第二日拂晓，薛长安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发现庭院里已有人影。江月明背对着他站在梨树下，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晨露沾湿了他的衣摆。
"江哥哥起这么早？"薛长安小跑过去，脚下带起的风惊落几片花瓣。
江月明转身，将竹简收入袖中："边境送来的军报。"他伸手拂去薛长安肩头的落花，"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梦见江哥哥带我去骑马。"薛长安眼睛亮晶晶的，"醒来就睡不着了。"
江月明失笑："这么惦记骑马？"
"江哥哥昨天答应了我的！"薛长安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像小时候撒娇那样。
"先用早膳。"江月明拍拍他的头，"马场露水重，换双厚底靴。"
薛长安欢呼一声，转身要跑，又被江月明拎着后领拽回来："把外衣穿好，清晨风凉。"
少年吐了吐舌头，乖乖系好衣带，蹦跳着往膳厅跑去。江月明望着他灵动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八年前那个瑟缩在雪地里的小乞丐，如今已长成这般朝气蓬勃的少年。
「马场驰骋」
王府马场建在后山脚下，晨雾还未散尽，十几匹骏马在围栏中悠闲踱步。薛长安一进门就相中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兴奋地指着它："江哥哥，我要骑那匹！"
"追云的性子烈。"江月明摇头，"你先骑踏雪。"
薛长安撅嘴，却还是乖乖跟着驯马师去牵那匹温顺的枣红马。江月明则利落地翻身上了追云，白衣白马在晨光中宛如谪仙。
"看好了。"江月明一夹马腹，追云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在场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薛长安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缰绳都忘了拉紧。
"七殿下的骑术在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驯马师笑着为踏雪套上鞍具，"小公子初次骑马，还是稳当些较好。"
薛长安不服气地抿着嘴，在驯马师的帮助下笨拙地爬上马背。踏雪温顺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手忙脚乱地在背上调整姿势。
"腰挺直，脚踩稳。"江月明不知何时已经绕回他身边，伸手替他调整马镫，"放松，别夹太紧。"
薛长安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踏雪缓步前行。马背上的颠簸比他想象中剧烈，没走几步就歪歪斜斜，吓得他一把抓住马鬃。
"放松。"江月明骑着追云与他并行，声音沉稳有力，"跟着马的节奏起伏，别跟它较劲。"
渐渐地，薛长安找到了感觉，踏雪也开始小跑起来。微风拂面，他兴奋地回头："江哥哥！我会......啊！"
一个重心不稳，他整个人向侧面滑去。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影闪过，江月明从追云上一跃而起，稳稳接住了他。两人滚落在柔软的草甸上，江月明的手始终护着他的后脑。
"伤着没有？"江月明撑起身子，眉头紧蹙。
薛长安摇摇头，却突然瞪大眼睛："江哥哥你的手......"
江月明的右手掌被草茎划出一道血痕，正渗着细小的血珠。薛长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眶瞬间红了："都怪我......"
"小伤。"江月明用左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初学骑马，摔几次很正常。"
驯马师急匆匆赶来，却被江月明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薛长安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江月明包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回去上药......"
"不急。"江月明就着他的手站起身，"再试一次？"
薛长安猛摇头："不骑了！"
"半途而废可不是你的性子。"江月明牵过踏雪，"我带你。"
最终薛长安被抱上了追云，江月明坐在他身后，双臂环过他拉住缰绳。追云似乎明白背上多了个初学者，步伐比平时平稳许多。
"感受它的节奏。"江月明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薛长安的耳尖，"腰随着它动，别僵着。"
薛长安渐渐放松下来，后背紧贴着江月明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晨风带着青草香拂过面颊，远处山峦在朝阳下镀上金边，这一刻美好得不像真实。
"江哥哥。"他忽然小声问，"你第一次骑马也摔了吗？"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摔断了左手。"
"啊？！"薛长安猛地扭头，差点撞上江月明的下巴，"真的？"
"骗你的。"江月明眼中带着狡黠，"我三岁就开始骑小马驹了。"
薛长安气鼓鼓地转回去，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江月明很少开玩笑，这样的时刻让他觉得格外珍贵。
「书房上药」
从马场回来，薛长安坚持要亲自为江月明上药。他翻箱倒柜找出金疮药，跪坐在江月明身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临时包扎的手帕。
伤口不深，但纵横整个手掌，看着就疼。薛长安鼻子一酸，上药的手都在发抖："江哥哥......"
"不疼。"江月明用左手翻开公文，"专心些。"
薛长安咬住下唇，轻轻吹着伤口，像小时候江月明为他做的那样。药粉洒上去时，他明显感觉到江月明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好了。"薛长安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好，却不肯松手，"江哥哥今天别批公文了......"
"无妨。"江月明试着活动手指，"左手也能写。"
薛长安拗不过他，只好搬来小案坐在旁边研墨。江月明左手执笔，字迹依然工整有力，只是速度慢了些。薛长安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凑得很近。
"挡光了。"江月明用笔杆轻轻敲他的额头。
薛长安急忙后退，却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公文上，瞬间晕开一大片。他僵在原地，脸色刷地变白："我......"
"去换盆水来。"江月明神色如常地卷起污损的公文，"顺便带些点心。"
薛长安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逃出书房，在门口差点撞上送茶的丫鬟。他接过托盘，深吸几口气才平复心跳，暗骂自己笨手笨脚。
再回到书房时，江月明已经重新铺开纸张，正在用左手慢慢誊写。薛长安轻手轻脚地放下点心，跪坐在一旁不敢出声。
"尝尝。"江月明指了指那碟桂花糕，"厨房新做的。"
薛长安捏起一块，却没心思吃。他盯着江月明被白布包裹的右手，内疚感如潮水般涌来："江哥哥，对不起......"
"长安。"江月明放下笔，"看着我。"
薛长安抬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江月明的声音很轻，"我收养你，不是为了多个仆人。"
薛长安眼眶发热，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衣摆。他知道江月明不喜欢看他哭，觉得那是软弱的表现。
"那......"他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江哥哥教我左手写字吧？"
江月明挑眉："为何？"
"这样......"薛长安眼睛亮起来，"这样江哥哥右手不方便的时候，我就能帮你写公文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少年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月明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暖流再次涌动。
"好。"他轻声应道，将毛笔换到右手，示意薛长安坐近些。
晚膳后，薛长安照例伺候江月明更衣洗漱。他动作比平时更加轻柔，生怕碰到江月明的伤处。
"好了，去休息吧。"江月明换好寝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薛长安却磨蹭着不走："江哥哥......我们下盘棋好不好？"
江月明看了看自己被包扎的右手，又看了看少年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去取棋来。"
薛长安欢呼一声，飞快地取来棋盘，在矮几上摆好。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为棋盘镀上一层银辉。
"我让你三子。"江月明用左手执黑，姿势有点别扭。
薛长安摇头："江哥哥手伤了，该我让才对！"
"那便平下。"江月明眼中带着笑意，"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对弈开始，薛长安全神贯注，每落一子都要思考良久。江月明则从容许多，左手下棋丝毫不影响他的棋力。棋至中盘，薛长安的白子已被逼入绝境。
"我输了......"他沮丧地垂下头。
"再看。"江月明指了指棋盘一角，"这里还有生机。"
在江月明的指点下，薛长安渐渐扳回劣势。最终棋局以和棋告终，薛长安兴奋得差点打翻棋罐。
"江哥哥！"他双眼亮晶晶的，"我第一次没输！"
"进步很大。"江月明揉了揉他的发顶，"明日再战？"
薛长安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等等！我去拿样东西！"
他飞奔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抱着个木匣子回来，献宝似的打开："江哥哥你看！"
匣子里是一副精致的玉制棋子，黑白分明，温润如玉。薛长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我用攒的月钱买的......本来想等江哥哥生辰......"
江月明接过那枚白玉棋子，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玉质不算上乘，却打磨得十分用心，边角圆润，入手生温。
"何时买的？"
"上个月......"薛长安红着脸解释，"我偷偷跟玉器店的师傅学打磨，这些是我自己做的......"
月光下，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江月明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轻轻将棋子放回匣中："很漂亮。"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薛长安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他宝贝似的合上匣子："等江哥哥生辰那天，我们一起用它下棋！"
夜风轻拂，带着远处荷塘的清香。江月明望着少年灿烂的笑颜，忽然觉得右手的伤处一点都不疼了。
"好。"他轻声应道，看着窗外的月亮，"很晚了，去睡吧。"
薛长安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江哥哥晚安！"
"晚安。"江月明目送他离开，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棋匣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静谧的寝殿里。这一夜，七皇子做了一个很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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