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半月有余，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茫渐渐变成了江南的秀丽。薛长安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如黛的青山和近处蜿蜒的河流，眼睛亮得像星星。
"月明，你看那桥！"他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桥上还有人在卖荷花！"
江月明放下手中的书卷，顺着少年指的方向望去。一座石拱桥横跨碧水，桥头老妪的篮子里盛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粉荷。他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喜欢？"
薛长安用力点头，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江月明示意车夫停下，亲自下车买了两支荷花回来。
"给你。"他将荷花递给薛长安，"苏州的荷花比这更美。"
薛长安接过荷花，指尖不小心碰到江月明的手背，顿时耳根发热。自从那日离开京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明明同乘一辆马车，同住一间客栈，却总像是隔着一层薄纱，谁也不敢先捅破。
"谢谢... ..."他低头嗅了嗅荷花的清香，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江月明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书卷。马车继续前行，只留下淡淡的荷香在车厢内萦绕。
苏州城比薛长安想象中还要美。白墙黛瓦的民居沿河而建，石拱桥如弯月横跨水面，处处透着北方没有的温婉。
江月明的宅子在城东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门前有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推开黑漆大门，迎面是一方小小的天井，青石板缝里长着几株倔强的青草。正厅三间，左右厢房，后院还有个小花园，临水而建，推开窗就能看到河上来往的乌篷船。
"喜欢吗？"江月明站在天井中央，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薛长安已经跑遍了每个角落，此刻正趴在临水的栏杆上，兴奋地回头："太美了！月明，我们真的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当然。"江月明走到他身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只要你愿意。"
薛长安心跳漏了一拍，假装没听懂话中的深意，转而指着河对岸的一户人家："那家在晒被子呢，蓝底白花的，真好看。"
江月明也不拆穿，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饿了吧？带你去尝尝苏州的美食。"
观前街是苏州城最繁华的地段，酒楼茶肆林立。江月明带薛长安去了家不起眼的小店，却有着全城最地道的松鼠桂鱼。
"两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却在看清江月明的面容时明显一愣，"这位公子... ...好生面善。"
江月明神色不变："初来乍到，小哥认错人了。"
店小二挠挠头，还是将他们引到靠窗的雅座。薛长安却注意到，周围几桌客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还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
"月明... ..."他不安地拽了拽江月明的袖子，"他们好像... ..."
"无妨。"江月明给他倒了杯茶，"尝尝这个碧螺春，北方喝不到的。"
菜上得很快，松鼠桂鱼外酥里嫩，甜中带酸，薛长安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正当他专心对付一块鱼腩时，邻桌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这不是七殿下吗？怎么，京城待不下去了，跑来我们这小地方躲清静？"
薛长安筷子一顿，抬头看见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满脸讥讽地看着他们。江月明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给薛长安夹菜："再尝尝这个响油鳝糊。"
那公子见被无视，脸色更难看了："怎么，七殿下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长安，"忙着伺候小情人，没空搭理旁人？"
薛长安"啪"地放下筷子，却被江月明按住了手。
"李公子。"江月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令尊李知府可知你在外如此放肆？"
那李公子脸色一变："你... ...你怎么知道... ..."
“我还知道。"江月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上月漕粮亏空的三万两银子，是被谁挪去赌坊的。"
李公子瞬间面如土色，匆匆扔下银子就带着随从跑了。薛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月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江月明给他盛了碗莼菜羹："吃饭。"
回府的路上，薛长安一直偷瞄江月明的侧脸。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好看得不像话。
"想问什么就问吧。"江月明突然开口。
薛长安咬了咬唇："你... ...你是不是早就来过苏州？"
"嗯。"
"那李知府... ..."
"是我的人。"江月明轻描淡写地说，"江南官场大半都听命于我。"
薛长安瞪大眼睛："可你不是说... ..."
"交出兵权，不代表交出所有。"江月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小长安，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薛长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陪他游山玩水的男人，依然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七殿下。只是这一次，他选择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看。
半夜，薛长安被雷声惊醒。江南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打在瓦片上如同擂鼓。他起身关窗，却听见隔壁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月明？"薛长安顾不得穿鞋，赤脚跑到隔壁，推开门就看见江月明蜷缩在床角，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别过来！"江月明厉声喝道，却在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小长安... ..."
薛长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月明——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右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他快步上前，却被江月明一把抱住。
"没事... ...只是做了个噩梦... ..."江月明的声音在发抖，湿透的寝衣贴在薛长安身上，冰凉一片。
薛长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没事了，我在这里... ..."
窗外电闪雷鸣，江月明的呼吸渐渐平稳。薛长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火漆上是皇室的印记。
"京中来信？"
江月明松开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三哥在狱中自尽了。"
薛长安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三皇子罪有应得，但毕竟是江月明的亲兄长...
"我没事。"江月明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苦笑道，"只是梦到小时候... ...他教我骑马... ..."
雨声渐小，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薛长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握住江月明冰凉的手："要喝茶吗？我去煮。"
江月明却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腕："别走。"
简单的两个字，让薛长安心头一颤。他乖乖坐在床沿，任由江月明靠在自己肩上。月光透过雨后的云层，温柔地笼罩着两人。
"小长安。"良久，江月明轻声问，"若有一日我变得不像我，你可还会... ..."
"不会的。"薛长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月明永远是月明。"
江月明抬头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薛长安鼓起勇气，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我守着你。"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说完就想逃，却被江月明拉住了手腕。
"就在这里睡。"江月明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像小时候那样。"
薛长安耳根发烫，却还是乖乖躺下。床不大，两人不得不贴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月明哥哥... ..."
"嗯？"
"我... ..."薛长安鼓起勇气，"我不是小孩子了。"
黑暗中，江月明似乎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然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薛长安的唇上，轻得像蝴蝶掠过花瓣，却让他浑身战栗。
"睡吧。"江月明将他搂进怀里，"明天带你去虎丘。"
窗外，雨彻底停了，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薛长安靠在江月明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明白——这不是逃避，而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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