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风巷离繁华之地甚远,却毗邻市井罗坊,有什么消息,都传得极快。
何况是世家公子的谈资,自然是茶肆酒馆,人人尽知了。
小满清晨出门采买,城内就已物议沸然了。
“公子,今晨人人都说,昨夜在春柳河,一群世家公子包了画舫,请了许多当红姑娘作陪。结果,竟发生了命案!”
“什么?”谢长意趿上鞋,坐于床侧,“你先说月先如何了?”
“这……”小满犹疑了一下,“现下,应在京兆尹府回话。”
谢长意微微松了气,“……嗯,你继续说。”
“是。那死者是莲香楼最红的姑娘,唤作云娘的。她本弹曲作陪,后半夜,众人酒酣不醒时,不知怎的失足落水了,直到众人酒醒才发现,人早没了。”
谢长意沉吟片刻后道:“今晨是谁先到画舫接手这件案子的,是京兆尹府吗?”
“这个,约莫是吧。案子出在京城,京兆尹府自然要管,何况,听闻如今的府尹大人素来刚正,办案如神。”
谢长意轻轻一笑,“在这个位置能搏到这两句夸赞,可不容易……月先是因何被传唤的?是他去请的那位姑娘吗?”
“是,是小秦将军去请的,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被滞留在府衙。”小满说完,见谢长意要起身,急忙服侍他洗漱。
谢长意穿戴齐楚,套了一件鱼白袍子,腰间束了一条祥云锦带,用竹簪束发,便带着小满出门了。
街上熙来攘往,叫卖声不绝于耳,穿插着昨夜的命案,令得街市又热闹了几分。
“我听说啊,昨夜的画舫游船,是国舅公子坐的庄,请的都是同他交好的贵公子。但不知怎的,御史大夫家的公子竟也去了,好像还同国舅公子争执起来了!”
“嚯,那御史公子也真够大胆的,敢同国舅府叫板!就是可惜,要是能出现公子们争风吃醋,怒发冲冠为红颜,打出人命,那才好看哩。如今不过死了个青楼卖唱的,无关痛痒,官府做做样子,过两天大家就忘记这事儿了。”
“你当那些公子哥傻啊,争一时意气把天捅出窟窿,你还想看戏?还是多吃两口面吧!”
“哈哈哈,说的也是。”
……
谢长意留心着街上的传言,把案子听得更清楚,穿过人流如织的街坊,往京城最繁华的春柳河一带而去。
此处到夜晚时,是一片繁华浮艳、纸醉金迷的景象,处处是锦鞯金鞍、结朋连党的公子。
河水如玉带般蜿蜒,在两岸金瓦飞檐、错落有致的歌坊灯火照耀下,澄碧如玉,莹莹如星,与白日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景象相比,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公子,我们不去京兆尹府看望小秦将军吗?”小满亦步亦趋的跟在谢长意身后,问道。
“昨夜画舫人数众多,且多是贵家子弟,京兆尹府根本没办法一个一个去问话,这案子到目前,估计很难有眉目。让月先去回话是例行的,毕竟有个名目,不过他暂无什么大碍,府尹会放了他的。”
小满点头,却还是有些懵懂,“那公子,我们来这里……您是想亲自查案吗?可这件事和公子本没有关系,我们何必搅进来,万一卷进去惹到谁,可得不偿失啊。”
“我不是搅进去,是已经搅进去了。”谢长意无奈摇头,“昨日月先漏夜来见,虽然隐秘,但我说过,我进京一事,耳目众多,他的行踪迟早会被人翻出。他前脚与我相见,后脚便牵扯进了一桩不清不楚的命案,你让他人如何作想?”
“谢家如日中天时,仇家不少,此事若被有心人故作文章,迟早有差役上门拿我的那一天。与其如此,不如主动站出来,还能在局势中抢得一个先机。”
“是,公子思虑周全。”小满满眼崇拜的望向谢长意。
春柳河沿岸,柳叶虽黄,金桂却还绽放着。
出了昨夜之事,这一带已寂静无人,谁都不会在这时出来碰晦气。
谢长意带着小满,径直来到了画舫渡口。
他从前也游湖泛舟、风流荒唐过,豪掷一金更是让人瞠目结舌,自然熟悉画舫从何处发出,绕过哪里,停留多久,又在哪里停靠。
此时渡口处,正停着两艘画舫,一艘通体华彩,富丽之极,就是过多的堆砌显色有些艳俗。
另一艘体型较小,省去了一切披红挂彩,只保留了典雅的船身,清淡了许多。
这两艘船是这河上有名的“兄弟船”,不是指兄友弟恭,而是指不分伯仲之意。
华丽的一艘,多是豪门纨绔的公子哥所用的,另一艘,则是一些自诩雅流,出淤泥而不染的文人雅士所用的。
双方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一方说另一方无知粗鄙、饱食荒淫,另一方反骂对方沽名钓誉、惺惺作态。
若按如今街上的传言,国舅公子包的必然是这艘富丽的“大哥船”,而那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应是在另一艘“二弟船”上才对。
他为何上错船、如何上错船,实是一处值得寻味的疑点。
谢长意环望四周,确认无人之后,让小满在岸边等候,自己跳上了“大哥船”,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
船内宽敞疏阔、恍若金屋,同谢长意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出入,他很容易就找倒了秦月先常用的那间船阁。
谢长意推门而入,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软身的甜香,香味绵长,沁人心脾,是上好的暖情香。只是此时消散不少,不足以让人勾起**了。
一张难得的檀木桌上,是一整套精致的如意金菊纹茶具,越过桌椅旁的雕花屏风,后方同样布置了一张檀木大床,其上悬着层层叠叠的烟粉纱帐,帐前垂着镂空银球,想必香味就是从它传出的。
谢长意断言整间屋子,都是按秦月先的喜好布置的,标准的不能再标准。
他推开窗,让微风稍稍入室,向外环视了一圈,眼睛回望至窗棂时,微微皱眉,一番摸索,锁窗的铜芯竟不见了,又使劲摇晃了几下窗扇,发现有十分不顺滑的声音,暗道:“这窗户应该是被撞击过……”
“吱呀”一声,谢长意关上了窗,正欲转身时,脖颈却被人猛然扼住,将他狠狠按在了窗上!
“谁!”谢长意脖颈传来剧痛,将他掐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勉强出言喝止,那人却一言不发,只慢慢收紧了手指,越掐越狠。
“咳咳……”
对方抓住窗棂异响之时出现在他身后,谢长意突然受袭、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卡得不能呼吸。
他竭力吸气,抬手去拔发簪,却被那人抢先一步,发簪脱落,谢长意发丝散落,搭在了那人的手上。那人力气微微一滞,有放松之意,谢长意瞧准时机,双手竭力掰开对方手指的同时,将那人手背抠出了道道血痕。
“嘶,”那人低呼了一声,“还会挠人。”
谢长意忍住剧烈地咳意,想从旁跑向门口,不料对方横臂一拦,将他拦腰扛起,几步之后,将他丢在了那张檀木床上。
谢长意被重重一甩,咳意再也止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还不来得及看清那人样貌,对方便扯过床上的锦被,盖在了他脸上。
“好啊,这是掐死我不成,又要闷死我!”谢长意这样想着,双脚拼命乱蹬,往那人命根子上踹。
那人一手钳住他的脚腕,一手死死按住锦被,冷声道:“下脚挺狠,想让我断子绝孙?”
谢长意咳意上涌,本就喘不过气,此时被蒙住头,更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却还腾出力气嘴硬道:“踹不死你……做鬼也要……附在你相好身上……半夜一刀阉了你……”
“哈——”那人嗤笑了一声,松开了按锦被的手。
一丝空气透进,谢长意迫不及待就想掀开被子,那人却道:“别动!留空给你喘气,但你不能再反抗,否则我立马给按回去。”
谢长意动作迟疑一瞬,那人便把锦被堪堪搭在了他脸上,将他双眼遮住,下半张脸则留于锦被外。
就这样僵直了两息,谢长意察觉对方没再动静,慢慢松了力气,放下了腿,没去揭锦被,就这样与他对峙着。
谢长意边咳边道:“你、你……咳,不是京兆尹府的差役,是执金吾[1]的人吧。”
那人一顿,旋即调笑道:“长公子果然是灵心慧性、神思敏捷。”
“你既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触犯王命,你可知身为朝廷命官,无证虐待良民,要受贬斥降级之罪!”
“谁说我无证,一个无故出现在命案现场的可疑之人,我自然可以拿下。岂不知过往作恶犯法之人,十之**都会重返凶案现场,我一直挂在梁上,果然抓到了现行。”
“十之**,也不全然皆是,如何算得上证据?昨夜登船之人中,并没有我的名字,这才叫证据,证我无关的证据!”
“长公子昨夜确实不在登船的公子中,可船上还有舞女、歌姬、小厮、厨子……几十人之多,谁能证明长公子昨夜一直在家中并未出门?”
谢长意扯出一抹冷笑,“所以,你能证明我出门了?”
那人俯身贴近,压在谢长意身上,在他耳边轻语道:“昨夜,长公子府中有友人上门,正是这间船舱的主人,镇北将军的小儿子,不是吗?”
“……”谢长意感觉对方呼吸近在咫尺,无形的杀意笼罩在身上,直觉对方可能是个不近人情的杀胚,还是不要跟他硬来为好。
“是,不错。看来只有请小秦将军亲自为我作证,才能证明清白了。不知上官何时有空,同我一起拜访将军府?”
那人一时竟没接话,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片刻后,只听得他粗重的吸了一口气,“这味道……”
谢长意一惊,是那暖情香!虽然屋内的香气已经散了不少,可床榻上的被褥纱帐,长期在暖香中浸润,香味已深,闻久了自然要出事!
他适才心绪都在盘算上,忽视了香气,此时反应过来,顿觉面上的锦被香味醉人,正在麻痹心智!
“是迷香,别……”
谢长意话未说完,那人迷蒙得“哼哼”了两声,不知死活的东西,竟堵上了他的嘴!
[1]执金吾,汉朝官职,作者借用,勿考究
老攻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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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画舫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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