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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不屈

城外叫嚣不已,未央宫一片沉寂。

成襄远独自登上柏梁台。连绵殿阙遮住了望向城外的目光,北风却依稀飘送着嘈杂人语。

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听出是徐望朝的声音,依旧痴痴地凭栏北望,道:“倘若有一日长安陷落,我宁肯从这台上跳下,也不愿落入胡虏手中。”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劝他放宽心的话,徐望朝说不出口。兵临城下,长安孤绝,死亡的阴云在每个人心头萦绕,一旦敌兵攻破城池,他不敢想象。

从城头下来一路上,沈星桥和叱卢密各个面沉似水,周身低压比寒风还要骇人。

裴善渊几番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肚子里,远远地跟着成襄远,到柏梁殿中。

殿中的二人亦是沉默。

裴善渊忍无可忍,上前对成襄远道:“围城日久,府库空虚,难以为继。郎君年少,来日方长,不如早日出城,从间道回京。”

成襄远怔然回首:“裴太守要我弃城而逃?”

裴善渊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郎君若有闪失,只怕梁公望绝!”

“若长安差池,我亦无颜再见梁公。”成襄远直直地望着他,指天为誓,要与长安共存亡。

裴善渊颇为沉痛:“郎君何至于此!”

成襄远惨然一笑,轻轻道:“二十年前宇文盛围攻洛阳,河南太守裴公婴城固守,百有余日,竟以身殉。那时我尚未出世,后来听闻长姊说起,每每想见其为人。倘若终有一日,能效法前贤,我此生亦无憾了。”

裴善渊红了眼眶,一时间哽咽难言。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郎君若有此心,裴某当为前驱。”

乾宁十三年暮冬,一个寒风彻骨的清晨,浑圆的初日从城头浮起。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白光,淡淡地隐没在天际。

“郎君,敌军攻城了!”

匆匆传来的音讯在殿中回响,成襄远从座中起身,出乎寻常地平静,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这颗心,仿佛已停止跳动。

他披甲上马,与诸将登上城头督战。兜鍪刚刚从墙垛间露出,冷不丁一枝箭擦肩而过,钉在身后的城墙上。

成襄远惊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间回神,战场上杀声震天,伴随着雄壮的鼓声,将晨风击得破碎。

胡骑围成了一面钩锁高墙,驱赶着绑来的百姓向城下逼近。

叱卢密紧盯着胡骑阵脚,命守军放箭阻击。

那些百姓都手无寸铁,被胡骑逼迫向前,甫一靠近便中箭倒地。

成襄远顿生不忍,一把将叱卢密拉住:“叱卢将军,手下留情!”

叱卢密斥道:“如今岂是手下留情的时候!”

矢下如雨,控弦声急,悲风凄凄。弓弦仿佛要磨出火花,箭簇横七竖八地扎在雪地里,如同荒原上蔓生的荆棘,长在绵延不尽的血泊之中。

敌兵以百姓为肉盾,蚕食般逼近城墙,一拨又一拨,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骨,蚁附攀援。守城的将士羽箭劲急,射落了攀上城头的敌兵,如此几番,箭囊见了底,于是手持长刀短剑,不知疲倦地将敌兵击退。

诸军终日鏖战,都已筋疲力尽,敌兵却好似无穷无尽,永远杀不完,仍旧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猛烈冲击着城头。

徐望朝惯用的长刀已经卷刃,他奋力将眼前的敌兵砍下城头,近旁已有人乘势翻过墙垛。

浓烈的血腥刺激着他的一呼一吸,刀光剑影在冥微暮色里飘忽不定,他的手臂酸痛难忍,几近麻木地重复着劈砍腾跃的动作,脑海中有如混沌。

他投军的年岁不多,却南征北战,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从未有一次像如今这般绝望。

敌兵十倍于南军,他们很难有取胜的希望,大概是活不成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徐望朝挥刀斩杀面前的敌兵,喷涌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如同一颗颗滚落的泪滴。

城头忽而烧起了熊熊大火,借着风势恣肆席卷。徐望朝呛了口烟气,望不见成襄远身影,一边与敌兵厮杀,一边急急在城头寻找。

冲天烟焰中,裴善渊见敌兵袭来,赶忙将成襄远拽下城头。

成襄远不肯离开,惊怒道:“裴太守!”

“郎君!”裴善渊喝道,“城门守不住了,快回未央宫!”

成襄远还想与他争执,耳畔猛然间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此时轰然大开,敌骑如火山喷薄之势冲入城中,口中发出凄厉刺耳的爆鸣。

成襄远放眼望去,城头城下,城中城外,到处是一派兵荒马乱。

“快走!”裴善渊将成襄远扔给部将,成襄远被拽到马上,挣脱不得,骏马嘶鸣,向着斜阳余晖中依旧静谧的未央宫疾驰而去。

裴善渊收回了目光,四周烧灼的烟气让他猛咳了几声。他翻身上马,横槊在手,高大的身影被斜晖和火光拉得极长,残碎地交织在一片刀光剑影中。

只一瞬间的死寂,混杂着莫名言语的咆哮此起彼伏,化作可怕的声浪席卷而来。裴善渊率部众结队迎敌,与敌兵短兵相接,每一次挥砍和冲撞,都迸发出浓重的血腥,将暮色染成一片猩红。

凛冬的寒风依旧冰冷刺骨,裴善渊不知疲倦地纵马冲杀,胸膛中仿佛燃起一把火,要将他整个人烧得灰飞烟灭。

到处都是狰狞怪叫的敌兵,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并不敢想象这一战还有取胜的可能,或许与这座长安城一道沦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手下部众都杀红了眼,藤蔓般脚下深深扎根,抵死也不肯后退一步,每一条街巷,每一处里坊,到处是你来我往殊死肉搏的角逐。一场漫长而惨烈的拉锯战,如同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仍旧站立的鲜活血肉吞噬殆尽。

火光照亮了凄厉的长夜,裴善渊脸上糊满了粘嗒嗒的血污,他再一次将直冲过来的敌骑砍落马下,双臂酸痛得难以举起,手中本就沉重的长槊,此刻更有若千钧。

他与诸军将士一样,一整天都水米未进,如今还能身披重甲坐在马背上,全凭绝望中一口气硬撑。

狂风卷起道旁堆积的残雪和落叶,高大的杨槐光秃秃地摇摆不定。

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1)

他从未见过长安最富丽时节的景象,只能从歌谣中拼凑出当年的盛况。可如今尚未开化的胡人杀入城中,这里终将成为狐兔狼獾的归宿,待到来年春风吹拂的时候,泥泞污浊的残雪渗入脚下的青砖,杂草从高低不平的砖缝中长出,他的头颅或许依旧孤零零地挂在道旁树枝上,乌黑**,被鸟雀啄食。

经过一日一夜的鏖战,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魏军虽杀敌过当,终究敌不过众寡悬殊。大大小小的街巷满地尸骸,敌骑仍肆无忌惮地残杀着,将倒地呻吟的伤者乱砍一通,鲜血飞溅,染红了业已残破的碎叶,又被马蹄踩到泥地里。

裴善渊背后遇袭,大半个身子一瞬间了无知觉,长槊从手中滑落,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火光在眼前寥落,渐渐地苍白褪色,他扑到马上,汩汩鲜血沿着他脸颊淌下,融到污浊的泥水中去。

手臂垂挂在马脖子两侧,晃了晃,整个人也跌入泥水中。依稀有人在拖他拽他,裴善渊睁不开眼睛,奋力地挣扎起来。

那挣扎实在微不足道,屈脱末部将将他五花大绑,向屈脱末禀报。

屈脱末阴沉着脸,脸上的横肉都有些干瘪。攻城这一战他手下死伤惨重,整夜的巷战更令人头疼不已,城中四处仍传来此起彼伏的叫杀声,他已经倦了。

“把他押到宫门前。”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天刚蒙蒙亮,枯冷的鸡鸣传遍长安城中大街小巷。

成襄远一夜不曾解甲,焦急地在殿中等候宫外的消息。沈星桥、叱卢密、邓茂德诸将都陆陆续续领兵回来了,将士都有伤在身,夜中又十分寒冷,未央宫上下都死寂一片。

成襄远迟迟不见徐望朝和裴善渊归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乎要落下泪来。好在下半夜终于听人来报,徐望朝回来了。

成襄远出门看时,差一点没认出对方。

徐望朝浑身是血,说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步履蹒跚,每挪动一步都十分费劲。

成襄远赶忙找人来给他包扎,望见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由得泪眼朦胧。

徐望朝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听闻裴善渊尚未归来,怔怔地张了张口,眼中也有了泪光。

“二郎!二郎!”成襄远心口抽痛,不敢再细想下去,泪水在眼眶打转,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得强忍着泪水,止不住浑身发抖。

风声疏冷,殿外匆匆有军士通禀,屈脱末已兵临北阙。

徐望朝动了动身子,刚刚包扎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成襄远不准他起身,匆匆与诸将登上北阙观望敌情。

敌骑密密麻麻地围在北阙下,铁锈般的血腥气裹挟着寒风,猛烈地扑面而来。

屈脱末望见城楼站了许多人,于是招手命部众将裴善渊押上来,直直地按在泥地里。

日月无光,天地也淡退了颜色。裴善渊满身污浊,明光甲也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然而那身形,城楼上众人都不会错认,一时间悲愤难言。

“这个人,你们认得罢?”屈脱末让人朝城楼喊话,“好一位裴太守啊!挨了我几刀,骨头都要碎了,人居然没死。我本不想绑他的,又怕他逃了,可如今绑了他,流了这么多血,只怕也活不长了。”

裴善渊身形僵硬,仿佛被寒风冻住,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勉力抬头向城楼望着,众人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叱卢密大怒,喝道:“休要在此聒噪,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军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屈脱末哈哈大笑:“一个小小的太守,我也懒得动他。只要你们投降,就饶他一命。”

叱卢密尚未开口,却见裴善渊挺直了脖颈,呼喊道:“将军,不可!”

这一声枯皱如老树,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成襄远心中一颤,赫然对上了对方凛然不屈的目光。

“裴太守……”他难以言语,定定地盯着对方,霎时间红了眼眶。

屈脱末见城楼陷入沉默,只恨裴善渊多嘴,赶忙又让人喊道:“你们若不知好歹,我就杀了他!从凉州到陇东,哪个不知道,我屈脱末可不是吃素的!”

裴善渊艰难地侧转了头颅,大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胡虏,还能有几天好活!早晚要给人千刀万剐,肚破脑流喂了狗……”

屈脱末大怒,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险些打断了半条命。

裴善渊半晌才缓过劲来,“呸”地吐出口中血沫,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你这暴虐嗜杀的狗杂种,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你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别忘了祖宗今天说的话!”

他破口大骂,偏生屈脱末听明白七七八八,登时怒不可遏,一把夺过随从的马鞭猛抽起来。

裴善渊仍旧叫骂不止。屈脱末抽得硌手,命人将他的衣甲剥下,扔在雪地里。

天寒地冻,风中又飘起雪花。裴善渊浑身麻木,一朵雪花落下来,在他微微开合的眼眸中破碎。

他张了张嘴,牙关止不住打颤,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

屈脱末又狠狠抽了他一鞭,朝城楼喊道:“他人已经快死了!你们的镇国大将军,还不肯出来吗?”

他自围城之日起,从未见过那位众人传闻中的女将,初时还不以为意,如今已兵临未央宫,城楼上依旧不见那人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

城楼众人不忍见裴善渊受难,恨不能杀出宫去将人抢回,可以他们如今的兵力,贸然出宫无异于羊入虎口,连自身也难以保全。

叱卢密气得攥紧了拳头,喝道:“你这胡狗死到临头,还敢猖狂!镇国大将军统领十万大军,北定徒何,西平陇外,很快就要回来了!”

屈脱末疑惑了一瞬,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倏忽浮现出徒何乌维的身影,脸一下子白了。

他大抵是被骗了。

他的金城,他的凉州!

“胡狗,胡狗,天杀的胡狗!”屈脱末连声痛骂,徒何乌维这一刀捅得狠,关山迢递,千里之遥,他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雪越下越大,浅浅的一片莹白,厚厚的一层素被,模糊了散落的兜鍪和断刃,覆蔽了干涸的血水和漆黑的灰烬,长安城终日厮杀和混战的痕迹,仿佛通通被大雪掩埋。

裴善渊已经没了气息,屈脱末将人扔在雪地里,望着城楼上戒备森严的守军,眼中的怒火也渐渐熄灭。

他召集诸军,部众却已散布在城中劫掠民户。手下将领也纷纷规劝,待雪停之后再做打算。

屈脱末烦躁地摆了摆手,喝道:“我可等不得!让那帮孙子赶紧滚过来,快!”

注:(1)《苻坚时关陇人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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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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