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鸩酒后,李若玙醒了。
她躺在公主府的榻上,死活没想明白,自宫中的鸩酒送来后,自己披头散发一饮而尽,伴随而来的是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痛到最后心底都麻木了,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公主府的榻上。
李若玙一愣,尝试抬手,借着床帐外透进来的微弱的烛火,看清了自己的手,彼时的手上还染着蔻丹,别具风情。
但自己已经快两年没再染过了。
她揉了揉因为睡久发沉的脑袋,眼睛一张一合,克服困意瞪大了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合着这是,没死成?
李若玙的手无力地垂下,触及身上的绒毯,恍然觉得有些不对。
谁给已故之人盖毯子?
难不成李玹良心发现,给自己喂了假死药?
李若玙摸不透李玹的想法,她撑住软枕想起来,拉开床帐的一角,李若玙才骤然发现,自己的房间并不是曾经的模样。
本朝公主只有出降才能修建自己的宅邸,唯她自幼得先帝李重德宠爱,总角之年,先帝就违背礼制,不顾朝臣的反对,为她就在宫外开了自己的府邸。
但李若玙一直在宫中住着,直到及笄之年才搬出去,在公主府与太初宫中来回跑,多数是宿在公主府的,后来下嫁河东裴家的七郎裴翊,考虑到一起生活,就把房中布局做了些许改动。
而眼下房中的布局,分明是自己未出阁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若玙不解地想爬起来出去看看,浑身乏力的身子不受控地一软,她猝不及防地跌在了床榻边。
这是……鸩酒发作了?
门外候着的侍女听见房内传出的动静,赶忙推门进来,外头强光随着门被推开散入房间,李若玙双眸一时没适应过来,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是松萝端着药碗进来了,见到她坐在床边,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满脸欢喜道:“殿下你终于醒了!”
“松萝,你也没死?”李若玙意外道。
她分明记得她死前,松萝自尽随她一道去了。
是自己听错了吗?
松萝走上前拉过被子把只着了件里衣的李若玙裹好,眼睛疑惑地眨动:“殿下您在说什么呀?”
“……”李若玙拉过被子躺回床上,靠在软枕上,见松萝转身去给她端药,坐在她的床边一勺一勺地吹凉想喂她,李若玙抿了下唇,犹豫一息接过药,但没准备直接喝,带着明显的防备制止道:“慢着。”
“嗯?”松萝放下勺子,神色不解。
李若玙从榻上起来,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袭水红寝衣,光脚踩在铺满绒毯的地面,小跑至房间东侧的妆奁前,借着边上的铜镜,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镜中女子面若桃花,宛若清晨沾染了朝露的鲜花。
脸色虽苍白了些,却是透着一层薄薄的血色,比过去的自己好了太多。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了。
“现下是何时?”李若玙顿了下,脑中有了个猜测,她坐回榻上把药接过来小口饮着,问得更清楚了些:“哪一年?”
松萝一副困惑的模样盯着李若玙,奇怪道:“昌和三年啊。”
昌和三年。
昌和三年?!
李若玙一惊,险些摔了手中快要见底的药碗,但还是忍着内心的风起云涌,在松萝的注视下喝完最后一口药,也借着这一会儿的功夫,理清了思路。
所以,她真的重生了?
松萝见李若玙喝干净了药,面上的神情却在逐渐凝重,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担忧道:“殿下,可是哪里还有不舒服?”
是蛮不舒服的。
心底憋屈得紧。
她还等着去奈何桥头兴师问罪呢。
怎么眼睛一闭又回来了。
李若玙两眼一黑,想到过去经历的那些事又要重头再历一遭,李若玙只想去奈何桥头大骂人生无常。
死了就死了,怎么还给自己续上命簿了?
可她真的不想重生啊。
李若玙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她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躺下慢慢思量着。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松萝端来的药起了效果,她没想了多久,眼皮竟开始耷拉下来,她困得不行,摆摆手让在一旁还摸不着头脑的松萝退下,卷起被子,滚进了床的最里端。
昌和是她自己为李玹择的年号。
而彼时离李玹改年号为景元,还有整整七年。
怕什么。
离自己的死期还早着。
还是先睡了。
照李若玙的计划,她本想躺在床上回忆一番昌和三年发生的事,然而等她眼睛一闭,神志便不大清楚了。
倒不是她实在不肯多想,只是她长期以来精神紧绷,当真太久没有这么轻松地休息过了。
她蜷在床上,睡到了地老天荒。
-
李若玙是被渴醒的,她掀起一只眼皮,床头的帷帐未拉,她意识尚未回笼,睡眼惺忪地打量四周。
发现房内还是自己未出阁时的模样。
李若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睡前与松萝的对话。
她重生在了昌和三年。
昌和三年,发生过什么事吗?
李若玙摸着睡得发昏的脑袋,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思绪竟一片混乱,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松萝和佩兰喊进房内。
李若玙盯着两人看了半晌,一脸严肃道:“现下几月?”
松萝和佩兰不解地望向她,松萝焦急道:“殿下,您可是烧糊涂了,您昨夜起就高烧不退,方才退烧,可是又烧起来了?”
“高烧?”
佩兰的反应比起松萝,平静了许多,她观察着李若玙愣神的神情,疑惑道:“殿下不记得了?近来入秋,殿下受了些风寒。”
入秋?昌和三年的秋天?
李若玙眉宇不着痕迹地动了下,她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正常些,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回殿下,农历八月十一。”
“昌和三年的八月十一?”李若玙惊讶道。
上天竟给了她机会,让她重新回到这一年。
昌和三年,她越过朝中主和派,派遣信国公长子肖策领兵,联合边境小国东厥,讨伐大周以北的西朔汗国,此战大胜。
而后的八月十一,东厥遣使来访大周,在太初宫觐见李玹,而后使团于中秋宫宴上向大周提亲,欲迎娶大周公主以结姻亲之好。
李玹知道李若玙不会同意,于是自作主张地越过李若玙,应下了和亲一事。
前世被送去和亲的公主,是她的异母妹妹,张太妃的独女,永乐公主李音时。
下嫁东厥大王子阿那启。
那时举国上下,都在歌颂公主和亲的义举。
但李若玙知道,李音时和亲,只换来边关三年的安定,三年以后,阿那启倒戈西朔,与其联手以攻大周,李音时被囚,为避免成为鼓舞军心的祭品被斩于旗下,李音时在狱中用李若玙少时给她绣的腰带,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既然已重来,那便不能重蹈覆辙。
李若玙站了起来,将身上单薄的衣裳拢紧,问道:“眼下何时?”
佩兰道:“申时三刻。”
还早,宫门尚未落钥。
算算时间,此时的东厥使团应是刚离开太初宫。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些许慌张,她急忙从榻上起来,吩咐松萝——“备马,我要进宫。”
她总要在中秋宫宴之前,摸清李玹的想法。
松萝得了吩咐下去办了,佩兰意外地看了李若玙一眼:“殿下要此时入宫吗?”
佩兰望着屋外阴沉的天空,道:“奴婢看外头的天色,怕是要下大雨。”
“今日陛下觐见东厥使团,我因病缺席,总归不当。”李若玙颔首道:“我得去看看。”
佩兰应了声是,上前伺候她更衣,在妆奁前拿起妆粉,正准备为她上妆。
“不上妆了。”李若玙拿起一旁盆里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疲倦的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道:“随我入宫吧。”
其实和亲一事,来得突然。
前世东厥于宫宴之上向大周提亲,然在此前肖策于边关传回的捷报与文书中,并未提及过此事。
李若玙不知,是否是东厥使团方才到达大周的那日,觐见李玹时,接待的诸臣中有人动了手脚,将李音时推出去和亲;亦或是东厥使团自己向李玹透出接亲之意,得了李玹首肯。
那日她未去,因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在府中休养几日好不容易退烧,又撑着身子,出席中秋宫宴,怎料中秋宫宴上东厥突然提亲,她还未来得及阻值,就一病不起在府中昏迷了数日。
眼下既已回来,那便有机会从中斡旋。
李若玙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世她再怎么也不能病倒。
李若玙推开窗,抬手探了探屋外的温度,还是有些冷,正想让佩兰给自己多拿了件外衣披上,便听到松萝快步地往回禀告:“殿下。”
“府门外永乐殿下的侍女白芷求见殿下。”
永乐的侍女?李若玙心下疑惑瞬息,道:“快请进来。”
李若玙收拾完,松萝恰将白芷带进了正厅。
“可是永乐出了什么事?”
白芷的神色急迫,见到李若玙急忙跪了下来,道:“求殿下救救我们公主。”
“今晨我们微服公主出宫,途径邕时坊,有人向我们殿下递了这则消息。”白芷从袖中掏出一则密信,奉给李若玙:“上面说,东厥使团来洛,是为向大周请婚。”
李若玙垂睫拈起那封密信看了眼,一边反复回味白芷方才说的话,很快找到了重点,她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问道:“你是说,阿音今晨出宫了?”
“是,殿下想出来透透气,就去了北市。”白芷不解地看向李若玙,猜不透李若玙的想法。
“这信是何时收到的?”
“殿下巳时回宫时。”白芷回忆道:“一个孩童拦下了殿下的马车,说有人要他将此信交由殿下。”
李若玙的目光沉了下去,她捏起信纸按着原样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袖中,对白芷道:“此物先放在我这儿,我替阿音查查。”
“我正要进宫与陛下商议此事。”李若玙宽慰道:“你先别忧心。”
“阿音如何?”
“此事殿下不让奴婢告诉太妃。”白芷又再次跪了下来,道:“殿下说,若是长公主有需要,她愿承担起这公主之责。”
李若玙的心一紧,前世肖策扶棺而归的画面,又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自主地轻扯了扯嘴角,笑得发苦。
于私于情,她都不希望李音时这般懂事。
“让她宽心。”李若玙俯下身,拉住白芷的手,将她扶起,只道:“告诉她,天塌下来,也有阿姐顶着。”
-
入宫的马车被堵在了北市外的小道上。
李若玙反复地翻看着那一纸密信,靠着车壁,陷入了沉思。
东厥使团今日午时方到洛阳,午后才得到李玹的觐见。
是谁先于所有人得知了此事,在今早巳时就将消息传到了李音时那里?
远在边关尚未回来的肖策?
不对,即便肖策传讯,也该传到自己这里。
前世永乐公主和亲一事,在中秋宫宴东厥提亲以前,并无半点风声。
连李若玙自己都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会在中秋宫宴上被打得措手不及。
究竟先于洛阳中的所有人,得知了此事?
重来一世,为什么事情变得与从前不同?
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她的到来,原有的事情都在发生改变。
亦或是,有人同她一样,也重生在了昌和三年?
此人当真不与寻常,既先于太初宫知道东厥使团的动向,了解李音时的行踪,甚至能认出公主的车架。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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