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赖天阳曾来过麻都一次。他说,想不到原来的富川麻纺厂居然通过转轨改制起死回生了,佛陀有了麻都这么一个大企业,可谓是气象一新,市面变得欣欣向荣起来;他还说,如果进不了城,就争取调到佛陀完中来,弦子要不想理发了就让她进厂当纺织女工,和她弟弟易辙一样成为麻都人。临走时,赖天阳还透露,孙中榜也在找关系调动。
就这样,上官致远一直记着赖天阳说的话,他希望哪天赖天阳再次出现在麻都公司门口。转眼间,九月来了,学校已经开学多时,却一直没有赖天阳的音讯。
这天,上官致远上晚班,让他没想到的是,俞大寨居然来了厂里,他是来找老婆章采薇的,严格来说,应该是他的前妻。等他找到车间的时候,有人说她已经上晚班了。俞大寨便又折了出来,沿着麻都大道径直往西去了。
临走的时候,俞大寨好像随意地说了句,咦,想不到你真的来当保安了。看着俞大寨骑着摩托车一路往西,上官致远寻思,他应该是去出租房找章采薇去了。
麻都公司出来沿麻都大都往西直通毗邻的山村。镇里的中小学校也在西边的山脚下,厂里也有许多员工在这一带租房。
记得有一次,章采薇跟上官致远说过,为了让孩子就近上学,她带着孩子在厂子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后来,上官致远跟着伍队长在外围巡逻的时候,经常会去她那里休息一会儿。无独有偶的是,柳风翠也租住在这儿,她和章采薇一个住西厢房,一个住东厢房。
一天晚饭过后,小秦跑到宿舍对正在躺在床上休息的上官致远说,蒋部长喊你去她办公室。上官致远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戴好大檐帽便往外走。
“上官,蒋部长怎么和你这走得这么近?”小秦带着一种羡慕的眼神说。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你不知道我们是同学吗?”上官致远道。
“上官,悠着点,我们再怎么着也就一个保安,说得难听点是个看门狗。”小秦的话确实是越来越难听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我也想干,可关键人家在天上,我们在地上,我们想吃也够不着!”
“小秦,你说什么呢?净说些自轻自贱的话!”上官致远很是有点反感,“蒋总应该没人陪她玩,又要我去打羽毛球。”
蒋雯雯其实感觉挺孤独的,上官致远早就看出来了。
蒋雯雯有一天笑着对上官致远说,父亲只是怕她太年轻镇不住手下,特别是保安部的人,才给了她一个副总的名号,其实没有管什么事情。你看后勤部门的原料库、成品库、采购科和供应科等,都有按年龄得叫叔叔的科长管着,唯一说得上话就只有医务室和保安部,就这几个落拓不羁的保安也有伍队长约束……她也曾对上官致远说,富川跟深圳实在没法比,何况麻都公司地处一个远离县城的小镇,别说是在有闲时打高尔夫球了,就是想找个休闲散心的公园都没有。唯一的健身活动是打羽毛球,几乎每天的晚饭后,上官致远都要陪她打上一阵子。而这似乎成了麻都公司的一道独特风景,总会有许多员工围观。其实,男员工咽着口水看的是蒋部长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女工带着艳羡看的是她那不同凡俗的麻都公主风采。
以往,蒋雯雯都是穿着一身运动装,戴着棒球帽,拿着羽毛球拍来宿舍找上官致远。而今天好像有点反常。上官致远一路上忖度着蒋雯雯找他是什么事情,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办公楼。
“上官致远,你来了。”蒋雯雯就站在走廊上等他,“昨天晚上厂区的狗吵得人睡不着觉,搞得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那要不我们出去走走!”上官致远于是顺水推舟。
“你不换一下衣服?”蒋雯雯道。
“不用了,换衣服多麻烦。”上官致远看到蒋雯雯今天穿的是白色长袖衬衫配黑色套裙,裙子刚好没过膝盖,露出修长而白皙的小腿,脚上是一双中跟带有金色饰边的黑色真皮凉鞋,脖颈上围着一方花色丝巾,整体穿搭显得端庄大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麻都的大门,沿着门前的大路朝西走去,那边应该是个人烟稠密的村子。上官致远穿着保安服跟在个子高挑的蒋雯雯的后面像是一个富家小姐的跟班。马路上不时有车轮沾满泥巴的大卡车疾驰而过,那是从麻都公司的工地出来的车。司机经过俩人身边时,居然减速朝他们吹口哨做鬼脸。上官致远知道这是冲蒋雯雯来的,可能这种小地方的人很少见到这样个子高挑衣着光鲜的女孩,若不是上官致远在一旁,说不定有人上来搭讪也未必可知。
“哎,上官致远,你别总是跟在我后面,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带个警卫。”蒋雯雯转身对上官致远说,扭头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一头蓬松的乌黑发亮的头发,显得很是可人。
“我本来就是公司的保安,就是不穿保安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上官致远这样说着,亦步亦趋往前赶了几脚。
“这不就对了嘛!”蒋雯雯看到上官致终于跟自己肩并肩走在一起,只是他显得有点不自然,“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有点别扭?”
“没有的事……”上官致远眼睛看着前方,山脚下的一所学校已经近在眼前了。
“上官致远,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这样和异性一起散步还真是很少有过……”说完,蒋雯雯打趣道,“你不觉得挺浪漫的吗?”说完看着上官致远的脸,居然已经腾地红了。
“前面已经是学校了,我们还要走吗?”上官致远故意岔开话题,并停下了脚步。
“今天我们到天黑再回去吧……”蒋雯雯兀自的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似要生拉硬拽。
上官致远没等蒋雯雯有所动作,又往前走了起来。
“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觉得挺别扭的?要是米琼此刻在你跟前……如果,不论什么事业成就,你们的确是天生的一对……”蒋雯雯从上官致远口中了解到米琼的情况。
“如果抛开世俗的观念,你和孙中第何尝又不是一对?!”上官致远其实刚才和蒋雯雯走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要是孙中第这样和蒋雯雯走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哪跟哪?你怎么突然提起了孙中第?”蒋雯雯说。
“怎么是突然提起,你和孙中第不是一直有联系吗?”上官致远道,“上次从深圳回来,他还是坐你的车回来的!我总以为你们应该尽释前嫌握手言欢了。”
“上官致远,你真是会说笑,孙中第他现在已经做爸爸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我们之间的情感早就烟消云散!”蒋雯雯说这话时显得斩钉截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同姓同宗的可以出入成双,就连自己的表妹,他都不会放过!”
“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可能是受过打击,所以有点玩世不恭……”上官致远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旧事不宜重提,“其实,他还是蛮有读书天赋的。”
“他已经不是读书时的那个好学上进的少年了,你在深圳那么长时间又不是没见过他那种做派!他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进局子了。”蒋雯雯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我觉得你倒是真没变,还是那样的勤奋好学,这一点真的是难能可贵!”
“我不像你们都上过大学,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只有现在亡羊补牢奋起直追了。”上官致远道。
不知不觉中,俩人竟然走到了山脚下,眼前赫然是一座学校,上面有一块富川县佛陀完全中学的牌子,学校的布局和阳辛中学雉水中学大同小异,都是在普九后建起来的崭新教学楼。
校门是敞开的,俩人走了进去。此时正是晚饭后的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特别是操场上,有打篮球的,也有打乒乓球和羽毛球的……而学校的喇叭也开始了播音。
“现在播送一首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主持人在朗诵了一首诗后,终于把时间让给了这首刚刚流行的校园民谣: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上官致远,看到他们是不是特怀念我们的学生时代?”看到校园里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蒋雯雯用一种怀旧的语气说。
“那时,你和孙中第是阳辛中学广播站播音主持,你们俩个子都比同龄人高,可谓是一对金童玉女,走在校园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是吧?我当时倒没觉得自己多么有魅力。”蒋雯雯说。
“那几个学生应该是高中的,你看个子那么高。”上官致远看着学校宣传栏前的几个学生道。
“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重温一下学生时代的生活。”蒋雯雯说着扯着上官致远的衣袖,但马上觉得有点不妥,就放了下来。上官致远脸微微红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常态。
俩人走到宣传橱窗前,上面展示的是学生的优秀习作,上官致远注意到上面的诗文都是学校“吴国伦文学社”成员的作品。还有,其中有篇文章的指导老师居然是孙中榜,难道孙中榜调到佛陀完中来了?
“吴国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蒋雯雯努力地回忆这个似曾熟悉的名字。
“你不用想了,这是一个古代文学家的名字,他是明嘉靖年间的进士……这位乡贤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人。”上官致远很想说吴国伦是明朝“后七子”之一,但转念一想,蒋雯雯大学念的英语系,她未必对明代“前七子”和“后七子”这两个文学流派感兴趣。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前天在《东鄂晚报》上看到过一篇文章,写的就是有关吴国伦故居的,我只是匆匆浏览了一下,只记得文章署名为‘黛玉’,作者在末尾还呼吁有关部门要加强对吴国伦故居的保护。”蒋雯雯觉得自己和上官致远终于找到一个比较默契的话题。
“作者是黛玉?”上官致远没想文章居然是林思思写的,“报纸还在吧?回去拿给我看一下。”
“那种跟我们毫无关系的豆腐块文章有啥好看的?你要是真对吴国伦故居感兴趣,我们一起去看一下不就得了吗?我开车带你去参观。”蒋雯雯这一阵子喜欢看报纸,主要是因为上次林思思采访的稿件已经在《东鄂晚报》发表了,它为麻都挽回了声誉,这让她很是高兴。
“还是先看一下介绍,再去实地踏访,就当是做旅游攻略了。”上官致远其实还有一层想法,那就是看一下林思思的文笔。
“咦,这不是致远吗?”正当俩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个老师模样的人惊奇道。
上官致远抬头一看,没想那人是孙中榜,旁边居然站着钟卫红。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俩人在处对象。
“卫红姐,你也在这儿。”上官致远看钟卫红一副矜持的样子,率先跟她打了招呼。
钟卫红比上官致远大几岁,她和孙中榜、赖天阳、孟岩,还有上官英明都是同龄人。虽说是一个村,但彼此并无多少交往。她脸色微红,冲上官致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睛却不时地瞟向旁边的蒋雯雯。
“要不是听赖天阳说你在麻都当保安,你这身打扮,我还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孙中榜说完,朝蒋雯雯瞄了一眼,“跟你一起来的,那是谁啊?”
说起来,孙中榜除了那年的在富河村的春晚看到过蒋雯雯,还真不怎么认识她,因为他在阳辛中学毕业后就去了雉水中学读初一,硬是把初中从头到尾再上了一遍。三年后,又和上官致远、孙中第和蒋雯雯等同一年参加了中考。
上官致远并没有正面回答孙中榜的问题,却有点急不可耐的向他打听赖天阳的情况。在孙中榜的口中得知,赖天阳调动的事黄了,他还是呆在阳辛中学。
“那你怎么就调到这里来了?”上官致远没想到孙中榜还挺有能耐的。孙中榜和赖天阳一样,都在中学阶段复读多年:孙中榜在阳辛中学读完初中,又去雉水中学从初一读到初三,考上师范;赖天阳在富川完中高中落榜后,后又三战高考,考上电大。奇怪的是,赖天阳高中复读六年在富河村总是备受关注,而孙中榜念了六年初中却渐渐无人知晓。
“我今年之所以能调到这里来,主要还是我在雉水中学带的这届毕业班考得比较好。还有,刚好我函授本科文凭拿到了,所以就顺利进了佛陀完中高中部。”孙中榜笑嘻嘻地说。
“就进了这么一个山旮旯学校,看把你得意的,还是得想办法进城。”钟卫红在一旁道。
“你说的是,这只是过渡,进了城,也免得你跑来跑去。”刚才神气活现的孙中榜顿时变得唯唯诺诺,接着转向上官致远,“你们怎么就没上街去玩?”
“街上有什么好玩的,一个小镇,天一黑就没有多少人了,又不是县城。”上官致远说。
“那你可别说,你可别小看佛陀,自从麻都公司开始生产后,街上就开了几家网吧、溜冰场,还有两家舞厅。”孙中榜对这里明显比上官致远熟悉。
仨个人说话的时候,蒋雯雯被晾在了一边。可能气氛有点尴尬,钟卫红推说明天学校还有课,今天要赶回县城。孙中榜对钟卫红的话不敢怠慢,打算骑摩托车送她回去。
离开佛陀完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上官致远和蒋雯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麻都公司附近。在围墙的拐角处,突然一个物件朝俩人的头顶飞了过来,啪的一声掉在马路上。上官致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纺织车间用的清洁毛刷。
“俞大寨,你给我滚!”是章采薇的声音。不一会儿,只见俞大寨耷拉着脑袋被撵了出来。
和俞大寨一起出来的还有柳风翠,她捡起自己的那把毛刷对俞大寨道:“你说你把老婆给气的……把我的毛刷子都扔了,等会儿我上班用什么嘛!”
“对不起,弄坏了没有,要是不能用了,我给你买一把。”黑暗中,俞大寨和柳风翠一起朝厂区走去。
俞大寨离婚不离家,经常来骚扰章采薇。有时,要上晚班的章采薇白天在睡觉,俞大寨去缠着章采薇干那事,弄得章采薇上班时精神恍惚经常出错,不堪其扰的她,曾多次向伍队长反映,说能不能管一管俞大寨,不然,她车间的工作会受影响。可这种事是发生在厂外,加上俩人原先是夫妻,保安部以无法干涉个人私生活为由没有介入。
在办公室里,蒋雯雯听了伍队长的汇报,于是说,这种人得想办法治一治他。
伍队长除了要想办法治一治这个被厂里辞退的保全工俞大寨,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带领保安去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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