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上官致远和伍队长去打狗了。
伍队长平日里拿的是□□,可昨晚他拿的是一根钢管,上官致远则随手拿了一木棍。伍队长说,这根钢管是原来的保卫科长汪豹用的,不知道有多少只狗命丧钢管之下,在灯光下,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暗红的斑驳血迹。上官致远说,有些人天性残忍,小时候,亲眼见到有把看家狗打了吃的,让人费解。伍队长听了便道,看来你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还说他其实也一样,小时候杀鸡都不敢看。
俩人在厂区到处寻找目标,平日听到狗叫得挺欢的,这会儿却销声匿迹了一样。走到开松车间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狗叫,上官致远和伍队长循声进了车间,那狗一见是俩保安,忽然变得蔫头耷脑的,伍队长上前把它逮住了。
狗被铁链套住按在车间那原麻堆上,狗主人说了很多舍不得之类的话,知道厂里不让养了,也是无可奈何。可是狗的求生欲很强,嘴巴咬着铁链子,鲜血直流,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悲鸣,让人听了难受。
这是一只温顺的中华田园犬,嘴短,额平,毛杂色,体形和堂叔孙有福家的阿黄差不大多。上官致远不由想念起阿黄来,它每次都会送上官致远离开家乡,还会迎接他归来。中国土狗从远古的狼进化而来,在几千年农耕社会历史里是和人类关系最亲密的生灵。
此刻,上官致远想不通,那天蒋雯雯只是在保安办公室里吃饭时,随口说了一句,为什么伍队长非要自作主张去打狗。
万年的进化历程,这些土狗已然没有了它们祖先狼的血性,一般都不会主动攻击人,倒是人类会对它们肆意屠戮。看到它可怜的样子,上官致远觉得自己是在造孽,如果把它打死,真是于心不忍:“伍队长,我还是把狗放了算了!”
“这怎么行?”伍队长道,“我们保安是服务行业,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我可以跟蒋部长讲一下,让她收回成命。”上官致远觉得蒋雯雯应该有这份恻隐之心。
“你以为这狗是吵着蒋部长了?它们是吵着董事长了!”伍队长说,“我来得早,有些情况比你清楚。董事长有失眠的毛病,所以他睡觉的时候,周围不能有一点声音。”
“可明明是蒋部长说自己被狗叫声给吵着了。”上官致远一脸的疑惑。
“我们是下属,有些话上司不会说得太直白,得靠我们去领会。”伍队长说。
原本打算把它拽到外面的墙角给打死的,或许看这只狗挣扎得太厉害了,伍队长似乎下不了手,最后也动摇了:“这样吧,我们干脆把它装在袋子里,用摩托车送到别的地方去!”
“这样也好,毕竟这是一个生命。”上官致远知道伍队长有一辆摩托车,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俩人于是把狗用一个麻袋装好,并把它挂在摩托车后面,伍队长骑着摩托车,和上官致远一起出发了。摩托车开着大灯,沿着厂门口的麻都大道一路向西,往山脚下直奔而去。
“这边有个村子叫汪智村,整个村子都姓汪,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在佛陀这一带可算是大族,人一多就成精,村里有的人出来自带一股戾气。”车过汪智村的时候,伍队长说,“我们厂里有个汪经理就是这个村的,还有以前的保卫科长汪豹。”
上官致远听伍队长一说,心里明白,一个厂要在某地落地生根,地方宗族势力总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强龙不压地头蛇,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上策。当年在深圳公明当保安,台资企业圣曼公司让当地大姓麦姓的人麦照天当厂长,麦太生当夜班班长,其个中缘由如出一辙。
摩托车一直开进了山里面,山谷阴森得很,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是一种灰林鸮或是雕鸮,咕咕,咕……听起来特别的瘳人。伍队长看前面好像没路便停了下来,把车上的麻袋拿下来,把狗放了出来。狗儿突然被放出来,镰刀状的尾巴耷拉着,眼睛里满是乞求和哀伤。或许劫后余生,还有点不适应,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它沿着大灯的光亮试着往山里面跑了几步,然后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是坐在地上舔舐着身上刚才由于挣扎弄出的伤口。这一刻,让上官致远想起了在幕阜山放生长尾雉时的情景,心中涌起的是对弱小生灵的哀怜和悲悯。
回来的时候,上官致远不停朝后面张望,他隐约看到那只狗沿着山路跟了过来,于是他对伍队长说:“伍队长,它会不会跟着我们回去?”
“不会的!”伍队长肯定地说,“你没见我放在麻袋里的那根钢管吗?那上面沾了那么多狗的陈旧血迹,那气味会让其它的狗敬而远之。”
经过汪智村的时候,路面上有了些许亮光,上官致远却再没有看到那只狗的踪影,也不知道它以后怎么生活,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主人……他的心里特别的矛盾,希望狗儿跟着回来,又生怕它再落入人类手中,惨遭荼毒。
就这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走一只狗。一路上,伍队长对坐在身后的上官致远又说起了原来的保卫科长:汪豹刚刚四十岁的样子,和原来的老婆离婚了,后来就在麻都二织车间找了个二十岁的小女孩。汪豹虽说找了个嫩老婆还是不安分,在她十月怀胎的时候,又在厂里偷腥。他可是个心狠手辣凶狠好斗的主,在这里当科长的时候,周围一带的老百姓都怕他,由于长年理个光头,名字又叫汪豹,人送外号“钻山豹”。上官致远知道“钻山豹”是80年代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里的一个土匪,是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角色。
“以前,汪豹在这里当科长,只要有狗吵着董事长,他会手拿钢管二话不说,当着狗主人的面三两下把狗打趴在地上,狗要是没死还在抽搐,他会让我们保安上去再补几下。”伍队长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真是作恶啊!”
“那这些养狗的员工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官致远道。
“他们还不是看到汪豹走了,以为就没事了,加上现在保安部又是个漂亮女孩在管事,所以就又开始养起来了。”伍队长说。
俩人接连送走了两只狗后,有个狗主人听说又要打狗了,赶紧表示自己把狗弄走,伍队长也就没动手了。但有一只小狮子狗一直没有找到主人,最后被撵得不见了踪影,可等人一走,它又叫起来,就这样折腾到12点后,下了中班的小秦和小程也加入了寻狗的队伍,可这只狗却又销声匿迹了。于是,伍队长就说,明天再说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那只小狮子狗的叫声。
由于熬了夜,上早班的上官致远呆在门卫室里无精打采的。中午十二点,小秦就来接班了,上官致远去了寝室休息,顺带叫小程值班。
小程来了有一阵了,在保安内部开会自我介绍时说他叫程用金,大家差点听成了程咬金。问他为什么取了这么个名,小程说,富川程姓就有“用”字辈,叫用金就很好解释了,寓意大富大贵金玉满堂。
上官致远一直以为小程是信口开河,但看他那样子不像胡咧咧,再说了,保安行业政审严格,不可能用假名。若干年后,上官致远上网时看到县里有个富豪叫程用铁,在深圳开公司资产过亿,才彻底相信小程当时用的不是假名。
程用金名字倒是叫得高大上,可就是到点了也不知道起床,说起来年龄应该和姚婉珺差不多大,据说他爸是县刑侦大队的。可不知咋的,出生在警察家庭的小程却冒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他在宿舍里跟小秦说,他来厂里是想带小女孩去坐台。看来,保安队伍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不过,小程值班的时候还是挺认真的:碰上建筑队那些不讲理的人骑摩托车冲岗时,他显得特别的勇敢,总是把他们撵下车来;还有些刺头保全工,手里夹着烟头旁若无人地往里闯,他从不留情面,一一挡在门外。
这一点,是小秦所不及的地方。小秦名叫秦开河,说话的确有点喜欢信口开河,遇事的时候,喜欢耍滑头,再要不就和伍队长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秦之所以这样,按他自己说是有原因的,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一个纺纱车间的老妇女没戴厂牌直接往里闯,被小秦一把拉住,女工破口大骂:你瞎了眼!我天天打这里进,要什么厂牌?不是在这里上班,谁到这里来?骂完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厂大门,最后又加一句,看门狗!这些人之所以这样明目张胆除了自身素质差外,还和车间主任的推波助澜有关。有些车间领导明知员工违规,不但不批评教育,却包庇他们。
除了这种年龄大素质低的员外,还有一种就是身体带残疾的员工,他们公然违反公司制度不说,有时还追打执行厂规的保安。
这天,刚来的小秦看到一个员工把一只手插在口袋,没戴厂牌闯了进来,于是问他厂牌在哪儿,他回答说在口袋里,小秦追上去要他出示,谁知他竟然夺过上官致远手中的警棍去打小秦。小秦刚想回击,上官致远定睛一看,知道那是浆纱车间一个伤残员工,连忙把小秦拉到一边小声说,那个人有只手残的,你别跟他计较。原来,那个员工那只拿厂牌的手是残疾的,他一直放在口袋里,被小秦要求出示,就被激怒了。
还有一次,上官致远刚离开去上厕所,建筑队的人没通行证硬闯了进来,被小秦拦住后,双方在门卫室里发生了拉扯,最后小秦的衣服都被撕烂,闻讯赶来的上官致远试图拉开他们,头上的大檐帽也被打掉了。这样,俩人都被搞得狼狈不堪。
和内部的车间员工、建筑工人发生冲突的次数多了,就会有投诉。特别是上次小程和那位革命老人发生冲突掀起轩然大波后,有人把事情反映到董事长那里。
后来,麻都公司开会时,董事长说,保安在执行厂规时要注意策略,要灵活变通,最好是不要和内部员工及建筑工人发生冲突,对外来人员问明情况后,情况特殊的,可酌情通行。会后,伍队长传达了保安部的这个精神,小秦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程来后经常和小秦搭班,小程长得黑,小秦长得白,伍队长说,他俩像极了老家伍氏大宗祠大门贴着的黑脸程咬金和白脸秦叔宝,伍队长说他俩就是麻都的“门神”,显然他把尉迟恭和程咬金搞混了。可是厂里的员工背地里管小程和小秦叫“黑白无常”。
有一次,小程和小秦值夜班,两个社会青年喝得醉醺醺的来厂门口闹事,他们喷着酒气让保安去车间喊他们的老婆。小秦其实知道他们是来找女孩的,让小程去一织叫人,可没想小程认得他们是街上的混混,没有搭理他们。两个酒鬼在大门大声地骂开了,还扬言等他们出门要修理这俩人。小程气不打一处来,拎起保安室警棍打开门冲了出来,把两个酒鬼赶得拼命逃窜。
“程用金,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好是不要惹这些人,他们都是附近汪智村的,在佛陀可是一霸。”棱角已经被磨掉的小秦对小程如是说。
“汪智村的,那又怎样?难道他们头上写了一个‘王’字不成?!”小程还是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汪智村的人野蛮霸道,上官致远也是从小秦口中得知的,因为小秦是佛陀隔壁乡镇上秦村的人,对这里的乡土民情社会状况比较了解。上官致远还向小秦打听过吴智村在哪里,他想去那里看一下吴国伦故居。可小秦说吴智村在哪儿,他不知道,吴国伦是谁,他也不认识。
这时,那只昨天没有抓到的小狮子狗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对着空旷的大门口门卫室的保安一阵猛吠。
“咦,这不是那个汪智村司机的狗吗?怎么落在这儿了?”人群里有员工认得这是渣土车司机用车带到厂里来的狗儿。
蒋雯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上官致远、小秦和小程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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