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汪智村的村民冲击了麻都公司后，这消息在社会上不胫而走。小程和小秦俩个人下班后也老老实实的呆在厂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出厂。
有些群众经过麻都公司时，总会往里面瞧上俩眼，总想瞧出个端倪。可除了里面的保安显得没有往日神气，还有大门的厂牌凹凸不平之外，其他的似乎一切正常，工人们上下班还是井然有序，大门进出的车辆一如平常，施工的工地仍是一片忙碌。
由于一连出了俩档子事，董事长从深圳匆匆地赶回来了，当他那辆粤B牌照的大奔进入厂区的一刹那，上官致远啪的敬了一个礼。恍惚中，上官致远似乎回到在深圳那个台资厂打工的岁月。
伍队长还在医院里，蒋雯雯让上官致远临时代理队长职务，他一刻也不敢懈怠，除了上厕所，吃睡都在大门口那个办公室里。这几天下来，上官致远累得可够呛的，也不知没日没夜的加了多少班。除了顶岗，上官致远还得不时地提醒小程和小秦上班时精神点，免得让董事长看到挨批。实在累了，上官致远就在办公室里眯上一小会儿。
可是越是怕出事越有事，刚刚结束外患的麻都公司，又起了内讧。
这天，董事长的侄子跟刚从深圳回来没多久的董事长吵了起来，蒋雯雯打电话到门卫室可是老占线，后来她就自己跑过来了。
“你们快去把蒋剑给架出来，他跟我爸吵起来了。”蒋雯雯老远就喊了起来，上官致远立即带着小程冲上了董事长所在的办公楼。
董事长的侄子叫蒋剑，上官致远也不知道他在公司具体管哪一块。上官致远和小程上去的时候，俩人正在拍桌子，满头白发的董事长正气得发抖，蒋剑在叫嚷着要让记者来采访，他的妻子芦微燕则死死地抓着他，衣服都被扯得七歪八斜的。芦微燕是财务科的出纳，她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诗句，人如其名，长得白净而娇小，有着东方古典美人的神韵。
这个蒋剑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硬是把芦微燕急得花容失色，上官致远看到芦微燕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他带走……”芦微燕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生怕事态继续恶化。
小程第一个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蒋剑挥舞的胳臂，上官致远也硬着头皮拉住他的另一只手，两个人好像绑架一样把蒋剑从三楼往外拖。下楼的过程中，蒋剑把口袋里的一张名片拿了出来，大喊着说要给林记者打电话，说什么要曝光麻都污水排放问题……
蒋剑所说的污水排放问题确实是麻都公司的一大难题。麻都公司是湖北省唯一一家可以从原麻脱胶一直到麻布生产的纺织企业，长期以来，我国麻类脱胶采用的是化学方式，即先酸后碱，高温煮炼等工序。不仅工作周期长、能耗高、损伤麻纤维，且废水污染严重，并严重制约了企业的生产发展。麻都公司虽然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岗位成为富川纳税大户，但同时也成为当地的环境污染大户。这也是为当地老百姓所诟病的地方。
因此麻都公司技术的革新迫在眉睫，让低碳环保绿色洁净的脱胶工艺代替化学脱胶，解决零污染排放，彻底摘掉污染黑户的帽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步提升。然而要解决这一难题，突破脱胶工艺技术瓶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董事长一直为此而头疼不已。
或许是蒋剑的话刺痛了董事长的神经，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儒雅，大声咆哮起来：“赶紧把这个疯子架走！让他在我面前消失！”
董事长雷霆震怒，整个办公楼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上官致远和小程不敢怠慢，由于下楼时动作幅度过大，把蒋剑手腕上的一块手表的表带也弄坏了。上官致远看到那张名片和林思思给自己的名片一模一样，他想，林思思的能耐真大，来麻都一趟就把触角伸向了麻都公司的枢纽人物。
完成任务后，蒋雯雯在追查刚才门卫室占线的事情。原来是小秦在上班时候经常和厂里的女工聊天。蒋雯雯把小秦批评了一顿，就走了。
“又用不着他们出话费，管得真宽！”小秦可能是受了批评，心里有点不舒服，说话阴阳怪气的，“这下可好，自家人跟自家人干起来了，麻都公司可有热闹看了！”
门卫室的电话虽然是麻都安装的，但话费却由保安公司出。
“话费这么高，上次发工资的时候，保安公司的出纳就提醒过了，电话要少打。”上官致远觉得这个小秦真是不让人省心，原来伍队长在的时候，他还有点顾忌，现在他好像有点为所欲为的意味，把比他还晚来的上官致远这个临时队长根本不放在眼里。
蒋雯雯可能听蒋剑说要请记者来采访，又回过头叮嘱：“你们门卫室保安可要把大门看好了，来访客人一律登记，并提前上报董事长办公室。”她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让不速之客进入麻都公司。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董事长从深圳一回来，来访的客人特别的多。让小程和小秦俩人还真有点应付不过来。
上午，刚刚郑州纺织机械厂的进去，不一会儿又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来访。按规定，重要的客人来访，是要预先通知厂办公室的。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几个领导已经快到厂办公楼了，负责登记的小程还没有弄清他们是何方神圣。最后，小秦只有赶到办公楼下截住客人，问清来路，没想他们说是市委宣传部的。
“刚才里面有个女的，我问她，她分明说是下雉镇政府的，怎么又成了市委宣传部了呢？”小程嘟嘟哝哝地说。
“我刚才追上去问的时候，问的是一个男的，他说是市委宣传部的。”小秦说完就抄起电话向厂办公室汇报。
“那就是来了两拨人。”上官致远在办公室眯了一会儿后到门卫室。按惯例，如果上级领导去车间参观，除了厂里派干部陪同，保安部也要去人担任安保。
市委宣传部的人？！那可是意识形态领域把控舆论宣传口的单位，记者都得归他们管。蒋雯雯不敢懈怠，立即把电话打到门卫室来了，她叫上官致远跟她一起陪客人去车间参观。说是陪同客人，其实就是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负责客人的安全警卫。如果有员工围观，立即劝散，还有防止突发事件的发生。
以往伍队长在的时候，都是伍队长负责的。如今，他还在医院里躺着，自然这个任务就落在上官致远的身上。
客人参观车间也有讲究，如果是上级领导，一般带他们去织布、纺纱和整理车间转一下就行了，像灰尘比较重的开松、脱胶和梳理车间，湿气重的浆纱车间，这些环境比较差的地方一般不会去。但是，碰上外省市同行业的客人来取经学习交流，就从苎麻脱胶开始，一直到纺纱织布，以及最后的成品整理，所有的工艺流程都要走一遭，看得仔细的，就连动力、锅炉车间都不放过。
想到这是市委宣传部来参观，参观流程肯定比较简单，于是上官致远直奔纺纱和织布车间，没想到这里领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上官致远在经过保全工的工房时碰到易辙，只见他穿着保全工平日穿的那件满是油污的工装，正在工房和几个工友说着什么。
那个工房是保全工放工具和换衣服的地方，里面光线差，不透气，油味熏人，所以又叫“油房”。工房旁边是个巨大的空调风机，风机运转时的噪声很大。尽管如此，纺织行业却有“金保全、银保养，挡车工是累又忙”的说法。因为，保全工没有繁重的生产任务指标，他们每天只需干三四个小时的工作就能完成任务，上班的其他时间可以待在工房里休息、看报、吹牛或是干点私活。
车间里的噪声大，上官致远走过去大声问易辙，有没有看到领导来参观。易辙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说那几个领导在这里转一圈已经出去了。
难道去了整理车间？上官致远心想，今天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得赶紧跟上才行，不然蒋雯雯该有想法了。可是当上官致远赶到整理车间的时候，干净整洁的车间里工人正在认真地干活，已经整理好的麻布放在车间。车间主任章采薇说，那几个领导还没有来过整理车间。上官致远一听，难不成他们去了别的车间。于是，上官致远便出来了。没想到老远就看到蒋雯雯陪着那几个领导从梳理车间过来了。
“宣传口的跑到梳理车间去干嘛？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了？”上官致远见到蒋雯雯就说。
“上官致远，你看那是谁？”蒋雯雯指着客人中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说。
“咦，那不是左嘉嘉吗？”上官致远看到左嘉嘉正和位个子高大的男士交谈着过来了，“她怎么来了？”
“我也没想到啊，她现在已经是下雉镇的副书记。”蒋雯雯没想到当年在烈士陵园和她发生矛盾的男人婆居然出息成了一方乡镇诸侯。
“下雉镇的副书记？我早就听说了，可是她来这里干嘛？”上官致远道。
“她说下雉也有个麻纺厂，却已经濒临倒闭，经营不下去了……想到这里来看看呗。”蒋雯雯道。
“下雉也有麻纺厂？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下雉轻工业发达，没想到还有麻纺厂。”上官致远说，“怪不得，他们要看得这么仔细，原来里面有人是来取经的。”
“上官致远，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左嘉嘉刚才就听蒋雯雯说上官致远在这儿当保安，还有点不相信，没想他穿上保安服还真是有模有样。左嘉嘉穿着一件水红色短衬衫和深蓝色西裤，再搭配上那经典的齐耳短发，显得得体而大方，她说着就上来跟上官致远握手。
“左书记，有失远迎！”上官致远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在握住左嘉嘉手的一刹那，他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彼此的客套寒暄没有了当年同学间的意气相投，平添的是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下雉也是有麻纺厂的，它就在长江边上……左嘉嘉对上官致远说，她其实也是去下雉任职后才知道的，尤其是厂区那尊女纺织工人雕塑显得与众不同，至于里面的设备老化，厂房老旧，她更是心中有数。
左嘉嘉似在有意和昔日的同学聊上两句，可上官致远却只是不停地应答：嗯，嗯……
“70年代农磷氮，80年代丝麻罐。”左嘉嘉在下雉任职日久，对那里的工业是如数家珍，她说下雉不光有麻纺厂，还有棉纺厂、黄沙公司和造船厂等几百家厂矿企业……更有几十家中央、省、市等大中厂矿企业入驻，下雉骨子里就有工业基因。
总之，左嘉嘉说得头头是道，说什么原来的资源粗放型发展模式已经到了瓶颈期，以后要走绿色发展之路……
进了整理车间，蒋雯雯走在左嘉嘉的左边，上官致远则跟在她俩的后面。左嘉嘉似乎感觉到上官致远在有意和她们保持一种距离，于是转向蒋雯雯道：到麻都参观，一来看能不能学习你们私企的先进管理经验；二来我们也在积极探索一条转轨改制拯救企业的道路。
“转轨改制？那未免言之尚早，毕竟你们下雉麻纺厂还在正常生产中……”蒋雯雯道，“当初麻都公司之所以能够成功改制顺利投产，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佛陀麻纺厂已经停产多年，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无论是政府、企业还是原厂职工都希望看到它涅槃重生再创辉煌，这才有我们后面的接盘注资，进行转轨改制……”
“是啊，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还可以重整旗鼓闪亮登场……我们下雉麻纺厂现在就是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说得难听点就是死不死活不活……”左嘉嘉说。
看到整理车间生产有序的景象，旁边一位富川宣传部陪同人员感慨地说：“富川的纺织业假如都能像麻都这样投产创收那就好了……你看，我们县城的富川棉纺厂，厂子倒闭多年，现在只剩下七八个留守人员，七百多个下岗职工只能自谋生路。曾几何时的千人国营大厂如今成了让政府头疼的烂摊子、烫手山芋，沦落到靠设备出租、厂房租赁艰难度日。其中所涉及的贪腐问题、产权争议、债务纠纷及企业与职工矛盾盘根错节毫无头绪，久拖不决之下似乎成了富川最大的无头公案。这导致下岗职工连年上访，就连有终局权的法院的判决最后都因上访而无法执行……”
说话的人五短身材，长得敦实黧黑，他是新上任的富川宣传部副部长向太阳，原宣传部副部长兼富川日报社社长因挪用公款牵扯到“棉纺厂公案”被双规了。民师出身的向太阳一看就是个勤恳务实的人，别看他个头不高，上世纪80年代初，他因勇斗歹徒成为富川县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获得省级“见义勇为”称号的人。不过，向太阳真正为人所称道的功绩是他报道了民办老师汪月芳和民政局局长汪耕田的事迹，后来，他们都成为闻名全国的模范人物。他在当宣传部的新闻科长时，曾亲自主办通讯员培训班，林思思在当记者前就在他办的班里学习过。
向太阳虽然其貌不扬，但思路很是清晰，说话字?句酙。
整理车间不像其他车间，没有多少灰尘，噪声相对也较小，所以，上官致远跟在后面能清楚听到向太阳他们的谈话，他知道这些内容是平常在报纸所看不到的。
整理车间的车间主任章采薇有条不紊地给领导介绍车间生产情况，或许是她当过代课老师的缘故，她口齿清楚说话得体让几个领导听得不停颔首赞许，向太阳则拿出小本子不停地记着什么。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培育任重而道远……民营企业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在所难免……我们始终还是坚持正面宣传为主的工作原则和方针，只有这样才能激发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情，提高劳动的积极性……”向太阳临走的时候跟蒋雯雯说的一番话，让她吃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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