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柞树已经有两百年的树龄,前半生一直孤零零地生长在一堆小树中间,繁茂的枝叶也因此得到了洒在这片区域的大部分阳光。
只是自一年前开始,这棵树就时而没那么寂寞了。
它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瞧见一个颀长敏捷的身影几下爬上自己的树顶,然后在那里待上好几个时辰。
今日也不例外。
但她待得时间比往日短了许多,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她慌忙下树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然后就朝那个时常望着的方向跑去。
孤烟在这个无风的早晨直朝天际插去,沙石被鞋底摩擦发出阵阵轻响,在那人的身影从层叠耸翠的竹林后出现时才彻底停了下来。
她看到不远处的小屋前那个正清扫着庭院的螺青纤影,刚想抬步走上前去,就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
来人了。
她环视一周,终于找到了能够暂时藏身的地方。
“林姑娘!”来人喊道。
林责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后,试探地将脸转到了声音来处。
“小魏,你来了。”
“你这眼伤着了就要好好休息,”说着,小魏匆匆上前夺过她手中的扫帚,随后将手中的两包东西递给了她,“这是安大夫开的药,你先拿着,我等会给你熬出来。”
林责无奈笑道:“我自己来就行。”
“林姑娘这就生分了。”小魏打趣似的用责怪的语气道。
“不敢。那这几日就有劳小魏姑娘了。”
此时,躲在土坡后的人听着二人的对话,眼睛不禁酸涩起来。
此生何时才能不再以旁人身份活着,何时才能堂堂正正见她?
依照太后的意思,怕是待她成了真正的‘死人’都没可能。
何关忆苦笑。
其实有小魏在就足以让她安心了。
之后的几天,何关忆还是照常日日都去树顶远远看着。
只是小魏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林责的眼疾也还没好。
她一个人,何关忆总是不放心。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林责认识了一个陌生的哑巴姑娘。
她在她手上写明自己上山采菌子迷了路,问她能不能告诉自己下山的路。
林责告知了她该如何下山。
第二日,哑巴姑娘又来了。
这次她带来了一盆自己种的花,以及一些糕点,说是要感谢昨日指路之恩。
“这是什么花,好香。”林责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奇异的花香。
那姑娘在她手上写下——
千里香。
名字倒是直白,林责笑了。
不知为何,从那以后这姑娘日日都来,每次来都会带些新鲜玩意。
哑巴姑娘告诉林责,自己叫阿兰。家住京城陋巷中,以给商人织布做绣为生。
林责虽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阿兰的温情。
她为她梳发画眉,夸赞她的皮肤如凝脂般光滑净白。
她帮她扫去必经之路上的枯枝落叶,让小院每日都干干净净。
“你还是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面对这样的热情,林责实在不知该如何报以相同的情感。
姐姐这是要赶我走?阿兰在她手心写下这句话。
“不是,只是我这里杂事多,不想耽误了你做工。”林责解释。
“不会。”
... ...
随着时间流逝,在药物的作用下林责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个大概了,只不过视线有些模糊,要看的清晰还需要再调养两日。
她早早就坐在小院里了。
伴随着群鸟振翅声起,一袭淡紫素衣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提着篮子,步履缓缓。
林责愣了神。
她看到阿兰笑着来到她的面前,扶起自己的手,在上面写着“今天感觉如何了?”
“还是同以前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她面不改色地叹息道。
可心却在不住地颤栗。
以骗制骗,自己也不算做错。
待阿兰刚准备放下她的手走开时,却被她反抓住了手。
“阿兰,”她抬起头道,“你...不必去煎药了。”
她看又不似看的目光让阿兰皱起了眉,但又很快消了下去。
“那就吃些点心吧,这是我亲手做的梅花方糕,你尝尝味道如何?”
手心触感刚消,林责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温热软糯之物就贴上了唇。
伴着淡淡的梅花香,她轻启唇齿,咬了一口。
“味道很好,谢谢。”
阿兰总觉得林责说的这句谢谢,是看着自己的眼睛说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当即就决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于是片刻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林责没有拦她。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着那人身影逐渐消逝,心跳也在不断加快。
阿兰离开许久后,她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这次是否又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次把何霄看做是她一般。
不,这次自己一定不会认错。林责坚定了内心想法。
即便她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相信,‘阿兰’还会再来的。
... ...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几日后,阿兰又来了。
这次她戴着帷帽,行色匆匆。刚将手中糕点放下,转头就告知林责自己要离开京城了。
“弟弟去世,我要去湖阳城看看他,有机会再回来看你。”
写下这句话时,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好,一路顺风。”
闻言,‘阿兰’指尖轻颤,细细滑过林责的手心,令她不由地缩起了手。
与此同时,一道仓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与两人所在的小院近在咫尺。
林责远远便观察到了小魏的身影。只一瞬,她便不假思索地牵起‘阿兰’的手,小跑着将她带到后院寝屋,牢牢地关上了房门。
她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让小魏看到‘阿兰’。
即使何关忆伪装的很好,但也难保不会被小魏瞧出什么。
不管她要做什么,她都要帮她。
“林姑娘!你的眼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满脸尘色的小魏刚踏上小院台阶,就着急问了起来。
林责刚走出来就看到了她怀中的几包药。
“我好的差不多了。你呢,此次离京可有寻到你的那位竹马?”
方才还一脸正经的小魏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染上了抹红晕,她羞怯的低下头,弱弱道:“寻到了... ...”
“那我便先祝良人永结,恩爱不疑了。”林责祝福。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竟也在寻我...我们定好下月成亲,到时林姑娘可一定要来喝喜酒。”
“好。”
两人道别时已至黄昏,待小魏远去,林责才转头回到屋里。
门被迅速关上,四下一片昏暗。
她刚想开口,一道冰凉的触感就从手滑到肩。随后,她的整个身体就被抱住了。
重新得到久违的温暖,她也在瞬间的怔愣后抬手抚上了那人的背。
在这安静的几秒钟里,她感受到了两颗正剧烈跳动着的心,听到了它们跳动的声音。
“阿回... ...”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丝哽咽重新回到了她早已枯落如秋的世界。
林责想到了院前菜园里那几颗菜苗发芽时的画面。那几根嫩绿的小苗此刻亦从她的心中破土而出。
她终于控制不住心中那团复杂的情绪,于是用力推开了何关忆的身体,随后有些粗暴地将她带到并半压在榻上,低头吻了下去。
“何悠... ...”她嘶哑着嗓音喊着何关忆的名字。
一夜苦渡。
林责看着身边人,总觉得恍惚不真切。但触碰到她身上伤疤时的感觉却又无比真实。
“何霄也是你,是么?”
情到深处之时,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句。
“是。阿回,你为何总能认出我来?”何关忆半眯着眼靠在林责肩上,呢喃回应。
“若不想让我认出,你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的。”林责轻笑。
这也是何关忆的私心,只是她不敢明说。
... ...
故人相见不过几个时辰,又要再度分离。
何关忆不知道林责在用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看着自己时,想的是什么。
她只感到一阵窒息和难捱。
“我要走了。”
起身穿衣干脆利落,这是她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
临走前,何关忆没有展露出丝毫不舍。她并未告知林责一切,但心里却觉得凭林责的聪慧亦能猜出个大概。
于是她只说了一句话:“阿回,不要趟这趟浑水,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风起时没有落叶。竹林簌簌扬起的春风,却吹落了何关忆眼角的泪。
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了。
林责没有阻拦,没有表情,没有话语,没有心情。
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长久地伫立在门前。
千里香的浓郁气味阵阵袭来,一日终究又在伤春的别离中蓦然度过。
... ...
陛下有诏曰,常荆王擅自发兵西蛮,虽救百姓有功,但终不及其过。现夺其手中兵权,全权交由威巽管理。罚其在王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得返京。
此事一出瞬间传遍京城,林责自也有所耳闻。
在何关忆离开后的第七日,她放下手中茶盏,淡然走向了那个未知的命运。
太皇太后曾对她说:“奸臣贼宦铲除干净,就早日脱身吧。那里终究不是女人家的战场。”
可现在她又不得不再次披挂上阵。
她想要保前方那人无虞。
万金酒楼。
“林大人此言当真?”
“是。”
“此事待我去向太后禀报,再来请林大人入宫!”
“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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