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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草原

江浸月摇头。

她什么都吃不下。

蕤旌花生得那么漂亮,花柄泡的茶却苦得要命。

江浸月喝了两年,苦味在她口腔扎根,如今什么味道也品不出来。

以后就不用经常喝了,江浸月心想,蕤旌花树已经死了。

估计在汀厝离开的时候。

江浸月抱着腿,眼神复杂地望着花辞,忽然道,“花辞,以后晚上你不要过来了。”

花辞愣住,“为什么?”

“你可以来,但我不会出来见你了。”

花辞想问为什么,想求她不要这样,想说他可以接受任何惩戒,只要还能见她。

但他又知道,这是他活该承受的。

自他进入凭栏问起,他就和江浸月之间隔着一张看不见摸不着,但无法逾越的屏障。

他们并肩坐在院中,各有所思,度过了沉默的一晚。

天上的明月感到疲惫时,江浸月揉揉麻木的腿,起身准备回屋。

花辞同时站起来,眼见着江浸月渐行渐远。

他感到害怕,“尹季望。”

花辞不知道江浸月真正的名字,胡乱叫着。

江浸月回头,淡笑着,“回去休息吧。”

“……我查到了你哥哥们的消息。”

这不是花辞为了让江浸月回心转意而迟迟隐瞒不报的筹码.

他今晚来就打算说的,只是江浸月一直没回来。

“我……我今天审到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江浸月小腹隐隐发痛,她似乎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好,辛苦了,明天再说吧。”

江浸月尽量不看花辞受伤的眼神,重重合上门。

冷汗快要湿透她的后背,江浸月紧紧攥着手,死咬着下唇,试图减缓腹部疼痛。

蕤旌老树死了,如云如盖的蕤旌花尽数枯萎,坠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和朱拼命从落花中捡出能用的花柄,江浸月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也不意外,慢条斯理地埋葬落花。

她喊了两声“阿然”的名字,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谁也不理。

江浸月叫和朱别忙活了,和朱不肯。

这是江浸月受伤后唯一喝的药,汀厝说是暂时止痛的。

汀厝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有花儿开了。

和朱只能尽可能多收集仅剩的药,她怕一旦停了,会有她无法接受后果。

“走呀,”江浸月挠挠她的手心,“我有蕤旌花的种子,别捡已经枯的了。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你还没仔细逛过岐岚山呢。”

江浸月确实有蕤旌花的种子,只是她从来没种活过。

泡茶的花柄没有补货途径了,昨夜江浸月停了一回,小腹撕心裂肺地痛。

神树爷爷一直保护着她,回报她儿时愿意陪自己说话。

这是她第二次直面身体为她带来的疼痛。

从时间上来看,其实这应该是第一次。

江浸月觉得自己很幸运,初次感受病痛都比其他人晚那么多年。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江浸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和身体的抗争。

江浸月不确定未来她能否将疼痛咽回肚里。

所以她把花辞赶走,不让他听见。

等到了白天,一杯蕤旌花茶下肚,她依旧是看着很健康,脉象很正常,只是瘦了一些,淡然温和,自信无畏的“董和颜”。

亥时一到,花辞准时出现在院子里。

江浸月放下狼毫笔,把竹简收好,拎起白天和白袅去皇帝新建的女子书院路上买的栗子酥,丢给准备打招呼的花辞,盘腿坐在竹下。

花辞顺势坐下,打开荷叶,递给江浸月最完整的一块。

“冬天我家后院的小湖会结冰,我就把牛乳灌进薄木模具,加放些糖进去,那时候我喜欢吃甜的。

“再放些坚果碎啊水果碎什么的,嗯……花瓣我也加过,加什么都行,全凭自己喜好。

“最后穿上绳子,扔进湖边砸开的洞里,一上午就能冻上。

“不是很建议过夜,湖面上冻就不好取出来了。”

江浸月咬了一口栗子酥,凉了很久,已经不太好吃了。

花辞看着她弯着眉眼回忆过去,也跟着笑起来。

江浸月撑着下巴,冲江浸月一挑眉,开门见山道:“我哥哥他们,这个冬天还能回京城吃我做的牛乳冰吗?”

花辞的笑容僵住,“他们——”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江浸月从花辞犹豫里得到答案,忙捂住他的嘴,“他们定居在草原了,那里很辽阔,天很蓝,是骑马的好地方。”

“是。”花辞眨眨眼,瞳孔泛起潮湿,“他们自由又幸福。”

江浸月也笑着点头。

江浸月把剩下的栗子酥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相思,然后朝花辞挥挥手,“谢谢你带来的消息,花辞。不过,以后有关尹府的消息我都不想知道了。

“以后晚上我都不出来了哦,那么……晚安喽。”

江浸月二话不说关上门,相思灵活地溜进去。

门内,江浸月脱力地坐在地上,手捂着脸长长舒气。

相思前爪扒着她的肩膀,不停地舔江浸月。

江浸月抱起相思,撇着嘴,两眼放空,盯着模糊的竹影,不安地摸相思的肚子。

“哥哥们在草原定居了,他们自由而幸福,我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是吧阿娘。”

————

花辞提着油灯,缓步走进阴暗潮湿的地牢。

狭窄的牢房里关着一个披头散发,摇头晃脑的人,他咬破手指,血掺着泥,不停往地上画什么东西。

听到声音,他猛地回头,阴鸷的眼神望向来人。

看清花辞那刻,他诡异地笑起来,“来啦。”

徐缓之对自己很能狠下心,指甲咬下来一半,一时半会儿血止不住,他不甚在意地往满是污渍的衣服上蹭蹭,挪到离花辞近的位置。

身上的锁链随着动作不停碰撞,发出骇人声响,徐缓之烦躁地踹了一脚,靠着墙角盘腿坐下。

徐缓之做惯了道貌岸然的官,如今沦为阶下囚,竟也能很快适应身份。

他勾着嘴角微抬下巴,能看出几分抬手间翻云覆雨的威仪之态。

“小子,我知道你是谁了。就因为你,石棋那疯子毒死了整个凭栏问,毁了我多年心血。哦,估计你不知道石棋是谁,就你那个便宜师父。哈哈,‘师父’?就他?”

花辞拎着油灯面无表情,闻言眯了眯眼。

半个月前,徐缓之的弟弟徐悠之因通敌被捕,证据确凿,他无话可说,十分愉快地抖落了“罪行”。

他语中尽是得意,像是自己秘密创作的惊世骇俗的作品终于被人发现,迫不及待地展示其中巧思和细节。

徐缓之和徐悠之里应外合,选了个“良辰吉日”,一把火烧了中毒不能行动的尹琅,事成后密信发往边北。

三天后,身为边北战场主将,早早与胡人勾结的徐悠之,故意制造一场混乱,为的就是除掉尹家两位公子。

所谓“良辰吉日”,正是六月初九。

在徐缓之八岁,徐悠之六岁那年的六月初九,人前温文尔雅的父亲酗酒后暴走,泄愤打死了两人的母亲,留下一对为保护母亲,同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儿子。

父亲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母亲心疼儿子们学业繁重,白天带他俩去放风筝。

傍晚父亲议事归来,破天荒地抽查他俩的功课,在此之前,他从不过问这些。

缓之和悠之沉浸在兴奋中,一篇文章磕磕巴巴才背下来。

虽然背诵没有错误,可父亲却把游玩耽误学业的罪名扔到母亲头上。

尽管父亲才是那个不关心自己学业,尽管那天是两个孩子一年中第二次出去玩。

兄弟俩瑟瑟发抖满脸泪痕,蜷缩在停止呼吸的母亲怀里,颤巍巍地叫着母亲母亲,我好疼。

母亲没有回答,他们只听到父亲了的暴怒:“叫你惯他们!养得不成样子!看看人家尹琅!”

价值连城的瓷器接连砸在母子三人头上,瓷瓶结实得很,没碎。

徐缓之和徐悠之从那时起,牢牢记住了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名字。

他们在母亲渐凉的血泊和怀抱中,彻底昏死过去。

他们受到惩罚的原因很简单,对尹琅产生恶意的由来也很简单。

大泱的皇帝贪图享乐,沉溺歌舞,一代不如一代。

比徐悠之大一岁的太子生性软弱,毫无主见。

可惜皇室血脉凋零,瘸子里面挑将军,他顺顺利利地当了太子,后来成了皇帝。

太子岁数夹在徐缓之和徐悠之中间,从小被他俩哥哥弟弟左哄右骗地叫着。

有徐氏兄弟俩在,太子不必操心永远背不完抄不完学不完的功课,他只需要快快乐乐地研究书法字画。

皇帝对朝政一事孤陋寡闻,但在艺术上造诣颇高。

没有人知道,徐氏兄弟对尹氏旷日持久的恶意,正如他们不知道,皇帝为了安心创作,和两人达成交易,将手中权力尽数交给二人。

皇帝不想要江山,不想要美人,他只想当好民间行事低调,未曾露面但颇受追捧的书画大家“郑愚”。

父亲想让徐氏兄弟登庙堂,居高位,为大泱鞠躬尽瘁,由此名垂青史,光宗耀祖。

徐氏兄弟平步青云,却不是为了实现父亲的意志,只为报复。

他们要先铲除尹氏,再把大泱玩完。

大泱亡国,父亲的愿望便永远不会实现。

待到有朝一日他们规划已久的报复计划昭告天下,徐家就能臭名远扬,彻底“名垂青史”,父亲九泉之下愧对列祖列宗,再也抬不起头。

单引率兵抵达京州,正和徐氏兄弟心愿。

他们秘密送皇帝远走天涯,做快活的天才画家“郑愚”,而后找了个和皇帝样貌相似的人,迎能者,请上位。

政权和平交接。

由此,报复计划成功实施。

徐氏兄弟得偿所愿,只等秘密公开,被冠上“宁臣贼子”的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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