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之是个急性子。
见新皇登基后迟迟不把自己捉拿归案,半个月前,实在等不下去,给新帝投了毒,扭头就去自首。
徐悠之先把他死去的爹干的不为人知的龌龊事全交代了,然后才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干的事。
包括捉拿尹朔和尹期,让他俩只能活一个,最后把狼狈的尹期送回京州。
花辞掐住徐悠之脖子,咬牙道,“尹期现在在哪儿?”
徐悠之眼里闪着疯狂的快意,“咳、当然是死了,咳咳……具体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可以问我哥,哈哈哈哈哈……”
花辞转身离去,没想到徐悠之抽出侍卫的佩刀,飞快抹了自己脖子。
徐悠之倒地抽搐,期待爬满眼底。
“阿娘,阿娘,这次我要比哥哥先抱你……”
————
徐缓之被花辞捉到地牢,本想快些让他听听自己惊世骇俗的计划,然后公之于众。
谁知花辞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目眦欲裂地问他刻的是什么。
徐缓之满腔热情被打断,神情古怪地盯着花辞。
手臂上是他闲来无事用指甲划的划痕,下手有些重,出了血,能看出是四条长短不一的竖线,被一道长横线贯穿。
这是徐缓之二十岁接管凭栏问后重新设计的组织标志,四条竖线是变形的“尹”和“玉”字,横线代表镇压,也可以理解为抹杀。
尹琅的名“琅”字有“似玉之石”的意思,徐缓之对他怀有深深的恶意,从他的字“镇玉”就可见一斑。
徐缓之自然不会自负地认为花辞在关心他的伤口,他这表情,看起来像是认得这个标志,在明知故问。
这不应该。
凭栏问只效忠于皇帝,有皇帝全权掌管,从不假手于人。
大泱从古至今,再权倾朝野的官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若不是那个唯唯诺诺,对他言听计从,一心只知道作画的皇帝和盘托出,他和徐悠之到现在还对这个神秘的组织一无所知。
凭栏问自从放火烧了尹府之后,莫名其妙全军覆没。
徐缓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得好好捋捋。
徐缓之眯眼思索了会儿,试探道,“你认识?”
花辞狠狠攥住徐缓之,厉声问道,“你和凭栏问是什么关系?”
这便是承认了。
这孩子,跟着白灼学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徐缓之笑了笑,什么也不说,趁花辞不防备,猛地拽下了他肩膀的衣物。
果然,有和他手臂划痕别无二致的刺青。
凭栏问只会在成员肩部,和徐缓之下令处死的任务对象身上刻下标志。
那些该死的人都是无比崇拜尹琅的,徐缓之不允许他们有信徒般的忠诚。
不会有人在凭栏问杀手手下逃脱,而徐缓之没有对花辞发布过处决命令,并且他清楚凭栏问露面即处死的规则。
那么,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花辞是从凭栏问逃脱的杀手。
有趣。
徐缓之挑挑眉,席地而坐,自觉地给自己扣上手链脚链,悠闲闭眼,“今天我累了,什么也不会说的,你改天再来吧。”
明日复明日,徐缓之嘴紧,说自己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等他捋顺了就交代他们想听到的。
江浸月已经半个月没在晚上出来见花辞了,花辞心里郁闷得很。
今早他刚翻进家门,手下就说徐缓之有事相报,花辞洗把脸就来了。
徐缓之无聊地画着“镇玉”符号,见花辞进来,挑眉笑道,“来啦。”
过两天就是徐悠之生辰,他得赶紧把东西都交代了,免得娘亲煮长寿面没有他的份。
“小子,我知道你是谁了。”徐缓之朝花辞抬抬下巴。
花辞看起来很疲惫,徐缓之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自顾自说道。
“石棋,就你那个疯子师父,因为你毒死了整个凭栏问。毁我多年心血。哎,罢了罢了,反正弄死尹琅之后,他们也没用了,死就死吧。”
江浸月猜得很对,石棋才是最初觉醒反叛意识的那个人。
他发觉自己是笼中困兽,猛兽以强者为尊,于是他杀了自己的捆绑者,成为凭栏问说一不二的“师父”。
但自小被灌输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轻易被否决和改变的。
石棋成功上位,却也彻底把自己囚死在不归山。
石棋咒骂圣上不该留他于人世,却又发自内心感激他容许自己活着。
不归山的日子很无聊,就像生死一样。
石棋起了玩弄人的念头,想让徒弟们替他试试,自己僵死的大脑偶然间蹦出来的想法,能不能走出不归山。
听说长街上有家糖画很好吃。
石棋没见过,也没吃过。
石棋等了二十多年,才碰到一个能听懂自己暗示的徒弟。
代号二十,中等个头。
石棋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失败了。
石棋有些生气,于是狠狠惩罚了二十的捆绑者十四,也就是花辞。
石棋不甘心,决定再给二十一次机会。
徐缓之很早就发觉石棋生了二心,但他懒得管。
凭栏问内部怎么折腾都行,只要能继续办事就足够了。
在石棋的“默许”和“庇护”下,花辞成功了。
他喜极而泣,毒杀了整个凭栏问,包括非正式成员,包括他自己。
他的天才想法得到印证。
而他不允许更奇妙的想法出现。
————
徐缓之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给我来杯水喝喝。”
花辞方才失手摔碎了油灯,他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想必面色不怎么好看。
徐缓之心里很舒畅,“怎么样?够你交差了吧。一定一定要把罪行昭告天下啊,徐氏必须得遗臭万年。”
末了,徐缓之两手扒着牢门,伸长脖子,想接着微光看清负手而立的花辞,语气有些疑惑。
“我很奇怪,凭栏问出山必须喝七日散,你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死。啊?你找到解药了,不应该啊……”
徐缓之清清嗓子,轻轻揉揉脸颊。
在八岁那年的季夏,在碧空万里,惠风和畅的山谷里,母亲温柔地拭去他额头玩耍后出的薄汗,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说缓之读书辛苦了,我们先回家吧,改天再来玩儿。
尚且年幼的徐缓之和徐悠之不曾想,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
他们回了家。
母亲走向了死亡,兄弟俩走到了童年尽头。
开启了漫长的,饱含歉疚和忿恨的报复之路。
徐缓之手指粗糙,感受不到母亲抚摸脸颊的感觉。
花辞久久不说话,徐缓之喝不到水,于是咬破了藏在口腔里的毒液珠解渴。
这是凭栏问给他送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据说用九种蛇毒调配而成,当年同样添加进送往尹府天灯的蜡块里。
徐缓之倒地抽搐,花辞一片空白的大脑才忽然清醒,叫人请郎中过来。
尽管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徐缓之目光呆滞,花辞知道他能听见,握住发抖的手腕,低沉道,“你的供词没有价值。”
“尹琅死于意外走水,江妩回到了自由的西北,两位公子打了胜仗后定居草原。”花辞深吸一口气,负手垂眸,如同审判。
“他们没有被阴谋害死,他们永远活在百姓心中。”
“大洋亡国是因为皇帝无能,活该让贤。
“徐氏兄弟的母亲刘氏,教子无能,早早撒手人寰。
“他们的父亲含辛茹苦将两个儿子拉扯长大,培养出一代忠臣。徐氏兄弟鞠躬尽瘁,誓死效忠故国,英明神武。
“其父徐则,夙愿得偿,当千古留名,万古流芳。”
“这些,才是百姓们会得知的。”
徐缓之瞪大了眼,毒液深入骨髓,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不……不行……”
————
仁定元年。
六月初九。
清晨。
江浸月拉着和朱站到马车前,左右看了看。
和朱也跟着眯了眯眼。
天还没亮。
四下空旷,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五处心跳。
姐妹俩,车夫,和两匹马。
这马据说是白袅的外公,也就是当今圣上从烟州弄来的,有着和高高异曲同工的小短腿。
和朱在江浸月手心里点点点,江浸月回道,“问过了,时辰到了,估计是不来。”
和朱了然,按着江浸月的手借力,先行进入马车,再伸出手,把姐姐拉上来。
“师傅,走吧。”
“好嘞。”
马车缓缓行进,马蹄哒哒响在寂静的夜色中。
和朱起得早困觉,窝在角落补眠,江浸月无聊地撑着头,看窗外昏暗的景色。
身后忽然多出一团寒气,座椅微微向下晃动,转瞬就恢复平静。
耳侧多出一道呼吸声。
江浸月微微回头,风尘仆仆的花辞皱着眉,委屈地看着她。
花辞见和朱睡着,一脸苦楚地压低声音道,“怎么不等我。”
花辞声音很低沉,夜色里听着很抓耳朵,让人安心。
江浸月很喜欢,她想了想,觉得兴许这声音有些像阿杳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的缘故。
微凉的清晨,熟悉的声音,和信赖的人。
江浸月笑了笑,“等了。以为你不会来。”
花辞垂下眼,江浸月仿佛看到他身后的狗尾巴耷拉了下来。
江浸月自然地抬起手,揉了揉花辞的发顶。
阿杳不开心时,最喜欢她这样摸。
花辞果然好了许多,笑起来微微露出虎牙尖,“感觉身后多了个人,你怎么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江浸月平静道,“只能束手就擒。生吞还是活剥,不由自己选择,只能求他放和朱一命。”
花辞敛起笑意。
江浸月挑眉,“好吧,其实我早看见你了,每次你来,我都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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