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带着足够的蕈该回家的人进入京州城门,甫一踏上长街,毫无规律的哒哒声敲击车顶。
车夫扬声道,“姑娘,下雨了。”
“哇,真的。”
岐岚山的夏天从不下雨,江浸月还以为自己在山里呢,对京州寻常的雨新奇得很。
“和朱,你要和我玩水吗?”
和朱闻言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了看,江浸月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手伸出窗子接雨,花辞淡笑着看她玩。
和朱挑眉,目光在江浸月和花辞之间反复转了转,拍了两下侧壁,意思是“不去”。
“啊……”江浸月有些遗憾。
“我陪你玩?”花辞接道。
江浸月接雨的手顿了顿,从碧崖悬鸢身上取下来的冰凉短刀已经被她的体温暖得温热,颇有存在感地反复提醒她天马行空的猜测。
“好呀。”江浸月悠悠道,“那和朱你先走,我要淋着回去。”
江浸月和花辞站在屋檐下,朝和朱挥手道别。
雨珠敲在干燥的土地上,形成潮湿的圆斑,很快变淡,没来得及消失不见,下一滴雨便烙出更深的颜色。
江浸月蹲在地上,像个好奇地孩童般跟着坠落的雨滴摇头晃脑,花辞痴迷地看着她,温声提醒,“待会儿有场,淋着回去可能会生病。”
江浸月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问,“你害怕生病吗?”
花辞摇头,“不怕,但我怕你——”
“那就走。”
江浸月伸出右手,笃定花辞会拉她起来。
江浸月顺着力道蹦起来,尖叫着拉着花辞冲进雨幕。
江浸月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越界而暧昧。
她从小被阿杳和皎皎带大,动物世界里表达爱的方式单一而热烈。
舔舐,抚摸,蹭鼻尖。
所以江浸月接受任何人的牵手,拥抱,或是亲吻。
她认为,这是普通而寻常的事情。
江浸月理所当然地把单纯的动物世界里的规则带到人类世界来,可这里含蓄而复杂,许多事情都不被准许。
可没人教过她这些,即使犯了错,也不能怪她。
同样的,她受到伤害,也没人心疼她。
上天的眼泪起初兴许是温热的,但经历许久的下坠,早就变得冰冰凉凉。
暴雨来得轰轰烈烈,很快淋透了第一次在大街上肆意撒野的姑娘。
江浸月很兴奋,面朝花辞拉着他向前走,“好棒呀花辞,岐岚山的夏永远没有雨。但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夏天就没有遗憾了。”
花辞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远去,但他抓不住。
他感到寒冷,浑身上下只有一处是温暖的——他和江浸月掌心相连的地方。
江浸月拽着花辞,开始在雨中奔跑。
“花辞,你还有什么遗憾或者愿望吗?我帮你实现。”
花辞听见自己说,“……没有。”
惊雷在天际炸响,花辞感到江浸月抖了抖。
雷声嗡鸣,江浸月说了一句话,但花辞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没事,回去吧。”
————
淙淙彻暮,檐雨如绳。
相思蹦到床上,按时喊江浸月起床。
昨天下雨他没猎到吃的,两只前爪接替按江浸月肚子,提醒她给自己弄点吃的。
天将亮雨才停,江浸月睁开眼。
昨天淋了雨,虽然喝了姜汤又洗了热水澡,可这会儿头昏脑胀的。
暴雨压弯青竹,从窗子探头进江浸月卧房。
江浸月睡眼朦胧,带着鼻音叫道,“阿娘?”
江妩喜欢穿黛青色衣裳,她是青竹般的女子。
竹叶微晃,宛若纤细指尖缓缓勾手,江浸月把相思扒拉开,枕在窗沿,竹叶上的一滴水珠随着叶片晃动砸在她的眼皮下。
江浸月仰头疑惑,“阿娘,你在哭吗?”
没人回答她。
江浸月迟钝地意识到,世间的娘亲很多,她如今声音变了,阿娘或许没认出她。
阿娘不会怪罪她,于是她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江妩,你在哭吗?”
雨水不断从青竹上滑落,蜿蜒滑过江浸月的脸颊,犹如泪痕。
她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好啦,你别哭。”江浸月轻轻笑了一下,“我没办法抱你。”
她很累,需要积攒很久力气才能坐起来。
“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江浸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小半张脸,假装自己埋在江妩怀中。
“阿娘,你想我了吗?”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很想你。虽然昨天才去看过你。”
江浸月踢开被子,跪坐在床上,枕着手臂趴着窗沿,宛如明月的眼睛看着窗外青竹,歪着头思考,“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很累,想让你抱抱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从来不拒绝我的请求,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相思跳到江浸月身侧,蜷缩一团,抬爪碰碰江浸月脸颊,弄得她有些痒。
“好啦相思,你的娘亲也很好。相思相思,你说,我每次叫你的时候,他们能听到吗?
“能的吧……”
相思很饿,可江浸月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想出去玩。
“地上还没干,你的爪子会不舒服。而且我不知道待会儿还会不会下雨,没有人带着伞去接我们,所以我们得等雨停。”
“等天晴好吗?”
江浸月靠着窗子,抬手接了会儿雨。
相思依旧在闹,江浸月哄了会儿不起效,最后留个不开心的屁股给江浸月看。
江浸月也很委屈,“可是昨天你不想和我去岐岚山啊……爪爪发炎了你会很痛。”
江浸月撇撇嘴,薅了两片竹叶分别盖在眼睛上,难过地哼咛一声,“对不起相思,别的小猫都有妈妈舔毛,你从小都没有。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相思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忘记了饥饿产生的烦闷,无辜地眨眨眼,轻轻缩在江浸月身侧,轻舔她的下巴。
————
从岐岚山回来后的第七天,在皇宫住了一段时间的白袅一把搂住刚梳洗完的江浸月,“和颜!我好想你。”
白袅轻易摸到了江浸月的肩胛骨,佯装生气道,“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江浸月回应完白袅热情的拥抱,捏了捏她的脸,“哪有?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穿得少了。”
白袅半信半疑,“……真的?”
江浸月目光坚定,“当然。”
“好吧好吧。”
白袅单纯善良,简言之就是好骗,无论对她说什么,只有说话者眼神坚定语气笃定,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会信以为真。
当然,平时没人会欺骗她。
寒暄过后,白袅拉着江浸月看给她的礼物,“和颜,我还带了些上好的大米回来,要不我们……”
对上白袅狡黠的目光,江浸月挑眉了然,和她异口同声,“……做些米酒!”
白袅开心鼓掌,“和颜你懂我!”
路过的花辞被拉来当苦力,吃饭前在淘米,吃饭后在淘米,姑娘们午休时他在淘米,太阳快落山前他终于在树下挖好几个大坑,用来放酿酒的陶瓷管。
花辞手腕没有力气,土挖得很慢,但也没有找小厮帮忙。
槐树庞大树冠遮天蔽日,不算热。
洁白花朵拥抱树枝,在飞舞的蜜蜂蝴蝶中央展示美丽,时不时停靠几只鸟儿,歪着头看树下的人心不在焉刨坑。
花辞不明白,为何花繁叶茂枝叶扶疏的蕤旌老树,会在短短几个月枝折花落死气沉沉。
午睡起来的姑娘们在江浸月的指挥下添加酒曲,罐装封存,江浸月时不时搓搓脸,似乎很累,白袅关心地问,“和颜,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浸月摇头,“中午没休息好,一直做梦。”
白袅搂搂江浸月,见花辞恰好抱着铁锹回来,立刻拍马屁,“大功臣回来啦。”
花辞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累得不想说话。
江浸月从白袅身后冒头,眉眼弯弯,“花辞辛苦啦,你可以在每一只罐子上写满你的名字。”
花辞看着江浸月抿着嘴笑,突然觉得浑身轻松,一点也不累了。
晚上花辞照例翻进江浸月住的小院,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吹风的夜晚,明明知道江浸月不会出来,却还是会固执地等待。
好像为求得心安一样。
花辞做了一天苦力,为了做他忙活完手腕痛,喝完手腕更痛的清酒。
但他毫无怨言,只要能换江浸月开心,他千刀万剐也绝无二话。
花辞累得站不动,抱着腿蹲在门边,揉揉酸困的小腿肚。
谁知门吱呀一声,他的脑袋被揉了揉。
“这么可怜啊。”江浸月笑道,不带停滞地走过花辞,做到院子中央的长凳上。
江浸月许久没在夜深人静时出来了。
今天是他们从岐岚山回来后的第七天,花辞对这个日子很敏感,本能地紧张起来。
江浸月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她很少穿这种颜色。
虽然很漂亮,花辞却无暇欣赏。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江浸月的左小臂,花辞释怀了一般,起身走到她身边。
“好久不见。”
“嗯,坐吧。”江浸月拍拍椅子,让花辞坐到她右手边,“不是傍晚还见吗?”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
“好吧。”
江浸月仰头看月亮,左手指无意识敲击凳面,像在纠结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冰凉的铁质薄片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贴上她的手臂,直到匕首被体温暖成和她相似的温度,江浸月坐起身,看向花辞的眼睛。
花辞温柔一笑,接受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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