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的主人卫夷和宋征交情匪浅。
宋征的父亲是功勋卓然的大将军宋烨,母亲是京畿世家的小姐,他自小在细粱城的声色富贵里长大,立志成为像父亲那般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少年总是意气,宋烨却清醒得多,在他看来,宋征不过纸上谈兵的一点微末见识,母亲怀里长大的孩子总是“自命不凡,难成大器。”
这话示于人前,原本还算热闹的筵席间静了一瞬,在场诸位皆是朝中的人精,窥宋烨脸色,似乎真的不太看重这个子嗣,面面相觑间,只有卫夷称宋征一声“宋小将军”,打破了僵局。
因此,宋征将其引为知己。
“日后你做了皇帝,我做你的大将军,谁敢犯你,我必诛之。”
平王毕竟只是平王,就算他是皇后的儿子,也未必就稳是下一任皇帝,这话听着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宋征当时年纪尚小,又一片赤诚,卫夷笑着领受了,没有计较,与他以好友相称。
太子之位迟迟未定。
如今朝堂上主要分为两党,分别支持平王卫夷,以及皇孙卫戍。
东宫党大多是先太子的旧臣,也就是先太子妃玥姬的娘家,他们在朝堂上的关系根深蒂固,为了拉拢人心,□□,无所不为。
而卫夷的母亲齐皇后虽还在后位,齐家却因为早些年大逆不道,被定以谋逆罪,几乎覆灭了个干净,幸而卫夷天资聪颖,向来口碑不错,建王府后又娶了世家女为妃,渐渐有了自己的簇拥者。
宋征觉得若卫夷继位,必定是明君,但这话既说服不了自己的父亲,更不能代替宋家,能做的只有在朋友的立场了,有限地支持卫夷。
但今日因遇见沈云轻耽搁了时间,卫夷嘱托自己办的事只等待明日——他要宋征帮他救一个人。
此人是卫夷手下心腹薛匪君的妻子沈摇芳。
薛家官宦世家,祖上曾官至宰相,薛匪君如今在刑部任职,是坚定的平王党。
巧合的是,他的妻子沈摇芳和沈云轻还有一层关系,她是沈云轻的堂姐。据说她嫁人后身体一直不好,于三个多月前病逝,死之后薛匪君伤心至极,以至一蹶不振。
卫夷向宋征举了举手里的密信:“而我收到密报,沈摇芳或许没有死。”
可是这说不通,宋征不解:“若她没有死,是怎么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的,难道薛家人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吗?下葬时躺在薛家墓园的尸体怎么解释?”
沈摇芳的父亲是朔州刺史,沈摇芳下葬之日,她娘家的兄弟也千里迢迢奔丧而来,如此至亲,为什么也没有发现端倪?
卫夷冷笑道:“那就要问问这位薛夫人了,什么人给她灌了这碗**汤让她如此配合。”
言下之意沈摇芳自己竟然是主动参与其中。
“我的人查到此事与东宫有关,但没有找到人,推测应该是关在卫戍的别院——镜湖小筑,那里守卫森严,劳烦你去帮我探听一下虚实,最好能亲眼见到她,我才好安排人营救。”
这倒不寻常,宋征没想到卫戍手下的人连东宫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却奈何不了区区一个镜湖小筑。
面对这个疑问,卫夷笑道:“你以为皇宫是世上最牢固的地方吗?其实那里才是最容易从内部瓦解的地方,因为除了那一位主人之外,其他的人自诩见多识广,越知道金钱权利的好处就越想往上爬,一个个都幻想能出人头地,野心自然能被收买,但镜湖小筑不同。”
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些怅然:“那是卫戍成年后给自己添置的第一所别院,颇费了些心思,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疯子,重要的东西要放的远些。”
宋征好奇:“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进去呢?”
"我在镜湖小筑外安插了暗探,卫戍这几日都不在镜湖小筑,不过他虽然不在,那里的防卫却并无松懈,手下的人试了几次都进不去,如今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你进去找到绿珠,或许她会帮忙。"
绿珠是皇孙卫戍的爱妾,因卫戍的妻子善妒跋扈,他便将之迁养至别院,极为得宠。
此事曾经闹得满城皆知,听卫夷如此说,倒像与她是旧相识。
细粱城有许多豪宅,但风景最别致的要数镜湖畔。
此处环境清幽,景色绝佳,有风时,风吹过湖面带来沛然的水汽,舒适宜人,无风时湖面无波无澜,恰如其名,像一块宝镜一般。
是以虽然离城中心闹市略远些,还是有无数达官贵人热衷在此处建宅。
宋征早早到了镜湖小筑,在门厅等待通报后,很快有人来将他引了进去,看来卫夷的情报不错,卫戍近几日确实不在宅内,
他在一间会客厅内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佳人——绿珠。
下人都被提前屏退,中间隔着一块屏风,宋征将卫夷交待的事情慢慢道来,只是另一头的人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若非绢布屏风中间隐约透出个身影,他简直要怀疑后面根本就没有人了。
他这厢不再开口,沉默便在二人之间蔓延。
久而久之,氛围变得尴尬起来。
这算是无声的拒绝吗?宋征开始有了些不安的汗意,不知绿珠与卫夷是怎样的旧相识,依照东宫和平王府现在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卫夷怎么放心将此事托付给绿珠,绿珠又凭什么会出手帮忙呢?
良久,屏风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声音:“是卫夷让你来找我的?”
这女子声音嘶哑虚弱,听起来似乎在在病中。
“是的。”宋征答道。
接着,透过屏风后的光影,只见绿珠站了起来,影慢慢转过屏风,走到这一边来。
绿珠生得纤细而高挑,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锦衣,做工不菲,上面用银线绣着大片的花朵,针脚细腻、栩栩如生,挽一袭轻纱披帛,腰间系一根柔软的白色腰带,腰带下整齐地缀着一排的珍珠流苏,行走间,隐约露出鞋头上也嵌着的两颗硕大的明珠。
宋征见她一身衣着极尽奢华,毫不吝啬,倒是和传闻中符合,只是佳人面色苍白,不施粉黛,长发用一根流苏长簪绾起些许。
令她看起来如此虚弱的原因似乎在眼睛,她的眼上缠了一圈白色布条,布结打在脑后,此刻两颗眼球的位置还在向外泅出些许红色的痕迹,像是盛着两汪血泪一般。
作为卫戍的宠姬,又居住在这铁桶般的镜湖小筑内,宋征想不明白谁能令让她受这样重的伤?
是传言有误,还是另有隐情?
外人看得心惊,这位绿珠夫人却偏偏不觉得疼一般,直截了当道:“这里地下有一处关人的地方,我眼睛不太方便,我告诉你位置,你带我过去。”
她只问了一句关于卫夷的话,也不怀疑宋征话里的真假,便要亲身涉险,还是宋征见她无法视物,提议道:“夫人,你眼睛不方便,可以告诉我位置,我自己去找。”
绿珠摇摇头:“不行,没有我,你是进不去那个地方的,来的时候你没有看见吗?这里到处都有守卫。”
宋征当然看见了,不过绿珠既然能放自己进来,说话时又屏退左右,那她在这里就应该是说得上话的,只要她下令,卫戍不在,自己趁机去地牢应该问题不大?
她接着说道:“再者,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说完,也不管宋征如何反应,立即便伸手向前摸索走去。
眼睛受了伤还如此胆大妄为,宋征只好道一声冒犯,在前面拉住她的一点袖子牵着她,
绿珠对这里地形很是了解,宋征一路听从她的指示,很快到了她口中的地牢。
地牢门口站了几个看门人,见了宋征这个生面孔,纷纷站起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他,其中还有人开始抽出自己随身的佩刀,威慑的意味明显。
“接着走,不要怕。”
宋征的脚步慢了下来,绿珠似乎察觉到什么,在后说道。
“你是什么……”其中的一个看门人率先喝道,只是话刚说了一半,便望见了什么,后半句便被卡住了,宋征眼见他面色一顿,接着大变活人似的,转眼露出些谄媚之色:“夫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地下阴冷,对您的身体不好,殿下知道该担心了。”
难为一个八尺大汉,从声音中硬生生地挤出几滴殷勤小意来。身后几人也纷纷收起了刀,点头躬身,跟着一起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绿珠从宋征身后走出,置若罔闻道:“你可知这里面有没有关着一位薛夫人,闺名叫做沈摇芳?”
为首的看门人想了想:“有,还是禄真人亲自带回来的,他吩咐我们好生看管照顾。”
绿珠伸出手:“把牢门钥匙给我,她在哪个位置?”
这却有些为难了,看门人捂住腰上挂着的钥匙。他看了看绿珠,又怀疑地看了看宋征,想了几番道:“夫人,您要做什么,这人又是谁?”
“我带朋友去见见这位薛夫人,怎么,我不能去吗?”
“当然不是,殿下早说过镜湖小筑内您哪都去得,但是逯真人他……”
“钥匙,”绿珠打断他的话,又向上托了托手掌,"既然如此,请把钥匙给我吧,无论事后卫戍和真人如何追究,责任都是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看门人只好解下钥匙,放到了绿珠手里,转头面色凶恶地对宋征指了个方向。
宋征和绿珠走后,他带了两个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宋征回头看了一眼,对绿珠道:“他们在后面跟着。”
“不用管他们,”绿珠平静道,“他们不会跟上来,你专心找找,看哪位是沈摇芳。”
地下光线不好,全靠两边木架上点着的灯火照明。方才那人只指了个大方向,眼前一间间牢房紧挨着,宋征要在其中找到哪一间里关着一个年轻女子。
他走在前面,绿珠跟着他的脚步声,倒也走得很顺当。
“我把沈摇芳的消息带回去,如果卫戍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你,到时候你怎么脱身呢?”
“不知道。”
她如此轻描淡写,宋征替她捏一把汗:“那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带我进来?”
住在这镜湖小筑内,却胆敢私自帮助卫戍最大的敌人,用的手段又近乎直白地不加掩饰。宋征还当她是有什么后招、妙计,原来什么都没,等自己离开后,卫戍回来知道了后岂不恨她?她眼睛已经有损,又如何承受得住更悲惨的命运?
自己岂不是害了她。
绿珠接着平静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谁也没有九条命,宋征不知绿珠这话可信有几分,但事已至此,就是再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好歹亲眼确定沈摇芳到底在不在,绿珠之事等出去后可以再告诉卫夷,或许他能想办法帮忙脱身。
接着在一番寻找之后,宋征终于看见了其中一间关着个女子,此刻人一动不动地背身躺在草褥上。
宋征隔着栅栏轻声喊道:“是薛夫人吗?”
那女子并没有昏倒,也没有睡着,听见这声喊叫,当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看见门口来了两个人,自己并不认识。想想,先理了理多日来有些不整的衣服头发,希望尽可能地体面一些,接着才走过去开口道:“妾身沈摇芳,薛匪君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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