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芳果然没死!
三个多月前,薛府。
沈摇芳虽然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暗牢里住了许久,却还记得那是一个晴的很好的春日,她的病如抽丝一般缠绵了很久,但躺在床上听说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也想去看看春光,于是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房门。
薛家祖上曾官至宰相,如今薛匪君也在朝为官,宅子修的很大,亭台楼阁都雕琢地极其精巧,花园里更是种植了不计其数的奇花异草,眼下姹紫嫣红地开了一片,可惜薛匪君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家了,而自己又病着,沈摇芳转了一圈后感叹,真是辜负了这个园子,也辜负了春光。
她身体弱,仅转了那么一圈就开始慢慢地往回走。
半路穿过拱门时,迎面险些撞到一位束着高冠,拿着拂尘的中年道人。沈摇芳受到了些惊吓,道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薛府的管家跟在这个道人身后,对沈摇芳解释说,这是东宫供奉的天师,是有道行的真人。
沈摇芳不想知道东宫的人今天来薛家做什么,她向来不过问官场上的事,更不相信这些鬼神之事,只觉得这人的目光令人有些不舒服,于是点头致意后便要离开。
谁知那道人在她身后道:“夫人,你想活吗?”
这一问,便令沈摇芳停下了脚步。
试问谁不想活呢?纵然活着如此艰难。
她和薛匪君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两家的父亲交情深厚,长到了嫁人的年龄便顺理成章地从朔州来到了细粱城,寄住在京城叔父家,只待黄道吉日,十里红装嫁与薛家为妻。
不过第一次见到薛匪君却不是在沈家,也不是薛家。
而是在一座青楼门口。
叔父本是好意,认为沈摇芳初来咋到,让几个护卫丫鬟先领着她去闹市逛一逛。那一晚倒也见了不少朔州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兴致盎然间,路过一座灯火辉煌的花楼,下人们催着她快走几步,沈摇芳笑笑,正拔步要走,却又一滞,因为听见了薛匪君的名字。
机缘巧合之下,沈摇芳改变方向踏进了那座青楼,见原来是有人在争台子上的花魁。
那一天看客众多,胭脂云集,青楼专选出声音洪亮的小厮站在一面大大的铜锣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声唱道:“薛匪君薛公子出价一千两——黄金!”
话音刚落,向那面铜锣甩起手里的槌,敲出荡气回肠地一声巨响。
满堂喝彩声。
唯有沈摇芳在其中格格不入。
知情沈家的下人也纷纷面露难堪之色,几个丫鬟担心又同情地望向她。
从那时起,沈摇芳便预见了这是自己往后一切的悲哀的起源,高门闺阁里教养长大的女儿,眼见着她未婚的夫君,为台上卖笑的花魁一掷千金,低声下气。
沈家震怒不已,叔父当即写信去了朔州。
几经周折,期间薛家也令人来多次赔礼,最后沈摇芳还是嫁了。
两家长辈相交的情义终归是重要些。
大约受薛老爷耳提面命过,薛匪君和沈摇芳成婚后相处的还算不错,颇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生活,薛匪君也并非全如那日所见般荒唐,他一表人才,又温柔有礼,颇有才干,在官场上也混的如鱼得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如此过了两年,薛匪君才渐渐开始晚归。
不是不疑心,可是他人口中的薛匪君太过陌生,明明自二人婚后,他一直温柔体贴对着自己哄道:摇芳,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也想过不计较,就算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在这薛府里,自己毕竟是唯一有名分的妻子。
可那些夜里,她守着酒醉的丈夫,一次次睁着眼睛到天亮。
大夫说心病难医,沈摇芳开始断断续续地缠绵于病榻。
现在有人问她,你想活吗?
想的,看了这一场春天里的花事,还是想活下去,想像这些花儿草儿一样,纵然冬日里死去,却还能在春天来临后焕发出新生。
沈摇芳信了。道人给了她一颗药丸,告诉她服下后假死的表现,任再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来。然后会有人在尘埃落定后,偷偷挖出她的尸体,让她苏醒之后自由地新生!
沈摇芳醒来后不在薛家,也不在自己所知的任何地方,除了每日按时送饭,看守的人并不肯多言,直到今天才终于见到外界的新面孔,纵然她极尽忍耐,此刻终于能重新与人交谈,心中还是欣喜的。
她吃完药后就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身后的事,但已经身陷囹圄许多天,再愚钝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道人骗了。于是捡着自己知道的,把那天是如何在花园里遇见道人,道人又是如何哄骗她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眼中带着些许期冀道:“你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宋征暗忖,这位逯真人还真是神通广大,世上竟然真有假死药一说。
“我们是……”
“不,我是来杀你的。”
闻言,沈摇芳呼吸一滞。
“你……”宋征不明白绿珠为什么要这样说,见沈摇芳面色发白,分明害怕的神色,“薛夫人被关了这么多天已经够担惊受怕了,你就别再吓她了。”
又安慰沈摇芳道:"薛夫人你别听她胡说,我是受平王殿下所托来找你的,只是我一人今天恐怕不能带你出去,等我回报平王,相信他很快会特意派人来救你。"
还没等沈摇芳舒一口气,绿珠又道:“我不是吓你,我真的是来杀你的。”
“明明是夫人你一路带我进来找到薛夫人,你怎么会要杀她呢?”
“因为卫夷不可能从这里救人出去,今天不能,以后也绝无可能,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卫戍今天不在,宅门口的人才通报到我这里,你没有试过跟这里的护卫动过手吧,如果不是我,你可能都走不到这里。”
确实今日多靠绿珠帮忙,否则不会这么顺利地找到沈摇芳,但她说不可能从这里救人出去,宋征却不能苟同:“我不会冒险今天强带薛夫人离开,但平王殿下知道这个消息,自然会另外安排人营救,纵然这里高手如云,难道就一点胜算都没有吗?”
“没有。只要逯清丰在这里就没有可能。”
逯清丰就是那位逯真人的名字。
“何况,”绿珠道,“今天过后卫夷知道了,逯清丰也知道卫夷知道了,或许就会把她换一个地方看管。”
现如今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这……
“就算你说得是真的,知道薛夫人在东宫手里,总归还有别的办法。”宋征质问道,“我们本意是救人,难道因为救不了人反而要杀人吗?”
“可我曾经就是平王府里的杀手啊。”
绿珠的声音明明一直是低低的,一副如在病中的样子,中途一直没有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却奇异地并不显羸弱。在这句话说完后,宋征骤然在她身上发觉出一种鬼魅般地凌厉,好像你在野外发现了一柄废弃的弯刀,眼见上面已经锈迹斑驳,却不知它在过往的岁月里,曾经是怎样饱饮过人血,又是如何地薄如风刃。
没有人再说话,绿珠自顾自地伸手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药瓶,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只是带上了些怀念的意味:“昔日王府里豢养暗卫,其中少有女子,但无一不是精心培养,以古时美人命名,不才正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一位。”
她转头看向宋征:“我曾杀了那么多人,卫夷今日让你来找我,你说,除了杀人,我还能替他做什么呢?”
救人难如登天,杀人却在覆手之间。
火光下,宋征看着她眼眶上两个暗色的血洞,哑声道:“殿下没有此心,你不要胡言乱语,动摇人心。”
“哦?是吗。”
她语气古怪,宋征听出些言外之意。薛匪君因沈摇芳之死而消沉度日,卫夷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必要彻查清楚此事,若与东宫有关,还怕薛匪君不尽力找东宫拼命?在这个过程中,沈摇芳是死是活还重要吗?甚至死了更方便,毕竟活着就意味着变数。
杀了沈摇芳,将她的死因带回去才是最有益的做法。
毕竟不论她最终是被逯真人还是绿珠所杀,都是东宫的手笔。
卫夷在让他来之前有没有预料过这样的情况?
绿珠对着沈摇芳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滚圆的药丸在手上送过去:“沈姑娘,你别怕,这个药发作地很快,并不会太痛,死是这天底下最简单的事了。”
沈摇芳听她说得简单,只能苦笑,看来自己今日是活不成了。明明那么想活下去,可惜,终是因为贪心所致灾祸。
宋征怎么也不能真的让绿珠三言两语挑拨就杀了沈摇芳,不管两党如今怎么斗,沈摇芳只是个无辜的深闺妇人,卫夷也从来没说要杀人的话。
“绿珠夫人,这只是你的猜测,殿下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杀了薛夫人。”
绿珠问道:“那沈姑娘你呢,你怎么想?”
她当然想活,天下谁会愿意死呢?宋征不知绿珠问这种问题意义何在。
果然听见沈摇芳轻声开口道:“妾,当然想活。”
沈摇芳眼中盈出些泪意,却强撑着不肯在人前落泪,失了体面,努力地弯了弯嘴角:“但,唯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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