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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暮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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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与她的相识,是个阳光鲜妍的仲夏的午前。

空气中有流动的燠热。香樟树翠蔓的枝头在热浪中参差披拂。街道上车水马龙,如若要与这夏日攀比谁更热情奔放,谁更寂寥洒脱。

她身着浅淡的粉色T恤和纯白的休闲长裤。齐腰的长发宛若黑色的瀑布流泻在身后。颀长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然而,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捕获到了她,像是在花卉市场笃定地相中了他想要的那株木槿花一样。因为那种铅华洗尽的嫣妍,是这炎凉的世间所绝有。

他清浅微笑,把嘴巴弯成美好的弧度,从她的身后走近她,跟她打招呼。

她转身上下打量他,像是揣度心仪已久的一条晚礼服。

他邀约她进了街边的速食店,要了热的豆浆和冰镇可乐,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在炽盛的阳光下心不在焉的奔波。汽车在黑色的马路上鱼贯疾驰,如若要逃离这聒噪且烦郁的炎夏。

她拿起温热的豆浆,抿嘴含着吸管,悄无声息地啜饮着。懵懂的眼神里仿佛藏匿着千头万绪,又仿佛写满了一个个她想要询问却未曾开口的疑问句。她用手把垂在眼帘的黑色发丝朝耳后拢去,举手投足间渐次发散着浓郁的少女气息。

他想他应该是在那一瞬间便将她深深地迷恋。

他和她聊着自己的梦想。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的生活依然潦倒无着,但心中有梦,便能够在浑浊的人世乘风破浪,踏歌而行。

她时而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在店内的日光灯下闪烁着明亮的色泽,伴随着咧开嘴唇向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并诚挚的点头,以示对他的赞许。

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她放下空了的豆浆杯,如同欢愉的小孩子般欣喜雀跃着对他说,我们吃饭去吧。

饭店由她挑选。在他看来,地方有些奢华且甚是宽敞。他不觉暗自盘算着口袋里的纸币,并徘徊在前台食物展示区,搜寻物美价廉的菜品。

她并不戳穿他,只是安分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茫然失措的样子,露出莞尔一笑,然后在他不经意间先把单买了。

饭菜上来,她一个劲儿给他夹菜,自己却吃的很少。她说,你要多吃点,看你瘦的。

他有些局促地朝她笑了笑,甚觉不好意思,怕她看到自己狼吞虎咽的食相。毕竟初次见面,想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

饭毕他起身去服务台买单,却被告知已收讫。他微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她,是一种没有责怪的询问。心底亦有说不出口的潮水在起伏。

她这才用手捂着嘴巴,咯咯地笑着,带着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态,细声细语说道,唉哟,已经付了啦!

他紧紧地揣着口袋里的纸币,喃喃地说,不是应该由男士来买单么?

她并不是要伤害他的自尊心,只是心无城府地解释道,我已经工作了呢。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她说道,那走吧,我送你上车。

一想到即将离别,双方都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却又难免有些伤感与失落。当下都缄默不语,怀揣着各自的小心事,低着头颅,迈着沉重的步伐在时光里穿梭。

到了车站,他让她先去进站口排队,他准备买张站台票把她送上火车。

偌大的国度,人口众多。时时刻刻都有异乡客在火车上南来北往,并带着旅途的困顿与寂寞。

他好容易挤到月台票的售票口,赶紧张罗着购买票据,生怕一转身便无从在人海中寻觅到她韶秀的剪影。

她站在人群里,一边随着人流移动,一边急切地回首张望,终于在快要进站的地方看到了他清癯的身形。脸上荡漾着夏日莲花的皎澈和清香。

他快步赶到她的身旁,从她的手中接过行李箱,并稚气的朝她挥了挥手中票据。眼中有清澄润泽的湖水在蔓延。

过了行李检查处后,他带着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了她所乘车次的候车室,开始像个长者般不停地在她耳边唠叨叮咛:车上人多口杂,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特别是手机和钱包,不然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夏天热有没有购买足够的食物和矿泉水,车上的食品和水很贵呐;到了以后不管是什么时候,记得一定要打电话报平安……

终于在要检票上车时,他苍白的脸颊上才泛出不绝如缕的惶恐不安,如若这一去便永生不得相见。他向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路途迢遥,安慰的话语说得过甚,犹显得虚情假意,只道声珍重便足矣。

她眼中有扑朔迷离的光芒在闪烁。这声珍重在心底千真万确是真重。她感觉胸口被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上车时,他们等所有人都已进入车厢,这才怅然若失地向车门走去。然而列车员还是粗鲁地将他拦在了车外,一脸不屑地神情看着他说,挤什么挤,站台票不许上车!

他言语温蔼地向列车员解释道,她一个女孩子,我只是帮她把行李放好,马上就下来。

列车员依然不改他傲慢恶劣的态度,如同市场里的小贩般叫嚷道,说不准上就不准上,车马上就要开了,你上去了下不来怎么办!?

他别无他法,只好把行李交到她手上,让她自己上车。

她拖着旅行箱往车厢内走着,一直回眸看着他在身后的缱绻笑意。终于在转角处看不到他的地方,两行清泪倏地从眼眶里溢出,眼前的视线很快便开始漶漫。

好容易找着自己的座位,便拿出纸巾擦拭眼睛。间隙里瞥见他正在窗外朝自己露出温馨的笑靥,并生硬地挥动着手臂。那一刻仿佛有圣洁的花蕾在心头倏然绽放。无可名状的感动在身体内汹涌澎湃。

绿皮火车载着她迤逦离开了站台,却载不走她种植在他心间的相思豆。

直到火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

翌日,他算准了她抵达的时间,便迫不及待地拨打她的电话,却被告知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他心想或许是一夜的劳顿,她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安眠。于是一直熬到日暮时分,才再次亟不可待地摁着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号码,然而依旧是机器毫无感情地说道,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刹那间心底陡然甚是惊悸。脸颊和手心立马便渗出滑腻的冷汗。明知是徒劳,仍然心急如焚地不停拨打着她的号码,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

在一遍又一遍地落空后,他方才冷静下来,运用聊天软件等一切可联系的手段向她传递内心的焦急与担忧。

终于在他快要崩溃之时,聊天软件收到了她轻描淡写的字句,手机在下火车时被人偷了。

他无法平息内心的激动,立即回道,那样也应该想办法联系我呐,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她满心欢喜地回道,哈哈,你不会以为我出什么事情了吧?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姑娘禀性是有多率直,多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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