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盒在萩原的见证下打开。简洁、朴素,萩原笑意吟吟:“原来你喜欢吃甜食。小雪莉果然还是个孩子呀。”
雪莉攥紧筷子。
实验服坠到地面,萩原轻轻捞起,细腻地摩挲衣扣:“我之前就在好奇呢。你这样一条小鲨鱼,本该没那份胆量——或者必要,去对抗琴酒。是友人?亲人?”
“嗯。亲人。”
或许是雪莉的反应取悦了他,他甜蜜柔软地笑:“会做便当,却不能直接见面。看来没有成为组织的代号成员。”
“比你大。哥哥?姐姐?”
“姐姐。你很爱的姐姐。”
“既然被限制见面,看来两位中有人不太忠诚?”
萩原歪头。他轻快地说:“做个交易吧。我向琴酒隐瞒二位的不臣之心,你替我彻底消除代基里的实验作用。一件事换两条命,多划算呀。”
蓦然,雪莉将实验服一把扯回。她将木筷撂下,双臂互抱在胸前,脖颈倔强扬起,冷笑着将发丝别在耳后。萩原觉得这副模样酷似贝尔摩德。
“看来你是真的记忆丧失了。这件事我们上次见面就告诉过你,你现在却拿它当筹码来用?”
萩原笑得让雪莉觉得整个实验室的灯光都在晕眩。他甚至是怜爱的,像教导孩子。
“你才十一岁,”萩原动容地说,“分明知晓你的谎言在我面前不堪一击,居然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小雪莉,你让我对你如何是好?”
或许是标本的腥味和餐盒纠缠,雪莉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思。她费劲地仰头看萩原,直到此刻才彻底确认,代基里已经将这个男人彻底扭转。
那个会为她折纸花的萩原,会告诉她“小孩就是要撒娇”的萩原,捧心说“小志保好可爱”的萩原,此刻已经消逝,仿佛从未来到世上。
只剩下一个会以姐姐为把柄,意图操控她的怪物。
合金墙壁荡漾圈圈光晕,浸泡高桌处碱液,浸泡垫板上划痕,浸泡比起袖口实在窄薄的金属薄刃,唯独没能浸泡它们朝向的死鸦尸脑。
雪莉视线滑到其上。
她寂静下来。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她说:“你威胁不了我。”
“可你已经被我威胁到了。”萩原叹息。
“不,”雪莉说,“只有我能恢复你。只要这点不变,主导交易的永远是我。”
萩原终于从实验服的衣扣中施舍般抽出眼神。他忍俊不禁般:“这话你和那个萩原说,他会认同你的。”
雪莉的姿态戒备度极高,神情却讽刺:
“你比你表面上看起来想恢复——因为你好奇、嫉妒。你好奇当他体验过不被道德拘束后的反应,嫉妒他轻易就能取得别人的爱。你恨正义与光明,所以你无比渴望摧毁那个萩原——以用罪孽与鲜血燃烧他的方式。你不觉得自己扭曲吗?还是代基里能改变你对自己的认知?”
十一岁女孩的嗓音很细,雪莉的日语还掺杂着些奇怪口音,她常年在外留学,像条鲨鱼般在两岸摇摇摆摆,随后从萩原身上狠狠撕扯血肉。
他觉得疼,眼睑耷下,笑意变薄。
“远离教你这些话的人,”萩原半笑不笑:“小雪莉。他一定是害怕你不够招我恨。”
这次换成雪莉怜爱地看着他:“最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将整个餐盒收到柜中。萩原幽然注视她,嗓音却愈发轻柔:“不吃了吗?”
砰。回应他的是柜门响动。
“我可以帮忙。”雪莉说:“前提是,我需要获得定期和姐姐见面的机会。由组织主动提出。”
“而且我不担保成功,在帮忙和自己之间我永远优先保全自己。你也需要主动保护我,我和姐姐。不让我们遇到怀疑或危险。这三点你答应了,我们的交易才能继续下去。”
萩原打量她,像是在揣摩这番话是那个萩原所教,还是雪莉自己所想。考虑到那个他并不能预料记忆丧失的副作用是否能覆盖到教导,应当是后者。
“可以。”他一派轻松:“但交易结束后,我可就不担保咯。”
雪莉复杂地看着他:“你必须担保。否则我会上报组织你的异常。到时候你的亲人、友人,全都会被进行审问灭口。”
这绝不是雪莉可以想出的威胁,萩原确定这点。
那种目光。萩原立即就能明白是谁教导她这句话。
记忆碎片转瞬闪烁,遽然,他无可避免地感到胸腔冒出团阴冷的火。那火烧得他不受控地站起身,胸腔起伏:
“可笑——他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吗?我只会提前将你灭口。”
雪莉的神情像镜面,将他压抑的疯狂摘录无遗:“再不济,我把他们通通拉进组织就是。你凭什么觉得这能威胁到我?何况你舍得吗?爱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他愈说愈失控,最后对着雪莉稚嫩的脸颊,萩原简直被痛恨和愤怒融成一团。他整个人绷成张稍触即裂的干纸,他看到那只被剖开的乌鸦,觉得自己也被剖开。
视线里,雪莉猛然神情变幻,疾步冲来。她难以支撑他的身躯,只能用言语命令:“躺下!快点!你副作用犯了——”
整个世界都被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模样,无数情感刺向萩原大脑。他开始感到寒冷疼痛瘙痒,那是种常人绝非可以忍受的滋味,似乎从头骨到心脏通通被蛮力撕得破碎。他难以遏制地嘶吼,汗水与泪珠将他浸湿。
雪莉急得嘴唇发白,还能清楚迅速地整理出自己该做什么。她立即踩着凳子把药品和注射器抱下,跳下地时险些崴脚。
孩童力气不够,她就用整个身躯搡动仪器。那些大人来都理不清的电线装置她五分钟就装好,数据刚浮出屏幕她就计算出药品需量开始准备。萩原的手臂对她来说还是大了,更别提他现在整个人都被疼痛折辱得不成人样。雪莉努力掰着他的手腕,反复趴在他耳边喝:“相信我!相信我!”
砰!
药物被萩原掀翻。没有束缚带根本无法进行注射!所有预案都得推翻,雪莉仅仅十一岁,她立即惘然地无措起来,朝通知按铃那儿跑了几步。
但那个为她折纸花的萩原再次占据她的视线。不可以,雪莉咬唇,不可以!连续副作用反应足够成为岩井仁要回仪器的理由,从此以后萩原别想再有摆脱代基里的机会。她必须做到!
萩原已经开始呜咽了,他像条渴死的鱼般挣扎,疼痛使他颤抖着蜷缩成团,这一刻,雪莉觉得他比自己还小。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她从拿到代基里的二阶段数据就在模拟这个念头的可行性,但不说后续解决处理,不说她和萩原还根本没谈好,只说成功率就足够让她觉得自己在杀人。
——可她杀过的人还少吗?
雪莉苍白的像纸。她俯视着萩原,一息,两息,她转身跑到冷藏柜前,打开最高处的电子锁,从“APTX471”的金属盒中取出一粒红白色胶囊。
倒水时她手腕发颤,可当一遍遍掰着萩原的嘴往里灌时,手却稳得可怕。
萩原记得雪莉给他喂了什么,记得孩童在重复中沙哑的嗓音。当他恢复意识时,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咽喉。
“已经咽下去了。”雪莉疲惫地说。
萩原转向她,首先盯着两只手上可怖的累累咬痕。他能判断咬人那方用了多大力气,不禁又去摸嘴唇。
“……那你标本还能做吗?”他低声。
雪莉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她太累,以至于骂也没力气,只能轻飘飘揭过。
“三天内,”她说,“想办法得到APAT1032的数据。不然你就去死吧。”
这场危机到底让两人亲近些许。萩原努力站起来,坐到雪莉电脑前:“你要什么数据?”
“第三个文件。表格填满。”
雪莉还在靠着墙壁休息。她防贼般盯着萩原操作,一边问:“你刚刚怎么回事?”
“啊,”萩原专注地浏览电脑屏,“我想到以前的亲人好友了。”
雪莉皱眉。她对代基里了解不深,否则也不会在危机时刻只能想出灌早期APTX做对抗的昏招。但说到底她研究过二阶段,知道副作用的触发绝非想一想就能实现。
“我们现在已经被绑定了。”雪莉磨牙:“你必须和我说实话。而且,刚刚给你用的那颗药,你也得帮我想怎么瞒过去!”
她这种发脾气的时候倒是有点孩子的活力。萩原权衡一二,最终还是确认由于副作用突发,他不得不和小鲨鱼展开合作。
“太亏了吧。”他低哝。
嘴上说着,萩原仍然开始交代:“有些画面闪回。”
只是画面。雪莉隐隐察觉了他的避而不谈,但她必须进行确认:“有关谁的?”
“小时候的,和警校时期。”萩原此时倒是平静,像说的并非自己过去:“警校时我有两个好友。虽然不记得二型代基里的过程,但他们应该是触发点之一。”
这能够印证一些雪莉的猜想。她此时缓和些,起身走到萩原身旁。
“等等,”她凑近,“你怎么就快填完了?”
萩原不以为意:“以防万一,在那边的时候就搜集过。虽然不知道含义,但记下他们锁在加密文件里的总不会错。”
“……你电脑技术很好?”
“太看得起我了。只要是被人记住的密码,总有泄露途径。”萩原填完最后一个:“好了。”
起身让开位置时,萩原才记起件险些被他遗忘的事:“组织有给你发邮件。内容是代号人员通知,让我们注意组织内的混血儿。”
这个通知雪莉早就听说了详细——不要以为实验组有多封闭。她检查表格:“是在找一个叫降谷的卧底。”
萩原挑眉。他感到好奇:“这个姓氏很少见,还是混血儿。看来来路不小……公安?”
“谁知道。你要查出来可以去领奖。”
“这可不好查。”萩原轻笑:“肯定还没确认是否卧底在组织。否则这么大张旗鼓,老鼠早就偷跑了。”
雪莉终于粗略确定可行性,深吸一口气。
“我有把握能恢复你,但你恢复后能活多久,我不知道。”
她认真看着萩原:“你现在体内有三类药物。如果想要逆转代基里,就必须让APAT和APTX达到一个平衡点。但我没有具体数据,只能根据对你的实时检测进行实验。”
“你没有选择。所以我只是通知你做好准备。”雪莉顿声:“你可能会死。”
萩原比她想象中平静。他不知何时取出雪莉的餐盒,正守在微波炉前等饭热,闻言眨眼:“是吗。”
也许是气氛原因,他看上去和雪莉印象中的那名警官有些像了:
“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死过一次。我拥有过亲情,友情,虽然还没机会体验爱情,但也足够了。”
『如果您向我开放权限,我能够立即无风险地恢复您。』
萩原停顿。诺然欧许久没有说过话,他几乎要以为它走了。看来是误会,他遗憾地想:『不用。』
饭菜热好,雪莉别别扭扭地接过。她珍惜地捧着餐盒,好不容易对萩原说了声谢谢。
『您从来没有主动使用过观测系统。』诺然欧说:『为什么?』
学会主动提问。看来它的智能学习发展的不错。萩原眼睑半敛,自觉走到一旁休憩:『你或许自己就可以得出答案。』
『……抱歉,我不明白。人类很复杂。』诺然欧听上去呆愣愣的。
平时萩原还有力气和它来回扯一扯,但他刚刚遭遇过副作用,只想休息。打着呵欠,萩原说:『因为那个和你接触更久的我不信任你。你看,明明你就在我脑中,提示我一句去见雪莉都要费尽周章,冒着暴露风险藏在高脚椅里。他那么——讨厌你。无论是代基里还是转达,都不想让你沾手。』
想必不说话那段时间里它学会很多,此刻居然聪明地问:『他不信任我,您为什么也不信任我?』
聪明,又很天真。萩原差点把瞌睡虫笑醒了,掀掀眼睑:『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呀。你说我从来没有主动使用过系统——那被迫呢?』
『当初爆炸后,我真的是主动选择成为试用对象,死而复生的吗?』
『当然。』诺然欧说。
这种被当成笨蛋的感觉蛮差劲。萩原懒得和他吵,点点自己的脑袋:『小诺,我和他归根结底是一个人。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人类没有那么幸运,这就是我抱有的观念。你给予我“重生”的好处,却不曾索取分文回报,必然需要我付出等同重生,甚至远超重生的代价。我付得起么?就算“我”急着救同期,不怕代价就是他们的命么?』
『你,』他翻身,『来路不明、无法掌控。我拥有聪明人的基本警惕心,没有理由借你重生。』
诺然欧不懂得心虚。它平静道:『绑定是单向选择,我出现时已经和您完成绑定。当时您刚刚经历爆炸,出现强烈的心理疾病,为了治疗,我回溯了您的脑部状态。这是符合程序的。回溯后我进行过解绑的自主意识询问,是您拒绝了。』
『而被回溯后的我醒来就在组织,从你口中得知了好友的死亡日期与解绑就是放着大家都去死的消息。』萩原嗤笑。
『您选择凭自己的力量,改变好友的生命长度。这有问题吗?』
『当然了,』萩原微笑,『我记忆中,警校时期的好友只有两个人。』
诺然欧这段程序的逻辑漏洞比人类好上不少,撒谎技术却实在不高超。大概是某种指令限制,它只会偷换概念和隐瞒这两招,对他记忆上进行的剪辑拼凑更是手艺差到发指。
『说实话,技巧不错。叙事衔接方面你学习过不少大师作品,刚开始我也没看出破绽。但是你不应该在那个叫、波本,的家伙出现后,矢口否认,告诉我“安室透不是你的好友”。』
回忆起当时萩原简直要乐坏了。多此一举地强调安室透这个名字,仿佛生怕他猜不出那是个假名。他点评:『小降谷演技不错,可惜被你坑了——还是两次。如果不是你把我弄进组织,他这个姓氏也不会被组织顺藤摸瓜调查到。』
『这么猜测,我就能从记忆中找到痕迹了。你删去了关于他们两人的记忆,却无法删去我们三人的感情。当然了,删去那两个人可能是那个萩原的请求,他们大概都去当了卧底?既是在我面前保护他们,也是让组织不产生怀疑……还真是一往情深。』
萩原厌恶地皱皱眉。好在戳破它的滋味令萩原感到满足,他继续说:『你隐瞒这件事,就是想误导我继续使用你。我有那么蠢吗?明明那么多破绽还视而不见?』
『我还在学习。』诺然欧说。
萩原点点头:『笨鸟是该先飞。那么我们达成共识了?往后和平共处?说不定我高兴了会帮帮你哦。』
『您是我司尊敬的试用客户,我向来乐意为您效劳。』
果然是程序……萩原打了最后一个呵欠,总算沉沉睡过去了。
那天他做了个梦。
梦里除了他、松田和伊达,还有一个常常微笑的金发黑皮。波本平常给人的感觉又甜蜜又危险,萩原总觉得熟悉,但他想不出熟悉在哪儿。
当然了,波本在警校肯定不是这副能从捧花里掏出匕首割人的状态。萩原勉强还原了下,觉得一个阳光活泼开朗的混血运动健儿,应该和波本的原性格大差不差,他又给波本加了个发光太阳背景板道具。
梦里,松田和他一应一和地学伊达和娜塔莉的聊天内容。他握着松田的手深情款款呼唤“航”,松田用力回握,深情款款呼唤“娜塔”。
伊达捂着脸,再旁边是两个捧腹大笑的人。萩原觉得他们应该也跟着调侃了,因为第二天的格斗课伊达下手格外重。
他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模样。
和醒着时气人又吓人的样子不一样。
雪莉蹲在旁边看他,左手还抱着天蓝餐盒。实验服在她身上宽大,此时显得更像个寻常小孩。她看向萩原的目光很复杂:说什么威胁不到,爱他们的是他不是你……
明明就在意极了。
实验室没人看着。
她小心翼翼抱着那个餐盒,脸颊依恋地贴上,像鲨鱼贴住自己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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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昨天晚上不出意外的更新果然出意外了呢。
先公布野格奖池。因为没有统计所以没法挨个和参与的亲贴贴……但是每一条我都很认真的看过来了!
有好多想给奖的,但是如果都给我的肝真的会爆……然后野格线又是大纲之后临时加的,所以也很难权衡答案到底该是怎样。
最后综合考虑选择了slums亲!www亲一直一直支持这篇文来着,而且分析的点都和我想的一样!
林清酱的分析也很对!虽然没有人格分裂但黑萩的确是把自己和红萩剥离看待的。
两位亲之后可以通过留评或者其他一切公开过的社交账号联系我,然后决定自己要兑换什么奖品。(www也可以延期兑换!反正我是一直记得的)
为了奖池考虑,更新会放在晚上甚至明天。
是盟友线的奖池!因为有固定答案所以踩中就能拿奖!
(ps:这几天一直在开奖嗷)
最后是碎碎念:好紧张好紧张第一卷快写完了好紧张希望能好好传达到位而不是写成垃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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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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