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作响的电流音,两三呼吸,哗啦翻着纸页。轻轻咳嗽。
“可以了。我们开始吧。首先是你,说说你自己。”
“我……?我在档案干了一辈子。没什么好说的。”
纸张移动的摩擦声。
“你记得这份档案吗?”
“嗯,印象蛮深的。”
“为什么?”
“当时我刚入职,这份档案从建立到走访都是我在负责,加上一些原因……我很难不记得。”
“一些原因?”
沉默。良久后,长叹气。
“大概十七年前吧?我第一次走访他们家。父亲工作,家里只有母子两人在。我见母亲是待产孕妇,主动陪他家儿子去买和菓子。”
“父亲做什么工作?”
“他好像刚刚搬回国,先前一直在国外做自由职业,回来后入职了某家科技公司。”
“母亲呢?”
“待产孕妇,性情蛮温柔的。家里孩子似乎常年是她在管,抱着她就不撒手了。但他妈妈一说想吃和菓子,他立即拉着我出门……他很爱他母亲。”
“你似乎一直在谈他们家那个孩子。”
“是啊。怎么说,你知道十分幸福的家庭里都会有个纽带,他们家的纽带就是……”
“那个孩子?”
“不。是他妈妈。相反来说,他反而是个不安定分子才对,会将路标转反的那种顽皮类型。可是,人总是因突出的东西吸睛吧?”
“所以,你认为他是突出的。”
“聪明、爱笑,还有点恰好的顽皮。这种顽皮不过线,至少不过我的线——说实话,我蛮讨厌小孩,但他是例外。这样的孩子与父亲感情别扭,我总会不理解,总会觉得他突出。”
“嗯?感情别扭?”
“那天和菓子的事。他买了两大袋的红豆大福,后来我一直在意他能不能吃完。总之,两大袋,他说妈妈也爱吃甜的。我说,那爸爸呢?……他说不知道。呵,或许是父亲常年不着家吧。”
“你不喜欢他的父亲。”
“因为我更喜欢他。这件事蛮奇怪的,他妈妈身上有着一切美好品质,善良温柔勇敢,我却更喜欢他。似乎他身上有种……”
“……什么?”
“有种莎士比亚的悲剧气息。很奇怪吧?”
“有点。那他妈妈呢?你怎么看待他妈妈?”
“我说过了。善良、温柔、勇敢。或者,更笼统一点,她是个好人。”
“为什么会用到勇敢?”
“……有些时候,照面之间你就能判断出是否适用这个词汇。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只会用温柔与善良拘束母亲一角的人物吗?并不是。我只是在陈述她。”
“可以详细说说。”
“那就要变得老套了。其实人没有办法十全十美,但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你知道我不爱吃甜,所以第二次去拜访,她特意单独准备了松糕与清茶。我能因为她想起我自己的妈妈。”
“那么,他父亲呢?”
“隐身了。”
“隐身?”
“我没有见过他。他在这个家里像是隐身了。”
“你说过他们家十分幸福。”
“如果一个怀孕的女人能从内而外透出幸福的光彩,我会认为他们家是幸福的。即使我从未见过她的丈夫——不过,如果她已经感到幸福,有没有丈夫的角色都无所谓吧?”
“为什么唯独这个孩子是你讨厌之外的例外?”
“我说,你们究竟要问我什么?”
“请你配合。”
呼吸。
“……因为他太聪明了。不是世故的聪明,是他能够迅速理解我在表达什么,然后回答我,与我交谈。有时候我会觉得和他谈话是我拥有过最舒服的,如果不是他年龄还小。”
“换句话说,他擅长看穿你。”
“哈,可以这么说吧。我更怀疑他黑过我的电脑。”
“嗯?他会电脑技术?”
“说来丢脸,至少比我精通了。”
“嗯……他的姓名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
“外貌特征呢?他家里人的也可以。”
“抱歉,我记性不算好。”
“你在撒谎。”
“……”
“金钱还是威胁?”
“……”
“呵。好,我当做你不记得。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们的后续。”
“没有。”
“什么?”
“他死了。”
电流。
“两月。我拜访的两月后,每周时报在首页右下角板块刊登了稿件,大概我两节指头宽。一家三口惨死家中。”
“我觉得他是C。”
绫子以一种老对头的语气说话。安西关闭录音文件,把写满关键字的纸张随手撕碎:“是与不是都没意义,即使逮捕了C,舆论也不会停歇。”
她站起身,视若无睹地从满地油漆、四散勋章与被杂碎的玻璃展柜间走过,在饮水机那儿接了半杯水。
“你不怕被下毒吗?”
“目前还不怕。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我怀疑你的条件对他们不算诱人。”
这个笑话之于安西大约就是对绫子说“C不知道电脑是什么”的程度。她抱着胳膊笑。
“安西英士从小就想让我消失;而那群老头也希望我为安西家的辉煌让道。我主动提出停职,他们只会考虑给我多少利益最合算。”
就像应和她对安西家族的了如指掌一样,绫子说:“回复来了。他们可以同意,但需要和你当面谈。”
“哪个?”千影问。
“两个。”绫子说:“撤销对女警在一线的管辖,同时开始对游行进行管制。”
这种反常的大方令安西挑眉,即使他们与川崎达成合作,高兴过头也不该如此待她……很快,安西想明白了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弯弯绕绕,轻轻喔了一声。她想起那对露水般剔透的耳坠。
“是她。”安西低声说。
“动物园又和我们打起来了!”
基安蒂把酒杯重重一拍:“真是的,那么多年还没打怕——哦,你们不熟悉,就是失乐园那群蠢货。要我说他们还是改名叫动物园好,多形象呀!”说完,她第一个捂着肚子笑。
其他人不笑。基安蒂顿时垮下脸,嘟囔几句“还是轩尼诗有意思”。
苏格兰从来都乐意当好人,这点莱伊就做不到。他在杀过人后只会觉得想把逼他做这事的人挨个枪决,次一级就是奔着致死量去的尼古丁与高纯度酒精。当然,通常莱伊都位于最底层级:坐在酒吧看组织笑话。就像他现在做的。
总之,苏格兰为这冷场接茬时,莱伊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听。
“这消息你从哪来的?我还听到失乐园在和我们合作呢。”
基安蒂说:“我倒是——额,不能说。总之不是编来的。”
能让基安蒂守口的就那几位,莱伊认为她直接说明都比这样有迷惑性。但他乐于见到这种发展,没有出声。
“据说是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C,”她继续,“那家伙啊,似乎就和动物园的人有瓜葛、同盟一类?这次的舆论造势就是他为了对付我们想出来的……Boss知道了这种事肯定要打呀。这次我要杀二十个!”
这话有很大水分。莱伊怀疑基安蒂只是听见了C与失乐园同盟、C掀起舆论是为了对付某人。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点舆论压力能伤到乌鸦哪里?
比起无厘头情报,他更期待苏格兰的反应。
“波本呢?”莱伊问。他们坐在这儿就是等波本收尾。
“在路上,”苏格兰摇晃酒液,“他遇到点麻烦。”
“Ho。我猜猜,游行?”
“他那种疯子,恨不得混进去一起。”
“这可不对。”
莱伊不动声色地观察苏格兰:“他最厌恶这种没理智的劣等群体。你与他出过那么多任务,还不了解他吗?”
近来他与波本厮混的时间过长,果然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了。苏格兰从神奈川回来就一直在演练这种情况发生,闻言嗤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他?我说了,他就是个疯子。”
“看来你和疯子也能交友。”
“你非要把我和他扯在一段关系里面吗?”阴郁的冷气一扫而过,紧接着,苏格兰露出似乎善解人意的微笑:“……莱伊,你不会暗恋波本吧?”
“哦!”凑过来的基安蒂尖叫:“这是真的吗莱伊?你暗恋那个黑皮怪?”
莱伊扯扯嘴角,知道今天不仅问不出什么,还把自己栽进基安蒂手里。苏格兰拎包走了,他在应付基安蒂的时候抽空瞥视,看见吉他包下的层叠衣摆。
“她这么说。”
胡萝卜榨汁后有股清爽气味,诸伏试探着抿了口,而后慢慢啜饮起来。他拉过一块挤满线索的白板:
“她不知道C是乌鸦的人。所以事实其实是,C与希斯克利夫同盟,乌鸦与失乐园同盟。那么有个问题……”
“希斯克利夫的工作。”
从厨房走出的降谷接口,手上端着新鲜出炉的糕点盘。松饼淋满蜂蜜,舒芙蕾的奶油堆成花,铜锣烧,豆沙麻薯……为什么都是甜食?景光认真思考是不是他前天多吃了一口玉子烧的缘故。
“我倾向于,希斯克利夫是失乐园派出来暗杀川崎的杀手,更或者与萩原合作的那位炸弹客T。那伙佣兵团也是在这之后才来到东京的。”
零挨着他坐下。
“他们明确动手的只有两件事,暗杀,舆论。针对川崎的暗杀事件上失乐园是主导方,乌鸦是合作方;针对东京的舆论恐袭上失乐园是合作方,那么乌鸦就是主导方。他的目的是什么?”
“基安蒂说舆论造势是为了对付某个人,或许这就是目的。”诸伏若有所思。
降谷眸光闪烁。他想到一个名字:“……川崎?”
“你怎么说服川崎同意合作的?”
“他主动要求的。”安西英士微笑:“财阀与权利不可分割。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若是如此,川崎早该松口了。安西千影若有所思:或许这就是财阀散播传单,引导游行的目的。而后一个更胆大的想法浮现,她忽然知道为什么英士要与她见面。
“C是你们派出的。”千影少见地皱起眉。
安西英士双手交握,脊背向后压着皮椅。无论媒体还是会客,他向来谦逊、平和。他特意在此与千影会面,就是期待这个女人露出慌张或烦恼的情绪,哪怕一丝都值得,此时格外畅快地笑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姐姐。”
与他预料相反的,千影很快恢复那种仿佛看穿他所有劣根的模样。她总在这种时候格外像个照顾弟弟的姐姐:“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炫耀吗?”
英士的嘴角垮下去。他冷冷笑着:“我找你是想让你看看自己有多么愚蠢、无力。你换到你想要的又怎样?这些人总会自取灭亡。”
“我可以告诉你,安西千影,那个相关人说的孩子就是你一直仇视的发言人C——是,没错,你的动向在我这儿一清二楚。我不怕你知道。”
“即使你找到他,逮捕他;即使你用自己换了安西家的退出。东京又能在舆论之下活多久?”
降谷取下耳机:“H.A怎么找到这个相关人的?”
“交叉搜索。”
诸伏垂眸打字:“附言是,已从特定渠道确认C即为故事中的孩子。她想要追查下令封口的人是谁。”
这不是什么简单问题。知道相关人存在,又不想泄露C的个人信息,完全可以选择灭口。既不灭口也不阻止会面,仅仅是抹去C乃至他家人的个人信息,这种行事简直毫无章法。
降谷隐约看见乱麻中露出的细小线头,仿佛路标矗立废墟那样显眼,仿佛扯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线头太细、太小,瞪着眼睛都摸不到。他感到棘手了。
景光稍作沉默,道:“更大的问题是,C在相关人口中应该早就死了。警方档案里的已死亡人员却在里世界复生。这种经历简直就像……”
“萩原研二。”降谷低声。
胡萝卜汁景只喝一半,剩下半杯都进他肚子,喝完满口胡萝卜味。
这时候对着松田和萩原呵气一定能吓得他们抱在一起连滚三米远……内心想法如此邪恶,卧底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反过来强硬要求景光:“前后跨度十七年,他们两人没有可比对性。”
“那就以见面后状态为准好了。”景光干脆道。
他的眼眸伤疤一样轻飘飘揭开降谷,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决。灰蒙蒙的雾气把东京城、神奈川或整个日本都玩弄在鼓掌间,而景光将他的世界分割成三纬度,处处都有他,处处都不是他。
“所以,”他听见自己说,“你还是坚持要和萩原见面。即使有可能惊扰组织,使我们——我们三个的处境都更艰难……”
零额发垂落,遮住在神奈川留下的疤痕,诸伏一时难以找到恰当的形容词来概述他神情。
甚至他满心都是咕嘟咕嘟涨沸的水,已经接近鸣笛警告的阈值边缘。他想握住零的手宽慰他,鲜红无比的五十三个任务报告却吊命绳般扼住他咽喉。
“……萩原的状态必须被确认。”诸伏稍稍放软了腔调,试图劝说:“而且,零,我其实可以一个人去。”
“你觉得可能吗?”
零不给他反驳余地,冷冷挥手:“我也想见见他。就这么定了。”
愤怒、委屈、难过。不加掩饰时他总是很好看透,生气也闷闷的,非要装作自己没生气。诸伏垂眸,无奈混在甜豆沙里淌。
他以退为进:“好,可以。”
零瞥着他。诸伏捏捏他的手腕骨,轻声:“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想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只是,零,我们的身份摆在那儿。”零融化了,他乘机握住他的手:“你能理解我的吧,嗯?别生气啦。”
“我没生气。”零皱眉。诸伏应了声,又捏捏他的手,像捏什么解压玩具。然后他忽然停顿。
一种石破天惊的恍悟感把他整个人由内到外破开了,指头拈住线头用力一扯,诸伏浑身都醒了。他立即打开电脑想要联系第四课,又半途转向降谷:“我知道了。”
他长长吸气,重新说:“我知道封口的是谁……也知道怎么找到C了。我有一个猜测,需要你那边帮——”
零紧紧盯着他打开后的电脑屏,神情冷得骇人。他脸颊上被打出红与黑的油彩符号,瞳孔中是畸形收缩的电脑屏。诸伏霎时察觉到了,转头。
无数流水线般粗制滥造的报道、网站,发言,每篇都微渺得像个螺丝,螺丝拧出咔哒咔哒连环转的机械齿轮。安西千影首当其冲,剩下各类报告中的警官都被挂在起'义旗帜上摇晃,不乏看见熟悉面孔,例如千速,例如松田。
警方的网络监管下这些信息被不断删除消失,于是更多更迅速的信息覆盖了每处网络。所有值得批判的过往都被深掘出来,人犯、走狗、关系户,他们狂欢着从痛苦中剥露蛛丝马迹,以此彰显『正义』。
『正义』。景光审视这个熟悉词汇,他迟来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即使开端是C,是财阀,是乌鸦,真正的刽子手却是愈滚愈大的网络信众。
此刻即使他们逮捕了C也无济于事,象征『正义』的神明已经在信众眼中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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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近手感不好,但想了想给大家一个交代,还是更新了。
简短解释一下消失原因:三次出了点事。
最近在逐渐好转!
更新频率目前不确定,但应该不会隔太久。最近几天可能日更,打算把第一卷先写完。
前文被修了一下,大剧情不变,增添了细节,修改了描述方式。本章已修。
请吃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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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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