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跑了!”守卫牢门口的土匪发现自己着了“大胡子”和“骚狐狸”的当,回来便看见牢门大开。
徐阶和李又仙没了踪影,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二当家苏颖舞派出大队土匪,追捕人质。
山间亮起了无数火把。
徐阶受伤,踉踉跄跄的并未走远,索性山间隐蔽,一时未被发现。
但是他终究体力不支,好几次跌倒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几次火把在他的身旁穿梭,离他仅有一棵树的距离。
森林外,狂风大作。
狂风搅动乌云,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森林里抽。
瞬间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噼里啪啦雨点的砸在徐阶的脸上,针刺一般痛。
追逐徐阶的火把尽数熄灭,林子里一阵骚乱。
下山的路上遍布土匪,徐阶趁乱慌忙而逃,势急心慌,顾不上选择道路,反而向山上跑去。
无边无际的山林,像一层纱布,裹着整个马头山。
徐阶逃入幽静的森林里,脱离了土匪的视线,像鱼儿游进了海洋,无迹可寻。
他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就像刚被一大盆水从头上泼下来。湿透了的外袍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紧紧贴在身上,脚踩在像湿透的海绵般的鞋子里,鞋边沾满了厚厚的烂泥。
脚上粘的的烂泥与地上的泥吸附在一起,一抬脚,沉重的腿像陷在地里的萝卜,费力拔出。
他沉重的呼吸,湮没在潇潇风雨中。
单薄的身骨在滂沱大雨中,被压弯了腰,他步履维艰的前进。胸腔像是燃烧起来,腿也失去了知觉,浑身绵绵,像没了骨头。信念透支着精力,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跑!跑!”
地上的泥土被雨水化开,变的松松软软。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森林像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翻涌着巨浪。徐阶似一叶孤舟飘摇在浓密的树影里。
他猝不及防被地上枯枝绊倒,失重的向山间斜坡滚了下去。
泥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裹满他的全身。他乌黑的长发上,长袍上,脸上,手上,无一处不是脏污。
更脏的是他的嘴。
斜坡陡峭,滚了数丈,方停下。
他蜷缩着,浑身失了力气,肺部闷闷的,喉咙痒痒的,却咳不出来。他躺在淤泥中,手指对着地上滑腻的泥水抓了又抓。
手掌中的淤泥滑了下去,他的胃部一阵痉挛,终于呕了出来。
胃里的污秽,涌上喉咙,尽数吐在了淤泥里。
反胃一波接着一波,直到胃里的酸水上漾,再也吐不出来,方休。
他力竭,却不想躺在吐出来的脏东西上。他匍匐着,蹚着泥水,爬到不远处,离吐的秽物远了些,才放松了手臂,摔进泥水里。
“呼呼……”
费力的翻过身,他大张着嘴,似想让这滂沱大雨,把自己的嘴巴冲洗干净。
冰冷粗大的雨点儿落下来,从天上狂泻而下,劈劈啪啪地砸在地上,砸到徐阶的身上、脸上。
雨越下越大,像瓢泼的一样,躺在地上看,空中的雨像一面大瀑布,一阵风吹来,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不一会儿,积水漫到徐阶耳下。
雨滴砸进一汪积水,大珠小珠落玉盘,水花四溅。
冷水刺激着他的脑神经,让他一遍一遍清晰的回放着,方才牢中发生的情景。
他抬起手,用力的揉搓自己的嘴巴。张开嘴,让雨水填满了嘴巴再吐出去,如此反复,清洗自己的嘴。
“矿井填的怎么样了?”
“正在进行,还剩下最后一批刚捶打完的熟银未转移,将这批银子完全转移,还需要些时日。”
“需要多久?”
“至明日晌午。”
“嗯,加快速度!”
耳边响起了对话,引起了徐阶的注意。
即使雨声很大,讨论的内容也清晰入耳。
这些人,离他很近!
徐阶不敢再有所动作,防止发出了声响,被人发现。
待耳边的声音没了,他才从泥水中爬起来,摸索着,向方才说话声儿的方向前进。
大雨冲刷着山林,将他身上的淤泥冲洗下去。
他浑身冰凉,湿发贴着头皮,警惕的向上坡攀爬。
漫山的丛林中,像是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坑,凹进去一个碗状的圆形。
圆形里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
徐阶趴伏在山坡上。
“哗啦啦”的雨幕之中,徐阶看不清楚,隐约地能听见一些人声。
锯齿状的电光似要撕裂天空。
一瞬间的电光足够让徐阶看见他们的行动。他清晰的看到几十个土匪,顶着滂沱大雨,在填土坑。
每一个土坑边上站着三五人,奋力的将土坑旁刨出的新土填进去。
一声惊雷炸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一个大胆的猜测涌进他的脑中。
“蠢货,徐阶跑了!”苏颖舞将桌子上的茶壶瓷器统统推到地上,对着地上跪着的两位下属踹了两脚。
下属闷不吭声,忍着承受。
她气的唇角发抖,冷面道:“天亮之前,寻不见人,你们自个儿找个地方自我了结吧!”
说出的话更冷,冰冻人心!
雨势,渐渐地小了。
不久飘着雨雾,化为霏霏细雨。
天空密布的乌云颜色由黑变灰,云层裂开了。
天快亮了。
徐阶寻着昨夜逃跑路线的记忆,慌忙下山。
天边渐渐地亮起来,雨也停了。
一阵清爽的和风吹过,宛若大地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徐阶衣服上的水分渐渐风干,不再紧紧的贴在皮肤上,宽大的外袍随风微微浮动。
他步伐轻盈的向山下跑去。快离开土匪地带,进入山脚时,灌木丛中突然跳出来五六个土匪。
“呸!让老子好等!”土匪中,一位大汉啐了一口唾沫,五六个人围上去,便要来抓徐阶。
徐阶只能反方向回山上去。
熟悉的追逐戏码,徐阶在前一日的雨夜里不知道上演了几次。
此时,他脑袋发晕,身体力竭,肚子空空,又撞上山匪,简直天不让人活!
朝阳的一长束光芒,从看不见的云隙中射到森林上方,云层裂开了,露出蓝色的天穹。继而,云隙越裂越大,就像面纱撕开一样,只见澄净幽邃的碧空扩展开来,笼罩大地。
天,彻底晴了。
徐阶体力不支,没跑几步就再次被土匪抓住。
他绝望,仍没放弃希望,奋力挣扎,搬起脚边的石头向他们砸去。
“嗤——”土匪中一大汉发出轻蔑的嘲讽。
众土匪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
还未笑完,一土匪的喉咙被长.枪.刺穿,笑声戛然而止。
血溅长空!
“嗒嗒——”白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壮美的姿势穿越森林,蹄声由远及近。
陆炳骑白马持银枪,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蛇,刺穿一土匪颈喉。
他利落抽回红缨枪,不待土匪头颅落地,灵活的耍枪回旋,只见那刀光一闪,其余土匪的脖颈悉数出现一道血痕。
血,像箭一般喷涌而出,迸溅起无数血红的飞沫,洋洋洒洒染了徐阶一身。
雨后的天空蔚蓝如洗,从西北天际间,出现一条七色的彩虹,与蓝天、白云相映衬。
夏雨洗过的朝阳,红彤彤的,散发耀眼的光芒,透过叶间的缝隙照在徐阶惨白的脸上。
鲜艳的红色血液溅在他苍白的脸上。
触目惊心!
土匪头颅落地,尽数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断颈喷涌的血泉间,露出陆炳踏马而来,棱角分明的脸。
陆炳一拉缰绳,腚下的白马前蹄腾空后仰,扬着骄傲的头颅,抖动优美的鬃毛,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鼻息,发出老长的嘶鸣。
白马前蹄“啪嗒”地着地,停了下来。
陆炳俯身,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揽徐阶的窄腰,轻松的将徐阶勾到了马背上,身后是五百余攻山的的士卒,声势浩大打了上来。
救兵来了!
徐阶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奔波,心力交瘁。再加上最后的血腥画面,给他的视觉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魂不守舍的任凭陆炳动作。神魂仿佛离了他的身体,眼睛也失去了焦距与色彩。
陆炳左手环住徐阶的腰,右手持枪,红缨枪的白银刀尖血迹斑斑。他松开环腰的左手,掏出怀里的手帕,细细的擦净徐阶脸上的血迹,然后继续搂住他的腰。
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徐阶的长发,嘴唇碰了碰他的发顶,安抚温柔道:“莫怕。”
温柔的声音仿佛有安定的作用,徐阶微微发抖的身子镇定下来。
陆炳环他腰的手紧了紧,单手将他的长发拢在身后,唇瓣贴着他的耳侧,似要将毕生所有的温柔都埋在嗓子里,再一次低声安抚道:“莫怕。”
温热的嘴唇碰触他的耳,低沉的嗓音似乎带着魔力,蛊惑徐阶的心神,将他的意识拉回来。
徐阶反应过来,想起了什么,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转过身去,将脸埋进陆炳脖颈整个人,躲进陆炳的怀里,双手抱住陆炳的腰,死死的缠住,不放手。
陆炳心疼,单手持红缨枪,另一只胳膊紧紧回搂住他。
徐阶泪腺酸胀,无声的眼泪淹没入周遭讨伐的呼号中。
沈炼骑红鬃马从他俩儿身旁经过,带领士卒向山上进攻。
他们叫喊着,奔跑着,前进着,振奋着,嚎呼着涌上山,所过之处尽是尸体,大部分是山上土匪的。
士卒部队冲了上去,讨伐声渐渐远去。
陆炳心疼的对着徐阶背轻轻地拍了一下又一下。
徐阶的心情低沉,并没有在陆炳的怀中停留太久,少顷,便已恢复。
再抬起头时,面容已平静。
“发生了何事?”陆炳察觉异常。
“无事。”徐阶眼神微敛。
杀啊———
延平府卫的士卒们经过短暂苛刻的训练,纪律严明。发出源于内心的振奋嚎呼,风雨侵衣骨更硬的坚定力量,横扫千军如卷席所向披靡般的气势。
而土匪经过徐阶招安,人心早已涣散。
训练有素的五百士兵,从山脚各路包抄,骑兵带头,步兵前进,弓箭手藏于暗处,“嗖嗖嗖”地放冷箭,土匪不堪一击。
陆炳手持红缨枪,纵跃战马。
徐阶坐在马背上,搂住陆炳的腰,趴伏在他横阔的肩背上。微微汗湿的衣衫下,隐隐能感觉到陆炳结实的肌肉,散发着万夫难敌之威风。陆炳骑高马,斩万匪,气宇轩昂,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真是人间太岁神!
为了让徐阶趴的舒服,陆炳特地将背上的弓囊挂在胸前。
温暖通过两人紧紧贴合的皮肤互相传递,徐阶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的沸腾热血,散发着蓬勃生命力。
马的嘶鸣声、士卒们的呼喊声以及刀、剑撞击的“口当口当”声响彻整个马头山。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娘的,打上来了!”郑新在郑家寨的一处窑洞里焦急踱步,堂堂高猛大汉却搓手顿足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时不时揪扯耳朵,急赤白脸。
“你他娘的,臭婆娘,你说的教主呢!”郑新疾声厉色冲着面色阴翳的苏颖舞道。
他的嘴像粪坑,脏话连篇道:“你奶奶个腿!”他声音上扬,粗厚的嗓音气息急促,燥火喷吐,散发着臭味儿,骂娘道:“你个臭婆娘!骚狐狸!个狐狸精,娘的!亏老子信你这骚狐狸发.浪,贱蹄子!呸!你跟你那个浪.蹄子教主一个骚样儿,娘的,吸人精!娘的!骚气几百里闻的……”
话未说完,脖子处多了个血窟窿,汩汩鲜血向外涌出。郑新的表情凝固住,双目无神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将地染红了一片。
从房间暗处走出半个身影,隐在黑暗中,看不见全貌。
苏颖舞的眼神却亮了,她激动的眸子中浮现羞愧和自责,直接跪下了,悲伤道:“教主,是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傻姑娘,我何时罚过你。下次擦亮眼睛,勿再选那种人渣入教。”温柔的嗓音轻声道。
“是。”苏颖舞头低垂,眼圈发红。
“你带着其余教众先撤,矿井别填了,留一队人把最后一批银子撤走。”舒适的声音令人安定,抚慰人心。
“是!”苏颖舞得到鼓舞的脸上少了些悲伤,添了些轻快色彩,得令道。
外面喊打喊杀声一片,官兵快打上来了。
森林里,擎天巨树梢头的碧叶,连成一片,摇曳万里,战场把林海搅的天翻地覆,动荡不安的把天空中淡淡的白云赶来赶去。
群鸟纷飞。
徐阶完全冷静下来。
他想起昨夜看见的场景,伏在陆炳的背上,捏了捏他的腰窝,结实的肉捏着像石头。他道:“土匪让沈炼指挥,我们去个地方。”
声音不大,悉数入耳,陆炳不疑有他,按他指的方向,骑白马向后山奔去。
战场的喧嚣渐行渐远。
“踢踏踢踏”地马蹄声快速交叠,迎面微风拂耳。
徐阶的声音清晰可闻,“昨夜我看见后山有人填坑,若没猜错的话,马头山有人私采银矿。”
自洪武二十八年,工部发布令民得自采炼铁矿,之后民间私自开采铁矿,银矿的情况越来越多。
正统三年因开办银科扰民,封闭各处坑穴,禁止私采。浙江、福建等,多处有顽猾军民,不尊法度,往往聚众偷开坑穴私煎银矿,以至互相争夺,杀人伤命……
正统十年,云南八寨长官司地方产有银矿,而云南左临安等卫官家人,不时夹带兵器,聚众私采。
正统十二年,福建私采银课二万一千一百二十余两,后遣户部侍郎焦宏踏勘 ,回奏私采银科实是二万八千二百五十两,采私犯猖獗一时。
到了英宗的时候,私人开采的银矿更多,很多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这些私人银矿主得到利益后又多跟朝廷中人联络,合办开厂。
至嘉靖年间,盗采银矿积弊已久,屡禁不止,关键是盗采者的背景牵扯不清。他们这次剿匪,无意中封了银矿,究竟扯到谁的蛋了,尚不清楚。
此事,只怕牵连甚广。
徐阶说完后,与陆炳共同想到此处,两人同时缄默不语。
天光万丈。
绿色覆盖的森林里,一块不毛之地的黄土色圆坑镶嵌其中,在青天白日里,格外显眼。徐阶指路,他们轻而易举找到了矿井藏匿地点。
雄姿勃勃的白马奔向坑内,四蹄腾空,强健有力的四肢奔驰飞跃,至圆坑边缘停下。
圆坑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土坑,有的填了一半尚未填完,有的则可以明显看出是刚填入坑的新土。
四周空无一人。
徐阶下马,打量四周,坑旁造了数十丈的炼炉,旁边有炼炉被砸碎销毁的痕迹。从含铅矿中提炼银的方法为灰吹法,需先把矿物在炉中熔化成团,冷却后放入一个虾蟆炉内,然后加热熔炼,等到熔化时,铅沉到炉底,提炼出熟银。
此时,炼炉破碎成石块,堆叠成小山坡,大小不等的石块上,附着薄薄的一层银粉,印证了徐阶的猜测。
果然,他们私采银矿!
“昨夜我听到,他们填完矿井,转移银子需要时间至晌午,如今场面混乱,看起来像是匆忙撤离,土坑也没填完,他们应该尚未走远。”
徐阶敛眉沉思,回想昨日雨夜,电光映衬下,隐隐约约看到看到人推着小车,现在想来,车上装的当是银子,方向是……
他用手指着西南方向,道:“快!我们追上去!”
马沿着西南方向的幽静小路疾风般略过两旁的树影。不多久,便看见装满箱子的两辆木车一前一后匍匐在山路上,一动不动。十几个粗壮汉子对着木车用力的推,原来是昨日雨夜,车上东西太重,木车轮子陷进淤泥之中。
马儿嘶鸣,十几个大汉齐刷刷转头。电光火石间,陆炳扔枪,掏出胸前箭囊里的弓箭,只见那弓上同时搁了三根箭,箭凑线,两只手指夹住箭的末尾,充满力量的手臂将线向后拉满,全神贯注忽的一放,箭自动弹出,悉数命中要害!
连发四箭。
大汉们尚未反应,便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慢着,留个活口。”徐阶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按着陆炳发力的手臂,劝阻道。
陆炳放下弓箭。
这些大汉颇有血性,最后一个活口没有慌乱,反而提着刀冲上来,不畏生死。陆炳扔下手里的箭,跨滑下马,提枪一掷,游龙般的枪将大汉的手掌刺穿,大汉手中的刀同手掌一同落地,血肉模糊。
“啊……”大汉再有血性,还是被断掌的痛意征服,面部变的狰狞起来,捏着自己的断掌手腕,嗷嗷直叫。
红缨枪上的红樱早已被血浸湿。
陆炳的枪使得出神入化,即使徐阶不懂兵器,也晓得他使得厉害。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绝,狠绝天下百世兵,冷凝来路万人坑!
冷觜关勇战蒙古鞑靼,雄伟勃发的身姿该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冷峻的英眉如剑锋,立体的五官狠绝肃杀令人胆寒,身上鲜血淋漓,尽是旁人血。徐阶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陆炳这样的形象,手握红缨枪骑白马,身后是满天飞舞的黄沙与尸体,金戈铁马万骨枯!
陆炳的枪架在大汉的脖子上,徐阶下马查看木车上的箱子。
大汉突然面部青紫起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陆炳放下手中的枪,徐阶惊讶,停下查看的动作。但见那大汉身体痉挛,最后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竟是毒发身亡!
马头山山脚下,风雨后森林间碧叶如洗,湿漉漉的绿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蓬勃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清香。
馆竹和张遥坐在山脚下的巨石上,乘阴凉,两人皆哭丧着脸。
风,微弱似无。
阳光,明媚至极。
张遥蔫头耷脑,时不时向山上张望,伤心道:“也不知道仙儿和阶儿怎么样了。”
“大人啊”馆竹声泪俱下,眼角泪珠滚滚。
“闭嘴。”张遥心烦,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林子里,树叶沙沙,鸦雀无声。
“我们上去看看?”张遥从巨石上跳下来,瞥了一眼馆竹满含担心与悲哀的眼睛,眼眶红红的,一层莹莹薄雾蒙住了瞳孔。
身后是森林入口,像张着大嘴的凶野猛兽,伺机等待将他们一口吞入腹中。
“手无缚鸡之力,不是找死吗?”馆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麦色的脸蛋被搓红,他脸色微变,不赞同道。
“你不担心阶儿吗?”张遥引诱。
“担心啊!”馆竹斩钉截铁的确认道。
“走不走?”张遥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朝着密林努了努嘴。
“沈大人让我不要上去,他说刀剑无眼。”馆竹攥紧衣角,犹豫道。
“他让你不上去你就不上去,上面混乱,我们偷偷溜进去找人,避开争斗就行了!”张遥吐掉嘴里的草,继续引诱。
馆竹的脸纠结一团,皱在一起,内心剧烈挣扎后,松口道:“好吧。”
郑家寨不费吹灰之力被攻破。
官兵按照徐阶的吩咐,将所有尸体排排放。除了放下刀投降的,土匪死了百十来口,横放在地。一眼望过去,像大型的屠宰场,鲜血淋漓。
徐阶从没有一次性见过那么多的尸体,即使他天生比别人胆子大一些,比如深夜背尸体,公开对女尸上下其手。但眼下见到那么多死人,仍是一阵晕厥。鼻尖萦绕着浓厚的血腥味儿,刺激的他胃部痉挛,差点儿又要吐出来。好在他从昨夜至今,滴米未进,饥肠辘辘,忍住反胃。
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土匪,涉及私采银矿,极有可能跟朝廷的某位官员有勾结。徐阶将异常死亡的尸体排在一起。
这些尸体的死状实在蹊跷,徐阶面色铁青的蹲在“大胡子”尸体前,旁边“骚狐狸”的尸体并排而放。
他从“大胡子”和“骚狐狸”的太阳穴中摸出两枚银针,针尖细如牛毛,针身越往上越粗,至针尾变的扁平宽大,上面印刻了白莲花纹。
“骚狐狸”的手中还握着他的玉佩。
他对着银针打量一番,想不出是谁收了他们的性命,身上无其他伤口,不是战争致死。致命伤为太阳穴的这处针孔大小的伤口,且他们二人死法相同,都是死在囚禁他的牢房里。
他记得,他慌忙逃出牢房之后,李又仙还留在那里。这二人死在关押他们的牢房内,死法罕见,不是刀类凶器作案,除了李又仙,他想不出有其他人会这么做。
徐阶的眼神暗了暗。
土匪的头目大当家郑新和三当家尸体放在一起,唯独少了二当家苏颖舞,看来是跑了。
而口中藏着毒药,服毒自尽的土匪尸体与其他搬运银两撤离的大汉尸体排在一起,身上的致命伤皆为陆炳射的箭。
“大人,请看。”沈炼掀开大汉的胸襟,上面赫然纹着白莲刺青。
服毒自尽的土匪尸体与搬运银两撤离的大汉尸体,胸前赫然都有白莲刺青。
徐阶和陆炳的脸色俱变。
他们对此刺青再熟悉不过,白莲教!
白莲教从何而起,徐阶不清楚,只知道此教乃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历史悠久,自洪武、永乐年间,严禁白莲教,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有的还建号称帝,均被镇压。此后,白莲教像过街老鼠,隐匿阴沟,名存实亡。偶尔有人作怪,用白莲教的噱头作文章,多数是假的,不足为惧。
如今,竟在马头山土匪中发现藏匿的大量白莲教教众,且这些亡命之徒犹如死士,牙床内皆藏着剧毒。那些人,即使不是陆炳用箭射死,被俘获后,依旧会服毒自尽。足以说明,这个组织并没有销声匿迹,不见踪迹只是因为隐藏的好,既然马头山土匪与朝廷有关,若白莲教渗入到朝廷内部,简直不可想象。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徐阶打量了眼手中银针,忽的扯开“大胡子”和“骚狐狸”的胸襟,也有“白莲”刺青。
灌木丛响起了窸窸窣窣,草木皆兵,在场的人警觉看向声音来源处,弓箭手弓弦上箭,全神贯注对着草丛凝视。
“嚓嚓嚓——”灌木丛又动了一下。
一个人从草里跳了出来。
“呜呜呜,大人!”馆竹直接抱住了徐阶,哭诉道:“我可见到你了,呜呜呜……”
沈炼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
原来是馆竹。
众人松懈。
馆竹比徐阶高一点,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隐隐有些喘不过气。真是长不大,比我还爱哭,徐阶想着。他拍了拍馆竹的后背,微微挣脱开,笑道:“你怎么来了?”
“大人说我怎么来了,馆竹都要担心死了,你要是出事了,馆竹也活不下去了!”馆竹气恼的背过身,蹲在地上,哀怨道。
灌木丛又动了动,从里面又出来两个人。
张遥带着李又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李又仙整个人由张遥搀扶,跌跌撞撞,步履蹒跚。身上裹着张遥的外袍,外袍里面,像是一.丝.不.挂。
李又仙脸色苍白,精神恍惚,脸颊带着泪痕,像是经历了摧残蹂.躏。
张遥的眼眶通红,看了徐阶一眼,便快速偏过头去。
徐阶觉得方才他看向自己的视线里夹杂着恨意,兴许是他看错了。他打量了眼李又仙,问道:“仙儿去了哪里?”
张遥面色越加阴翳,李又仙像是被吓到的小鹿,躲在张遥的身后,偷偷瞄了眼徐阶。
“李又仙,本官问你,在本官逃出大牢之后,牢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俩死掉了?”徐阶指着地上的“大胡子”和“骚狐狸”责问道,非但没有因为李又仙的惊吓而停止询问,反而语气越发严厉了起来。
这位李又仙,实在太可疑了!
“哎呀,大人!”馆竹从地上站起来,附在徐阶的耳边,耳语了一阵,然后大声道:“大人别问了!”
徐阶冷笑,依然质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又仙面色愈发惨白,躲在张遥的身后频频摇头。
“昨夜,你经历了什么?”徐阶眯起眼睛,向李又仙方向走了两步,戏谑的问道。
四周,都是看戏的观众。
陆炳双手抱胸,倚在树上,似在等李又仙的回答。
“够了!徐阶你有完没完!操!”张遥的眼睛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冲徐阶喧嚣。
“阿遥,我是怕你……”徐阶惊的停下脚步,他开口解释道。
话未说完,张遥心中燃烧的恨意又上涨了些,他捏紧拳头,脖子青筋暴起,像在忍耐。
徐阶张了张嘴,叹息道:“阿遥,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遥冷笑。
“我问你,你逃出来了,他怎么还在牢狱?”他两眼喷火,愤怒达到了顶点,如疯如狂。
“我……”徐阶一时语塞,不想提及当时情形。
徐阶心寒,十几年的友谊,抵不过他身后人的一句话。
“你不仁不义!见死不救!真是看错你了!”张遥咬紧牙关,怒火在心胸翻腾,像即将要爆炸的锅炉。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徐阶皱眉,同时觉得可笑。
“你知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张遥一拳砸在了树干上,落叶飞舞着飘落,鸟儿受惊。
“冷静,你现在完全丧失了理智。”徐阶叹息。
“仙儿经历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冷静,我拿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讲义气的?”张遥怒气腾腾,找不到发泄口。
徐阶说不出话来,他确实自己先行离开,但是经历那种事情的是他自己。
张遥如此鲁莽,这李又仙行径又如此可疑,只怕他日吃亏。
徐阶不想在这里纠缠。当下他毫无思绪,张遥信任李又仙,多说无益,不如闭嘴。
徐阶低垂着头,思索着个中联系。
陆炳见徐阶低垂着脑袋,以为他黯然伤神,悠然看戏的表情变的阴郁起来。
徐阶横竖想不通,便抬起了头,对张遥道:“阿遥,是我一时昏头。”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在张遥身后的李又仙,扫了一眼众人,道:“我们先回去吧,大家都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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