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黑尽,家家户户紧闭大门。
徐阶试探敲几户人家大门,皆没有回应。
街道上出现三三两两行人。
徐阶和馆竹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阴霾的天空无一星半点。
阴风阵阵,徐阶出声,叫住前面的老者,“老人家,劳驾止步,烦请问个路,请问此地哪里有客栈?”
老者回头,苍白的发丝凌乱不堪,整个面部布满了皱纹,而且嘴巴已经完全的收缩在了一起,眼珠也没有了,只有一个空洞洞的眼眶。
脸上皱起的皮肤像破棉絮被撕裂了一块,贴在皮肤上,随风飘,露出红嫩的血肉。
诡异、恐怖、阴森、可骇……
“啊~”馆竹被吓出声,猛捂住嘴巴。
街道上几位行人皆回头,都带着鬼面具,什么老虎人面具、骷髅面具、诡异笑脸面具……
齐刷刷的盯着他们,黑洞洞的眼眶里,像是没有眼珠,无神空洞。
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不远处巷道的转角边似乎飘过一个诡异的人影。
馆主微不可查的退了半步。
老者伸出里外都是茧皮的手,手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整个手看着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皱巴巴,干枯枯。
他指了指西。
馆竹这才发现,这些行人带的是面具。
他镇定一些,又看了一眼面前白发苍苍老人,疑惑世上竟有那么逼真的面具,猛一看,竟真像人的面皮。
陈家村东西贯彻。
“西头有处野店,你说老李头让你来,会让你住的。”老者声音嘶哑,语速缓慢,一字一句的像在读书。
“多谢。”徐阶眉微皱,拱手礼谢,余光打量了眼转头离去的一众行人。
“大人,您、相信那老者的话吗?”馆竹作小心状,掩嘴轻语。
徐阶指了指夜幕降临的天,“去看看。”
紧急文书被绑在后背,一匹马在荒凉的官道上疾驰,穿越山河,横行市井,行遍千里。换驿马、乘水路,水急舟疾、马不停蹄如风驰电掣,一路风尘仆仆。
村西尽头果真有处野店,门大敞,远远看见,灯火通明,火光倾泻映照,是整条村唯一的一处光亮来源。
野店简陋,破旧陈木,角落里堆积坏掉的桌椅凳腿。店前泥地上被泼了水,沾了徐阶一脚湿泥。
里面座无虚席,每人桌旁都搁放一张面具。
方才喧哗热闹的店突然安静下来,满座寂然,喝酒的动作停顿半空,视线皆看向门口二人。
馆主攥住徐阶衣袖,不着痕迹将他向后拉扯。
徐阶大喊一声,“老李头让我来!”
店里的老板娘,陈小娘子闻言,扭身上前招呼,“呦,好久没见新客了!”她弯腰似是在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再站起来,手上多了两张鬼面具,“二位、是不是掉了东西?”
他们二人接面具进入,里面人不再打量他们,各自喝酒,一夜相安无事。
早晨,陈家村清清亮亮,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在野店门口站着的徐阶身上。
陈家村街道早市开,街边摆起了早点、蔬菜、瓜果铺子,响起了吆喝声。
徐阶看了眼貌似平常的街道,又向店内看了一眼,店里的陈小娘子见徐阶朝店里张望,冲他粲然一笑,明眸皓齿。
徐阶扭头,转身携馆主前往县令府衙,心中却越加疑惑,“一路上,除了那日夜半遇到一个刺客,沿途并未遇到其他危机,奇也怪也。”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村子和那些面具。
郑洛书说此地无良民,可是看着却也不像刁民。
驿卒日夜兼程,抵达大明宫。
大明宫的东门东安门、西门西安门、北门德胜门各有下马碑。
奔驰的马穿梭大明宫东门顺化门,于下马碑前,马上的驿卒从马腹跨马滑下,一路快步疾走,进入东安门,穿过东上中门,进入午门,出端门、承天门。
大明门以内,皇城千步廊两侧,行至承天门向右转,六部坐落于此。
驿卒手持腰牌,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兵部,高声呼喊,“报!卑职广昌县公人,找大司马,有一千八百里紧急公文呈递!”
驿卒说完这句话,扑通倒地,白眼外翻,全身抽搐癫痫,皮肤发绀,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口气没提上来,呼吸迅速停止、瞳孔散大,竟是心源性猝死了。
身体呈诡异状扭曲着,听见动静出来的两位兵部主事见到这一幕,被吓的呆愣原地。
兵部侍郎张瓒神色严肃,从房门踏出,声步齐急出,“快救人!”
待他走到驿卒身旁,仅仅片刻,驿卒便升天,身体已僵。他用手盖住驿卒瞪天死不瞑目的眼,手掌轻拂,帮他阖眼闭目。
主事见此幕,反应过来,面色苍白,结巴道:“尚……尚书大人正……正在朝房。”
兵部尚书王琼正在朝房请求皇上面见,已等待一柱香之久。
为的是请修榆林边墙,本也不是急事,打算再等一盏茶功夫,皇上若还未召见他,他就回去。
一只布满皱纹苍老的手上正捧着一本书。
他坐在朝房茶桌旁,右手端着茶碗呷了一口茶,左手捧着《六韬》。右手将茶碗放在茶案上,食指伸入口中,沾了点唾沫,不徐不慢的翻了一页泛黄的书卷。
朝房门外,兵部主事疾步进入,双手捧公文呈上,“大人,方才递上的急报!”
王琼合上书,放在一旁。接过公文,打开一看,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舒展的眉毛也拧在一起。皇上此时,就是不想见他这副老骨头,也非得见上一见了。
他当即起身,轻车熟路的穿过顺天门,去奉先殿,于殿前喧哗称要面见圣上。
“大人,皇上正在斋沐,不见朝臣,您请回吧!”门口的侍卫尽职尽责。
“臣有要事!!”王琼年迈,虽体力不支,且气喘吁吁,却毫不退让,气势犹存。
从大殿里跑出一位小太监,额上细汗密布,微喘,“大人,您在此处喧哗也无用,皇上此刻不在奉先殿,去文华殿了。”
去文华殿,需要穿过午门。
午门内外,御道南接端门,北接奉天门,午门两侧有两座石亭,一边放日晷,一边放铜制嘉量。
王琼穿过左顺门,再次于文华殿殿前喧哗,欲闯之。
他虽已是老态龙钟,走路时却仍然步履矫健。
门前当值锦衣卫抹汗,前有石金,现在又有王琼,怎么一个两个都是不怕死的?
“大人,莫让我们难办呐,皇上今日不见朝臣!”小六子顶着一张苦瓜脸,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正巧他当值遇到朝臣闯宫殿。
“耽误了军情,你们担待的起吗?”王琼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窝,皱纹纵横交错,眼珠有些浑浊不清,心却澄亮,斥责道。
“切——”小六子翻了个白眼,咂嘴不屑。什么军情,欺负他无知吗?无非是倭患猖獗,但是倭寇祸患自太.祖建国后就存在,至今未能酿成大患。正统以后,随着朝廷**,海防松弛,倭寇祸害倒是越来越严重,但这也不是朝夕生成,早已是长久病痛。这么咋呼是做什么?
“想我王琼仕宦数十年,治理漕河,平定朱宸濠叛乱,今日竟被你这竖子小儿如此无礼对待,你!你!”王琼的心气与他的才华一样高,见小六子轻蔑的眼神,气到磨牙跳脚,怒发冲冠。
“皇上!皇上!”王琼大声呼嚎。他虽已年过古稀,却筋骨硬朗,竟是要直接冲进去,猛地扑过去,将两名侍卫冲撞开来。
小六条件反射,迅速一招擒拿,拉住王琼左臂,伸出左腿钳制其腿,同时猛力拉住王琼右臂,迅速向左转体,将王琼双手剪在其背后,扣于手中。
旁边的锦衣卫惊的掉下巴,不是为他这一招高超的擒拿所叹,是为他一介锦衣卫末官总旗,竟然敢公然对二品大员施展擒拿之术。
“哎呦,哎呦!”王琼痛呼,觉得自己胳膊脱臼了。
小六猛然反应过来不妥,立即松了手,跪了下来,“大人恕罪,卑职本能反应,求大人开恩!”
求生欲极强。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皇帝,孙盛闵从殿里出来,阴柔的脸庞,冷若冰霜,侧目斜视这场闹剧,狎笑道:“尚书大人,皇上让您进去。”
王琼再老当益壮,也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他发麻的胳膊肘有了些知觉,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小六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哀叹一声,就此作罢,跟着孙盛闵进入奉先殿。
奉先殿前殿内设置各类供桌、祭器,嘉靖皇帝黄袍加身,坐在前殿坐垫靠背上,殿内竹立香一点红星冒轻烟,香落满殿,仿佛神佛莅临大殿。
肃穆、清幽。
王琼肃然起敬,行礼奏事。
“皇上,仙霞岭刁民私采银矿,被官兵追捕,于仙霞岭起兵造反了!一路向西攻伐,现已至赣州边界,规模已达五千人!”
朱厚熜调换了靠在坐垫上的姿势,孙盛闵捧过公文,呈给朱厚熜。
朱厚熜接过,打开,览之,将公文又合上,搁于案桌。
自嘉靖元年,民间大大小小起义四起,不乏白莲余孽乱民阴谋,大多是盐徒、矿工、乡野村夫打着“等贵贱均贫富”旗号,行那造反之事,前仆后继,朱厚熜早已见怪不怪。
“区区五千人,也敢与朕的大明军营匹敌。”
“灭了他们。”朱厚熜唇上的两撮小胡须随着他开合的嘴上下跳动,明亮的眸子里幽深似谷,冷峻的眉眼藏着不爽与怒气。
“调集闵、浙、赣直隶省官军镇压!”
“是。”
“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
他真正想禀报的是后面这件。
“说。”
“老臣乞修榆林边墙 。”
说到榆林边墙,还要从成化年间说起。
成化九年,副都御史余子俊将延绥镇的镇治从绥德迁到了榆林,同时增兵设防,拓城戌守,从此榆林成为九边重镇之一。
九边重镇是明朝同蒙古残余势力防御作战的重要防线,如今这重镇之一的榆林边墙,几乎毁了一半,毁坏严重。
二边内环山险要,不适合种田,屯田大多在其外,大边则用来保护屯田。
由于大边至二边内大多是平地,大边筑墙高厚不过一丈,可以肆意被破坏而进入,相较第二道边防,大边损坏的更加严重。
“皇上,如今这榆林大边、二边多处损坏,不得不修。”
“爱卿有何高见?”
“依老臣之见,九边重镇长城是抵御蒙古的重要防线,这长城不仅要修,且立即得修,还要修的结实!防止再次出现损坏。要修的话,肯定要先修大边,毕竟大边是外边防,而且有一半大边城墙损坏。而且这次修一定要挖沟深险,增强围墙的高度和厚度。”
“臣预计采用丁卒一万八千人,乞请发帑金十万,第二年二月二动工为宜”。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代表阳气上升,万物复苏。这时候出门定会春风得意。这一日,象征着马到成功、万事如意。
只是这王琼怎会简单的以封建迷信为根据,考虑动工时间?这二月二是说给皇帝听得,实则是让皇帝提前做好准备。除了人力、设计、方案讨论、施工布局等前期准备,最重要的前期准备是资金。现在立即让皇上拿出十万金,只怕有些困难,皇上刚花了七十万修了道观。他此举,意在提前跟皇帝打个招呼,让他自己想办法去筹钱!
嘉靖虽醉心求仙问道,不至昏庸,边防守卫的重要性比谁都清楚,遂同意他的请求,命令延绥镇巡官和王琼商议,一同修长城。
先不说皇宫里大小二三事,话说那日陆炳知晓陆松派了竹青隐藏在徐阶身旁,随即差人去延平府。
那人叫贺婴,是陆炳的亲随。
这日,他来到延平府,延平府衙典史范庆说徐阶已调任石城县,不在延平府了,他旋即又赶往石城县。
一路向西,过了仙霞岭关口,路上遇到百姓举家迁徙,孩童啼哭不止,路边被丢了很多破烂的粗布、踩烂的草鞋。
夜里下过小雨,泥地上脚印密布,车辙深陷,全部往一个方向。印痕清晰,看着像是崭新留下的。
贺婴拉住路上一位老伯,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已年过古稀,身后还跟着老伴和一女童。
“老伯,前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伯眼睛混浊的如同一汪泥浆,眼角的皱纹更是让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他挤了挤眼睛,眼前贺婴模糊的阴影清晰了些,方用苍老的声带嘶哑道,“小伙子,你去哪里?”
“石城县。”
“什么时候了,你还往石城县跑,一群土匪造反喽,打下好几个县了,县令的头被砍下来扒皮,做成了人皮灯笼挂在县衙门口。两军交战,苦的还是我们,咳……咳……”
老者咳嗽起来,身后老伴为其轻轻拍背。
“里面可乱了,一群人打起来了,把我们的豆腐都砸了,好凶好凶的,大哥哥,你还是别去了!”稚童扎羊角辫,穿一身粗布衣,先前还躲在老者的身后,见贺婴并无恶意,跳出来,人小鬼大,摇头晃脑的劝道。
“是呀,这石城县,你还是别去了,本来也不适合寻常百姓居住。”
贺婴正要去这石城县,听他说‘本来’也不适合居住,疑惑问道,“为何说不适合寻常百姓居住?”
“哎呀,老头子,你还跟他废什么话!”旁边的老婆子不耐烦了,打断他们的对话,“再晚我们就来不及了,晚上可不能宿在荒郊野外!”
“快走,快走!”
老头子被拉走,走了仍不忘嘱咐,“总之,小伙子,别往前去了!”
贺婴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前方,不作犹豫,逆着人流脚印,继续前进。
徐阶和馆竹,正在擦拭石城县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
“馆竹,你不觉这里,寻常的太不寻常了吗?”
“大人,正常还不好,之前听到范典史说的话,还以为这里尽是凶恶之徒。虽然这里有点穷,但是没那么糟糕呀!”馆竹将手里的布浸水,拧干,心情愉悦,对着石狮上的涂鸦更加卖力的擦起来。
这还不糟糕?
他们到石城县府衙的时候,大门紧闭,门口两尊石狮上,涂满了红砖画的涂鸦。
由于县衙常年缺少县令,没有捕快,没有三班,六房里也只有管税收的‘户房’存在,更别提典史通判,狱卒、仵作了!倒是有一名主簿,管理衙门大小事宜,需要处理也就是定时向朝廷缴税。
公堂的公案、惊堂木上落了铜钱厚度的灰尘。
除此之外,只有年纪大的,无处可去的,尚留在这里,分别是厨婆,脚夫和一名衙役。
道上也是一片颓败,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方圆百里,人烟稀少。
一眼望过去,除了山,就是石。
此地,比陈家村穷多了。
再怎么说,也是统辖三村的县,发展还没有村子好。
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真是糟透了。
既然来了,除了安顿下来,别无他法。
次日一早,他就派人去打扫,人太少,自己也需要亲自上阵。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擦石狮。
门口的两尊石狮,历史悠久,常年经过风吹日晒,有些腐蚀。但从石狮的做工,衙门的布局,与周遭环境的对比,可以看出,这里曾经也是辉煌过的。至少,没有如此苍凉?
眼下,徐阶的心思却没有盯在门口两尊石狮身上。
“还是太过寻常,我们刚至驿馆时,还有刺客刺杀我们,证明范庆先前说的并不假。此地人胆大包天,朝廷命官也敢杀。但那日之后,竟是什么危机也未出现。”
“这便仿佛是,出现了更大的事情,让那想刺杀我的人,也顾不上刺杀。”
“过于寻常便不寻常了,县衙几年缺少县令,各司缺人是正常的,但是……”
徐阶扫了一眼,衙门内忙碌洒扫的几人,“几年没有县令的县衙里,他们几人见到新任县令来这府衙,没有惊讶,也没有惊慌害怕,更没有异常,客客气气,也没有倨傲怠慢。寻常接受,寻常生活,这就显得不正常了。”
夜,风寒露重。
王九九压着叶新在林子里亲嘴。
叶新力气不及他大,挣脱不开,“不是说今夜便攻打石城县,你……”
王九九脱下裤子,对着叶新的脸蛋“啵唧”亲了一口,猴急道,“干完再去,我们现在,只盼今日快活,不顾明日生死,能快活多少是多少。”
“嗯~那也得商量对策。”王九九那处对着他的脸,叶新偏过头去。
“霍……你没去过石城县吧,那处,也就靠近江口村的陈家村有点人气儿,石城县刁户虽多,不及我们人多。这块没有打的价值,就是占一块地,占着地势,呼……山险作防御好。”王九九费力把他的裤子也扒下。
“嗬……呼……”叶新不再挣扎,将手放在王九九发顶,剧烈喘息,咽了一口唾沫,“不要太粗暴,等我惯了再用力。”
王九九跨在叶新身上,那处抵在他嘴边,“给我口吧。”
丑时,中夜荒鸡鸣。
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如雷鸣滚滚而来。
徐阶猛地睁开眼睛,警觉惊醒,坐起身。
寂静充盈天地间,偶尔两声三更前的鸡鸣啼叫着,仿佛方才听到的脚步声、马蹄声,皆是错觉。
他的心突突的跳起来,不由得发慌,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悬梁蛛丝已除,素纸又糊在蓬窗上。
徐阶打开房门,寒冷刺骨的风灌进来,风阴冷的嚎叫着。
天,快要入冬了。
又是寂静的夜,又是狂袭的风,他独自醒着,于天地间。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
那一日,风大雨大,却并不刺骨。
那一日,陆炳踏马而来,手持红缨枪,如梦中人,如影如幻。
正如这吞噬一切的黑色,斗转星移的星辰,从沧海而来,如天地万古神帝降临人间,跨越神州,只为与他相见。
一颗心与另一颗心贴近,虽远在千里,却触手可及。
黑暗的缝隙中,射了一丝光线,继而缝隙越来越大,光束倾泻而下。
渴望救赎、
被救赎、
如此、而已。
徐阶灵与天地融为一体,吸了一口万物之灵,竟是觉得自己像是重生了,体内充盈着纯净、香甜。
只是这恬静的晚风没享受几刻,耳边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马蹄声,“轰隆轰隆”地蹋在地上。
徐阶这回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了。
脚步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响彻耳畔。
声音齐停,王九九领头,破门而入。
徐阶立即冲到隔壁,叫醒熟睡的馆竹,一面摇晃着他,一面耳边呼唤。
馆竹呼噜打的震天响,盖过徐阶的声音。
徐阶直接一巴掌,扇其耳光。
馆竹从床上跳起来,睁眼看到徐阶,已习惯半夜遇袭。
二人翻窗,从府衙后门逃出。
王九九和叶新,抓了府衙的几个人,唯独没抓到县令,看到馆竹那屋门窗大敞。
窗户被风吹地“咣当”一声,砸在了窗柩上。
他当即派一小队人马追击,随后派人点了一把火,烧了石城县府衙。
熊熊大火遇风更加疯狂,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火舌在夜幕里张牙舞爪着,疯狂着,张扬着。
火光把天都照亮了,浓烟滚滚。
天由亮变黑,由黒变灰,由灰变亮。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火也灭尽了。
贺婴到的时候,烟熏火燎的石城县令府破败不堪,徐阶也不知所踪。
卯时,陆炳着官服,入北镇抚。
“陆镇抚,石金怕是要死了!”说话的人正是陆松亲信之一兰州。
兰州高瘦,比陆炳高上半个头,锦衣卫所里,身高无所出其右。他的脸上没有肥肉,罩着一层青黄色的薄皮,骨骼硬朗,身体精壮且直,像根竹子。
那日,石金、喻希礼为议礼罪臣求情,石金被执行廷杖,二人皆被下诏狱。石金被拖下大殿的时候,鲜红一片血泊,在大殿里的御窑金砖上缀出一朵殷红妖艳的花。
“请太医了吗?”陆炳起身,前往诏狱查看具体情况,兰州跟随他。
“已经遣人去请了。”
“将御医郁太医请来。”
陆炳抵达诏狱,尚在牢狱口,一股腐臭以及鲜血的腥臭味道便扑鼻而来。
诏狱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空气不畅,鼠虫四窜。里面常年整日不断的用刑审讯,曾经筋骨硬朗,不屈不折的朝中文武百官,只要进了这诏狱,再坚强的意志也能磨平。眼睛没了,耳朵聋了,舌头拔了,指甲掀了,这骨头也软了。
耳既无闻,口既无言者,手舞足蹈,拍牢狱大门,铁链叮当;耳既闻者,口既无言者,四肢尽断,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匍匐咿呀;耳既闻者,口既言者,目既无视,惨呼饶命!
其中,仅靠一口气撑着的,与活死人无异,只能瘫在墙边。
诏狱里,嘈杂喧闹。
陆炳抵达石金被关的牢狱门口时,石金正腚朝天趴在草铺上。
喻希礼被关在旁边的牢狱中,二人受陆炳关照,未受新伤。
郁太医匆匆赶来,肩上背着药箱。
郁太医蹲下,掀开石金腚上的遮盖的衣物,屁股上的伤口无明显炎症,看起来已经渐渐愈合。
“这伤,未及筋骨。”
但是石金的面容看起来很痛苦,时不时痉挛抽搐着,手脚不自主“使劲儿”蹬着。
郁太医打开药箱,为石金把脉,观其脸色,掀其舌苔,听其喘息,翻其眼,按其四肢,一番诊断后,“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腚后皮肤破损,扎了木刺,脸哭似笑、牙关紧闭、口难张大,是破伤风。”
郁太医用较粗的针灸针,对石金大椎、陶道两穴进针2.5寸,留针一柱香。
“玉真散三钱吞服,蝉衣一两水煎,每日针灸留针,余下听天由命吧!”
郁太医拔下针灸针,收拾药箱,准备打道回府。
陆炳上前扶石金,只见他牙关紧闭,颈项僵硬无法活动自如,头上仰。
“莫要碰他。”郁太医将药箱挂回肩上,摆了摆手。
只见被陆炳碰触的石金,头项强直,腰背反折,向后向曲如角弓状,胸部贴草铺持续僵硬,面唇青紫,呼吸困难。
“嗬……嗬……”石金嘴里发出骇人的喘息声。
沈炼携徐瑛,从延平府出发,往东北坐船经浦城,途经赣、闵、浙三地边界山口——仙霞岭古道,进入浙江,再走水路,一路北上。
此刻,他站在顺天府大街,一览繁荣盛景,行人接踵摩肩,马车川流不息。于心中感慨京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热闹。
他抵达京师后,将徐瑛暂时安顿好,换了身官服,便进宫了。
在锦衣卫所门口,正巧遇到轮值回来的小六。
“沈炼,你回来了!”
“陆千户呢?”
“你问陆镇抚呀,他在诏狱里面!”
沈炼未进锦衣卫所,转身去了诏狱。
诏狱里的一间牢房,围了一圈人,陆炳也在里面。人群中间,地上趴着一个人,看起来快要死了,面青紫。
郁太医出牢门,陆炳注意到站在牢门口,与郁太医错身经过的沈炼,跟着郁太医一起出牢门。
陆炳:“回来了。”
沈炼拱手,“恭喜千户擢升镇抚。”
陆炳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牢里地上的石金,回过头来,犹豫着,思虑一番后,问道,“子升,可好?”
这正是沈炼刚回京城,便匆忙来寻他的原因。
沈炼欲言又止。
“徐大人。”他停顿一下,表情凝重,“徐大人被调到石城县了。”
陆炳眉紧锁,有些不悦,又有些担忧。出诏狱,沈炼、竹青亦跟随。
诏狱外,媚而不热的阳光驱走了诏狱里的阴暗潮湿。几人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诏狱中被捏着鼻子、掐住脖子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了。
宫中刚得消息,仙霞岭矿工造反,已攻打至赣州,这石城县属赣州境界,子升此时跑到石城县,当不会出事吧?
他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是吏部发下来的调任文书。”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离开延平府后的第三天。”
“呵”陆炳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如刀,寒光闪闪,咬牙蹦了一句,“吏部尚书汪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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