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慰去了一趟扶欢镇。
冬天的扶欢镇懒洋洋的,日头很盛了,炊烟才袅袅升起。苏阿婆端着灌好的肉肠,正要端去灶房熏,老眼发花望见有人走进院子。
“你找谁?”苏阿婆高声问。
“阿婆。”
陈慰穿着大衣,裸在外面的手颈子冻得通红,他提起两手的糕点跟牛奶,跺了跺脚,呵出冷气说:“我找玫瑰。”
“哦——小慰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快跟阿婆去灶台烤火,站在门口要冻成冰棍唷。”
陈慰跟苏阿婆转进灶房,灶里“哔哔剥剥”烧着柴块,有陈慰在,苏阿婆也不用搭梯子了,陈慰个高,长臂一抬就将肉肠挂在了木梁上。
“我找玫瑰。”
“等等,你阿公在那边烤酒呢,我去叫他。”
苏阿婆迈着喜洋洋的小步子去酒坊里叫来阿公,阿公手里拿着烟杆,抽两口,一派精神头十足的样子,看见陈慰,也只是微点了下头,沉声道:“来了?”
“嗯。”
陈慰还没来得及问玫瑰,两位老人又走出了灶房,灶台里的柴块跃动着赤橙的火光,陈慰心里暖了些,搓着双手贴进灶门口,顺便拿起火钳往灶里填了把细柴。
铁锅里飘出香喷喷的“咕噜咕噜”响,苏阿婆在这时抱着一件敝旧的棉衣走进来,交给陈慰。
“穿上,我们这儿可比城里冷多了。”
陈慰消瘦的手杆拢进袖子里,往身上套,瞬间多了几分村气,只是眉眼太干净,没有乡镇少年在阳光里磨出来的糙。
“这衣服还是玫宝爸爸下地干活时穿的,我每年洗旧衣服都要拿出来洗一遍,你穿着比他称头,玫宝爸爸肩膀要比你宽些,穿起来总是紧巴巴的。”
“但他是个孝顺的好小伙子。”
苏阿婆递给陈慰一只黄澄澄的大橘子,眯起皱纹丛生的笑容,说:“你也是。”
“阿婆,玫瑰她——”
“玫宝她不在。”
苏阿婆转身去揭开锅盖,用长勺去搅动锅里的肉汤,边跟陈慰讲:“我知道你来找玫宝,但玫宝她没回我们这儿,我听玫宝说了,说你们俩在闹别扭,不是阿婆不想告诉你,是阿婆也不知道玫宝在哪里。玫宝那孩子从小就这样,一不如她的意,让她伤心了,难过了,她就躲起来,当然,我相信不全是小慰你的问题,那孩子性格就是那样。”
陈慰眼神一暗,说:“是我……”
“不怪你……只是现在我跟老伴,想留她,想顾她,也顾不到了。往年子她爸抬上山,才第二天,学校老师就打电话说玫宝没去上学,那会儿我跟老伴都还在白家那边,苏祠这个当妈的,是半点都不着急,她女儿都去睡坟头了,她还躺在床上不起来,后面是我跟老头子把玫宝背下山,屋里热饭也吃不上一口,我知道她是怨我们,但不晓得怨得这么深……”
苏阿婆说着抬起袖套攒干眼窝里的泪光,陈慰默默剥着橘子皮,在微微泛苦的橘皮味儿里,苏阿婆接着讲下去:“她不想认我们这对爹妈,我们也不去烦她,我跟老头子到今天都没去过她跟周家后生的新家,晓得她后面又生了个女儿,叫宝儿,她愿意来我们就高高兴兴招待,不愿意我们也不去烦她……阿祠都该怨我们,但她不该也怨上玫宝,玫宝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能嫌玫宝脏?要是能重活一趟,就是不要后面那座酒坊了,我跟老头子也不会再把她配给白瑞德,既难为了那么一个好女婿,又苦了玫宝……是我们当年做错了,我们就不该那么做,造孽啊……”
在扶欢镇一个懒洋洋的上午,苏阿婆以七十多岁的声音,讲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往事很简单,小村小镇的苏家,养出了‘位’如花似玉的女儿,捧在家里跟明珠似的,不要她做农活,不用她做家务,供她读书,但凡是苏祠想要的,撒撒娇父母就是咬着牙帮子,也会给她弄来。按理说样貌生得这样好,养在家里到年纪了,赚一笔彩礼费就好了。但苏家就苏祠一个独女,苏阿婆常对说这话的人唬起脸,怼起人来半点都不含糊:“瞎嚼撒子牙苞谷,我们阿祠是个有出息的,她想读书就让她读,说不定以后就考上个女状元!时代不同了,谁说女娃子就只能嫁人了?我家阿祠偏不!”
苏祠有的是心气,她喜欢学校的安逸生活,喜欢背着小书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上学,这是件很洋气,很值得骄傲的事,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太漂亮了,漂亮到同年龄的小女生,甚至是高她几个年级的小镇姑娘,都毫无可比性。她过早地众星拱月,过早地浸泡在其他人张口就来的蜜罐里,尽管初中她还能暗暗告诫自己:你是要考大学的!你是要做扶欢镇第一个女状元的!
但她心里早就萌发了想要遇到某个真命天子的念头,小镇上的那些少年她才看不上,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
高一那年,那颗种子萌发了绿芽。
对方是家道中落,被迫跟父亲回到扎根地的城市少年,虽然模样不够糙的周家后生也能跟小镇少年玩到一起,但苏祠总能撞见他独自一人,靠在走廊边,俯瞰操场,眼眸里全是漠然以及苏祠所熟悉的傲。
“不准在我们公地上抽烟!”
他朝苏祠这边一瞥,苏祠攥紧扫帚,涨红了脸,心脏跳到她发慌……
苏祠小心翼翼追了周家后生一年,周家后生升高三,她高二,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苏祠只瞒了爸妈一年,那一年里她成绩迅速下滑,她却说是学校功课太难了,你们没读书才不会知道,什么函数啊、英语啊、公式啊……都难得不得了,放心吧,她后面会好好学的,暑假就补起来。
可一等到暑假,甚至还没放暑假,苏祠就嗫嚅着对父母说:她不读了,她要跟周家后生去城里结婚,他们是两情相悦,求爸妈成全。
周家后生毕业考回了城里,苏祠要跟着去,前程她不要了,死活都要跟周家后生在一起。
苏家父母有如晴天霹雳,花尽全部心力培养的女儿,苏家的全部希望,最后却使他们沦为了全镇笑柄。
不仅苏祠闹,周家后生也来门口说他跟苏祠两个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苏祠跟在屋里答应,气疯了苏家父母。周家后生最后被他爸举起棒槌打了回去,等苏家去找周家要说法,两父子已经连夜逃回城里,奔他的前程去了。
苏家父母吃了哑巴亏,苏阿婆也没脸出去见人,就守着苏祠,陪她淌眼抹泪。
白瑞德在这年九月出现,跪在苏家的门槛上,求娶苏祠。
白瑞德说出来的姻缘是几年前他跟叔叔来扶欢镇看露天电影,一眼就相中了人群里的苏祠,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映着后面好几年的桃花与天晴。他想等苏祠再大些了,再来苏家提亲,没想到一等,却等来了“苏家那女娃已经是破鞋了”的流言。
白瑞德当即就决定,他要到扶欢镇提亲,他要娶苏祠。
白瑞德家底殷实,在临镇开着好几个厂,搞家族企业,又不嫌苏祠跟周家后生的那段孽缘,对苏家父母来说,已经是天降良缘了,更何况白瑞德还说要帮苏阿公盖他一直想盖的烤酒厂,这样苏阿公也不用去别家做工了。
苏家父母劝嫁,苏祠连哭带闹,死活不嫁。
最后邻里一合计,谋出个法,这边去跟白瑞德说苏祠已经答应嫁给他,请他来吃个饭,也算正式见面,只是苏祠害羞,饭桌上不要提定亲的事。那边去跟苏祠说你不嫁我们也不逼你了,只是白瑞德拿来这么多东西,我们也用了不少,还是得请人家吃个饭,吃完饭这事儿就算了。
饭桌上苏阿公破例让苏祠喝了酒,苏阿婆倒给白瑞德的高粱酒他也不敢推,喝得一滴不剩。
晚上屋门一合,挂上锁,还没等天亮,苏祠就在后面屋子哭了起来,白瑞德低声下气地哄她,没哄住还挨了苏祠的打。
事后苏阿婆含糊问过苏祠:“痛不痛?”
苏祠红了脸,说:“不痛。”
那是了,周家后生真对苏祠做了畜牲事!
生米煮成熟饭,再不嫁,也只得嫁了。
那年冬天,白瑞德娶了十九岁的苏祠,娶亲队伍排满长长一条街,是扶欢镇几十年来,最气派的一场婚礼。
哪里晓得,翻过年就出事了。
苏祠满面愁容地找到她母亲,低声怯怯地问:“妈,我好像得了病……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弄得我好痛,还流了血……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是不是要死了……”
苏阿婆惊疑不定,她抓稳女儿的手,问苏祠:“你到底跟周家后生做了那事没有?”
“哪事?”
“哎呀!就你跟白瑞德新婚那晚做的事儿!”
“没有。他只是亲了我,摸我……没用那个……”
“那你为莫子在人前答应?说你们什么都做了!”
“我不知道啊!”苏祠急得快哭了,眼泪都含在了眼眶,“是他教我那么说的,说只要那样说,你们就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苏祠!”
苏阿婆气得掐痛了苏祠,苏祠痛到掉眼泪,苏阿婆吼她:“你糊涂啊你!”
“怎么了嘛!”苏祠泪落得好凶,吓得声音都在抖:“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妈——”
“你不会死。”
苏阿婆青着脸,紧跟着露出一抹哀容:“可是阿祠啊,你糟蹋了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清白……你以后就好好跟着白瑞德过,他是个好人,是真心爱你,妈看的出来。”
到头来两个爱慕苏祠的男人,谁都没碰过苏祠……
当苏祠真正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时,她只看到了欺骗,父母跟白瑞德,联手对她的欺骗,她本可以干干净净等周家后生回来娶她,可白瑞德突然出现,把她弄脏了,白瑞德跟父母联手,骗走了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清白。
苏祠由此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被他们毁了,不仅毁了她两情相悦的爱情,还毁了她‘女状元’的前程,逼她结婚。
苏祠从此,深深恨上了白瑞德。
白瑞德跟苏祠结婚的第三年,小寒,苏祠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白玫瑰。
“哪里有小孩不想要爹妈疼呢?可怜我们家玫宝,才半大一点,刚学会走路想往妈妈怀里扑,阿祠就指着她喊,说让玫宝走开!说她讨厌玫宝!一辈子讨厌玫宝!”
“阿祠她半点不爱玫宝,我看玫宝在她旁边从小两岁讨好到长成一个小姑娘,阿祠还是不理她,谁看着不觉得心酸?后来玫宝爸爸走了,阿祠跟周家后生又走到了一起,结了婚,玫宝被带去周家,没一年就听说生了个小女儿,取名叫宝儿。我跟老头也半截身子入土了,哽着一口气,硬是没去周家。前两年阿祠第一次领着宝儿回来看我们,我们高兴坏了,没看到玫宝。问阿祠,阿祠说玫宝在周家跟她大闹了一场,就跑出去了。我以为就是母女间的小吵小闹,这不正好说明阿祠跟玫宝的关系好起来了么?玫宝又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来,我就没当回事,只劝阿祠说玫宝好歹是她的女儿,当妈的要多担待。一顿饭都没蒸熟的功夫,老头子怒气冲冲就提着宝儿进来了,责问阿祠到底把玫宝撵哪里去了,宝儿说她刚上幼儿园姐姐就已经不在家了。宝儿在老头手底下吓得哇哇大哭,苏祠心疼宝儿,两人就吵了起来,我拦也拦不住,后来老头气急了就说以后不要阿祠再进这个家,他就当没生过她这么狠心的女儿。阿祠当时眼睛就红了,边掉泪边反问我们:你们不狠心?你们当初那么骗我!骗我嫁给白瑞德,生下玫瑰这么个讨人厌的累赘,他活该遭报应!老头扬手要打阿祠,宝儿哭着跑过来抱紧阿祠说: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妈妈!我讨厌外公……阿祠抱起宝儿走了。老头给玫宝打电话,叫玫宝回来,外公外婆能活几年就养你几年。但玫宝她不肯……她说她有钱,在外面也能过得很好,很开心,她已经习惯了,有时间再回来看我们……”
苏阿婆扭过头去,用袖套继续擂眼睛,声音哽咽地很厉害:“是我们对不住玫宝他们一家……报应到我们老两口身上,街坊邻居的天伦之乐,我们等到入土也只有羡慕的份……我只求菩萨保佑我们家玫宝,快快乐乐,平安健康,再遇到一个好人……小慰啊,你暑假说你喜欢玫宝,阿婆还是不太相信,但今天你来找玫宝了,阿婆也完完整整把这些事讲给你听。我们家玫宝爱使小性,但只对她喜欢的人才会,阿婆跟阿公也活不到几年了,你要是有能力,就把玫宝留下来,我们老两口愿意拿整座酒厂做陪嫁,你千万要把玫宝找回来,留住,别再让玫宝在外面飘……”
陈慰郑重点头,答应了苏阿婆,说他一定会把玫瑰带回来,不会放弃玫瑰。
苏阿公第二次踱进灶房,递给陈慰一张从药盒上裁下来的纸片,上面写着玫瑰用来联系他们的固定号码。
剥开一半的橘子被放在灶台上,苏阿婆揪掉橘子皮,掰成几瓣丢进咕嘟沸腾的锅里。
陈慰还在犹豫要不要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但想到玫瑰避开所有人的决心,害怕弄巧成拙,还是找阿婆借了按键机,输入那串号码,摁下拨号键。
“嘟嘟嘟——”
“喂?阿婆?”
……
“是我。”
那边沉默有顷,卸掉了开头强装出来的喜悦,陈慰反而觉得心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玫瑰。
真正的玫瑰不说话,任由两颗心在沉默无言里对峙、撕扯。
她那边响起轻快悠扬的《兰花草》的旋律,逐渐热闹起来,陈慰这边只有哔剥的柴火声与锅里的滚沸,但玫瑰比他孤独,即使身处在热闹的场所。
“你在哪儿?”陈慰率先开口。
“妈妈!”
电话那头有细微的响动,像是衣领蹭着收音筒,玫瑰转过了头。
“妈妈快闻!学校外面的花花好香啊~我们把花花拔到屋头去好不好?”
可爱的,江州调的小奶音,得到了妈妈的温柔回应:“宝贝,这是腊梅花,如果你喜欢它们可以每天来给它们浇水,但是不可以伤害它们哟……”
阿公踢了陈慰一脚,示意他起身,自己要往灶里添柴,陈慰裹着棉衣走到屋檐下,看了眼时间,玫瑰终于开口道:“陈慰,我想跟你——”
“不分手,想见你一面,见面谈。”
“不,我是想跟你说,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
陈慰怒气上头,他明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冷静,应该循循善诱,从玫瑰那里套出她的在哪里,但猛然听到玫瑰说‘跟你没关系’,他除了生气、无力、疲惫,还觉得委屈……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未来五年、十年、五十年跟你在一起的人还是我,我没有说空话,虽然规划才写到第五年,但我的未来一直都有你……明明昨天还在一起,吃饭、填表、逛操场……突然你就消失了,关机、挂我电话、表还填的有问题,是不是我不找你,明天、后天、外后天,你也不理我、不找我,我们就这样结束了,是不是?”
沉默,玫瑰式的沉默,不发一言,却又分明能让人感觉到沉默背后的无望与哀伤,他们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对峙,都是由陈慰来打破僵局……
“你想就这样跟我结束,自己去承担那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是不是?”
“是。”
“呵~”
陈慰笑了,又苦又冷,反问也是:“那你以前说,我来找你,你很欢喜,还有好多事,我们都要一起经历,这些你也不要了是吗?我如果找到你,你也不会开心了,是吗?”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在轻轻摇头,跟她话里的犹疑和徘徊一样的轻,玫瑰悲哀的向他坦言:“陈慰,我放弃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随时都有可能放弃我自己。在古南街道的这半年,我以为自己在慢慢的好起来,所以冒了一个险,喜欢你,跟你谈恋爱,想靠你更近……可是病源一复发,我只能投降,宣告自己冒险失败,谁也不能治愈我,书不能,路不能,爱……抱歉,我以前没有,现在不配。阿慰,从遇见你那会儿我就知道,你干净,温暖,勇敢,还很善良,像冬天里的小太阳,让人觉得很舒服,所以不自觉就跟你讲了很多我以前的事……我没有跟别人讲过,但你不一样。我也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如果可能的话……”
玫瑰声音哽咽了,说话声停住,她抽了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也想自己能大度,大度地跟你说:陈慰,你很好,但你值得更好的,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们分手吧。可是我不想跟你说分手,只好不打招呼,偷偷离开……真的,陈慰,你别找我了,找到我也没用,你回去过你应该过的生活,你就当——”
她再度哽了一下,说:“我们从来没遇见过。”
“不可能!”
他捏紧手机,语气笃定:“我们不可能分手,更不可能当从来没遇见过。我不接受!除非你回来,当面跟我说,不然我就一直找,找到你为止,那时候就算你说分手,我也会一直缠着你,缠到我们互相讨厌为止。”
实则手背青筋叠暴,已经是心酸难忍,玫瑰只要再说一个“不”字,他大概会崩溃,所有强装出来的底气,都会瞬间瓦解一空。
而玫瑰只是怀疑:“你不可能找得到我。”
“我听得见你,找到你,只是早晚的事。”
听得见你在哭,听得见你在求救,听得见那个想放弃的你,也听得见被压迫到只剩一丝生存空隙,但却需要我的你。
所以我不能放弃你,哪怕你自己都走在放弃自己的路上,但:
“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别说了……”
玫瑰捂紧收音筒哽到喉咙都在痛,她的脸被泪水流湿,躲进一条巷子里平复了很久的情绪,陈慰一直等着她,等到她开口:“你把手机还给我阿婆,我不想连这张电话卡也掰断。”
陈慰他只“好”妥协。
苏阿婆接过手机,留意到陈慰深红的眼眶和玫宝哝声哝气的嘱托,跟苏阿公默契地选择一句都没问,总归说开要比不说好,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说开了,就没有解不开的误会。
中午吃苏阿婆炕的南瓜酒米饭,还有炖了一上午的排骨,南瓜酒米饭是玫瑰知道陈慰喜欢吃南瓜,所以特意让苏阿婆做的,陈慰吃了两碗,离开扶欢镇时,苏阿婆送陈慰到巷口,冲他摇摇手,说:“你回去吧,一路顺风,下回记得带玫宝一起来。”
“嗯。我一定带她回来。”
夕阳这颗糖逐渐在蔚蓝的糖纸上化开,化成甜丝丝的糖浆,润亮广袤无际的海,面包糠的沙滩上,留下两串细细的脚印,糖浆拥上来,轻而易举,抚平着一切。
玫瑰早已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读到的这段文字,华而不实,就像她华美却没有实在感的一生,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又突如其来地随潮水退去,她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像她踩过的沙滩的脚印,被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抹平。
她没有归宿,所以十五岁那年她从激愤绝望的割腕里活了过来,她不能死在那里,那里不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许诺自己,要活到20岁,躲开那些幽冥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人间百态,然后与他同归于尽。
她放纵自己,在古南街道与温暖的人群相遇,想留在那里,刻意忽略的幽冥在窥伺,将那群温暖的人一个个拽进深渊,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命。
她还是没有归宿,但她目睹了,向日葵的归宿。
这片野海曾经带走了向日葵,又接受了玫瑰的献礼,它知道玫瑰会再来,所以白天总是在风平浪静的等待,只有光明与黑暗开始交汇,它开始将浪花溅碎在玫瑰耳边,向玫瑰切切低语,呼唤她来尝试葵的归宿,囊括万物的归宿。
玫瑰接受它的蛊惑,发着抖,然而挺直背,又往前陷落了一步。
还不够,再来,再近……
当咸湿的海水充溢了她的眼鼻,厚重的沉默之外,玫瑰仿佛听到了,来自邈远地带的呼喊。
“玫瑰?小玫瑰!玫宝!”
……
“你回来!别过去!”
……
阿慰,我想回家。
……
可是我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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