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不留行果然什么都没做,静静躲在暗处看着大家折腾,一直耗到他们精疲力尽,渐渐松懈了神经,也没有任何动作。
韩文宇清醒的很,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恶鬼只是暂时蛰伏,并没有消失,万一哪天再次出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又该怎么办。
他很认真的听取了景淮的意见,伙同几大家族的人埋头研究,萧沅得知之后非常支持,直接把十多年前从望断崖底找到的《青岚剑谱》拿出来,让他们作饵。
可周密部署一番后,又等了好一阵子,依旧无用。
韩文宇愁的发慌,得闲就往穹灵山庄钻,寄希望于从景淮那搞点新线索,可去了十次得有九次扑空。
自打从医药谷回来,景淮有种显而易见的心急,平日里四处寻找偏方,要么就出门远行,一去十天半个月,找那些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解毒灵药。
那阵仗,恍似殷无虞没多少日子可活,他要跟阎王爷抢人,整个人忙的席不暇暖,透出一股奇怪的焦躁。
殷无虞也轻松不到哪去。
表面上要安抚殷绍的遗孀和儿子们,给吃给喝给钱,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帮衬照顾,实际上一步步做空了殷二爷的产业,属于殷三爷的那份更是直接吞并接手,自此殷氏一族所有实权,都归回了穹灵山庄。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事情一下堆在一起,把人搞的手忙脚乱,殷无虞成日泡在书房里,见人,办事,理账本。
大家各自忙碌着,日子一晃,就入了冬。
殷无虞最讨厌冬天,整个人的精气神像被寒风吹干了似的,整天裹着狐裘昏昏欲睡。
事情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杀了想杀的人,撒了想撒的气,时至今日,族内再没人能够试图撼动他的位置,他终于坐稳了穹灵山庄。
可他对自己身上的桎梏,依旧无能为力。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这世上,他无所依仗。
与母亲生疏不和,与他人不敢交心相处,桑令和桑闻总有一日也要成家立业,离他而去的。
对于洗骨之症,他已经在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中慢慢看开,治好这病,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妄想。
或许什么样的秘籍和灵丹妙药都无法让他不再依赖鲜血,不再疼痛畏寒,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是除了治好病,殷无虞不知道还能追寻些什么,他被困在这个偌大的牢笼里,有权有势,但就是没有最简单的安康喜乐。
他有时会陷入一种空洞的迷茫中,不明白自己费尽心力到底在谋算些什么,好像只是憋着一口气,现在这口气泄了,只剩下巨大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或者说是,还能要到什么,好像只是在继续无望的生命,和老天爷挣一个公平。
天不让他活,他偏要活着,所以,他只能比命数更加凶狠。
*
景淮再次出门后的第二天,小雪。
殷无虞强撑着精神在书房处理杂事,青芜叩门,说是武林盟有人拜访。
他倒没多想,毕竟景淮一直居于穹灵山庄,韩文宇也经常带着岳笛来和他一起钓鱼,突然有武林盟的人来,算不上什么怪事。
殷无虞本就力困筋乏,无奈的揉揉额角,在正堂接待了来者。
那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奉承酸话,才自报家门,道出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
品心堂,听雨轩,他主子萧知玄邀殷无虞前去品茗一叙。
殷无虞一听是萧知玄,立马更气了。
他记得萧知玄,更记得那人看自己时的眼神和模样,讨嫌的要命。
他们之间素来没有交情,这一出来的简直莫名其妙,殷无虞扬手就想撵人,结果那个叫做柳墨的人,交给他一块玉佩。
温润的羊脂白玉,镂雕盘枝竹节,刀工精湛流畅,是不可多见的上品。
这块玉佩,是他三年前亲手送出去的。
殷无虞几不可见的微眯了一下眼,森然看向柳墨。
柳墨意味深长的向他一拜,没再多言,静静候在一旁。
*
约莫半个时辰后,品心堂。
到听雨轩门口,柳墨似乎完成了任务,止步于此,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将桑令和桑闻拦了下来。
桑闻蹙眉想说些什么,被殷无虞抬手制止,随后独自推门而入。
悠悠茶香扑鼻而来,雅间内古朴宽敞,墙上挂着水墨丹青,正中一方紫檀茶桌,两把如意椅,椅后雕花多宝格上陈列着各式茶具。
萧知玄坐在桌前,正慢条斯理的煎茶,手边的线香青烟盘绕,在半空中回旋消散。
长相姣好的少年原本陪在一旁抚琴,见有人来了,识趣的起身告退,在与殷无虞错身而过时,还向他低眉浅浅一笑。
殷无虞神色冰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居高临下的睨着萧知玄。
那张与景淮有几分相似的脸抬起,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雪虐风饕,殷公子快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
殷无虞确实冻的够呛,心里攒着火气却未形于色,落座后端起茶盏,惨白的唇被热气一熏,终于有了丝殷红血色,贴在白瓷杯沿,格外秾丽。
他放下茶盏后直接问道,“殷逸竹在哪。”
“放心,他自是安然无恙。”
“有话直说吧。”
殷无虞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听不出喜怒,却又说不出的冷淡锋利。
“在下只是想与殷公子结交一番罢了,可惜你连陪我喝杯茶都不愿意。”
萧知玄依旧面带微笑,从容平静,“那我就直说,其实殷逸竹算是送你的一份大礼,聊表心意。”
萧知玄搁下茶匙,起身走向屋内深处背光的角落,不紧不慢,步履闲雅。
阴影里倚着一个人,头上套着麻袋,不知死活。
萧知玄单手背后弯下腰,在掀开头罩前,回头看向殷无虞,促狭一笑。
十五六的少年露出憔悴面容,歪着头陷在昏迷中,乱发掩在鼻前,随着呼吸微微起落。
正是殷立的儿子,殷无虞的堂弟,殷逸竹。
殷无虞蹙眉,神色不善,“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来找武林盟,说是觉得父亲不对劲,你猜是哪里不对劲?”
殷无虞眉角倏然一跳,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
“他来找我,说他的父亲……也就是你四叔,突然逼他练些奇怪的功法,而那些功法秘籍,恰恰都是被不留行夺走的,他怀疑他父亲,所以来找武林盟揭发。”萧知玄摇了摇头,不知是惋惜还是感叹,“好正派的孩子,好一个大义灭亲。”
萧知玄转身面向殷无虞,“幸好他遇到的是我,如果找到其他人,可怎么办呢?”
“哦。”殷无虞一派沉静,“那你应该去找我四叔啊。”
“殷立这个人,我接触的不多,但几面之缘已经足够看出,他没有这样的胆魄和能力。”萧知玄轻挑眉稍,“我知道是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模样。”
殷无虞毫无预兆的出了手。
他的动作太过凌厉迅猛,萧知玄甚至来不及错愕,瞬息间已被人逼至身前。
他神情剧变,仓皇间闪身想退,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牢牢锢住手臂,身不由己的向前扑去。
殷无虞反绞住萧知玄的胳膊,一把扼住他后颈,只听“砰”一声闷响,将他的脸重重砸在了茶桌上!
在猛烈的撞击和内力逼迫下,萧知玄眼前一黑,嘴里泛起了层层血腥。
颈骨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咔声,他知道殷无虞只消稍稍一拧,自己的脊椎就会断掉。
“等……等一下!”萧知玄用最后的气力嘶声喊出。
殷无虞面色阴霾,迫人的目光注视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外面、都是人……”萧知玄疼的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你、至少、听我说完。”
“好啊。”殷无虞讥讽一笑,松开手。
萧知玄捂着胸口直起身,喘着粗气不住呛咳,靠坐在茶桌边沿,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后颈。
他觉得自己也是真够贱的,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回味那只手落在颈上的细腻触感。
他心中涌起无法形容的躁动和兴奋——殷无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何止他不是对手,普天之下,论单打独斗恐怕已经没有几人能出其右。
这个人真是太邪性了,偏偏又生的那样柔弱漂亮,惹人绮思。
萧知玄端起茶一口灌下,缓了许久才开口,“你在我面前装都不肯装了,是下定决心要灭口了吗?”
“是。”
“不谈谈合作?”
“说说看,怎么个合作法?”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追求的东西和你我一样,你拥有的一切足以驱使他们,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建立一套属于你的规则,当你再无敌手时,便可以颠倒黑白。”萧知玄施施然道,“强者口中的真相才是真相,我很愿意与你同流合污。”
“哦?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以不留行的身份替我除掉云峰阁,为了防止过河拆桥,我会给你一件信物,待我日后入主武林盟,我们互相成全。”
云峰阁如今势头正盛,确实是他们太元府萧家继续接任武林盟主的最大障碍。
铲除异己的事上不得台面,他想要一只黑暗里的手,替他来做。
殷无虞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有呢?”
“自然是大家都想要的东西。” ———不留行手里的那些典籍。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个,算是请求。”萧知玄端起新沏的茶水,递到殷无虞面前,“我要杀了景淮,你别插手。”
殷无虞轻嗤一声,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桌上,“太麻烦了,还是弄死你比较省事。”
萧知玄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那这样吧,只废了他,留给你当个玩物?”
殷无虞低下头,略显无语的笑了笑。
萧知玄毫不气馁,循循善诱,“我们才是同类,我弟弟那种人只会害死你,我猜,这些事你也不想被他知道吧?还不如让他现在死掉,这样你永远都会是他眼里的那个你,不好么?”
“少管闲事或许能活的长久一些。”殷无虞的侧脸逆着光,像莹润的冷玉雕像,“作为这次的回报,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随你挑,我让人送去,至于其余的就不必了,我没有兴趣。”
萧知玄有点诧异。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权柄。”
“咣当——!”
角落突然传来打翻了什么的声音,二人齐齐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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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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