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回来后,对着满满一桌子菜放空,双目无神,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没等到殷无虞,他不好意思先吃,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碗沿。
一直等到菜都快凉了,殷无虞才回来。
景淮疑惑的打量他,“怎么像个受气包一样?他们又欺负你了?”
殷无虞垂着眼摇了摇头。
景淮沉默了一会,拍拍身边的椅子,“别心情不好,先吃饭,吃完一起去街上转转?”
殷无虞垂着眼点了点头,坐下,拿起筷子,夹了根青菜,戳了点米饭,甚是无味的嚼了半天。
他每次吃饭都跟小鸡啄米似的,小鸡啄米都比他啄的勤快。
景淮叹道,“怎么能有人吃饭吃的这么毫无食欲?”
殷无虞有气无力,“我不喜欢吃东西,要不是怕死,我连吃都不想吃。”
景淮,“你吃花生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殷无虞,“……”
“本来就气虚,还不好好吃饭。”景淮打开一盅药膳, “把这个吃掉,吃掉就去街上买点心。”
点心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殷无虞进食速度和配合程度立刻有了显著提升。
他俩碗筷一放,收拾收拾出了门。
不年不节的当口,城里冷清的很,摊贩们打着瞌睡,有点意兴阑珊。
殷无虞和景淮并肩缓步而行。
来金陵才短短两个月,景淮已经混了个满大街的脸熟。
路边菜摊的大婶、肉铺的老板、卖胭脂的小媳妇,谁看见他都会和和气气的招呼一声,里面甚至还混了个算命先生。
景淮走几步就得朝人点头微笑,时不时还要停下寒暄几句。
他个子高,听人说话时总会微微俯下身,遇到话密的也不打断,眉眼含笑,礼貌又耐心。
殷无虞乖顺的跟在景淮身边,皮肤在阳光下泛起冷瓷般细腻的光泽。
殷绍虽然眼拙,但有句话说的没错——殷无虞长了张狐媚的脸。
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若不是身量高挑,甚至有点雌雄难辨,一路上惹得行人频频侧目。
景淮有些感慨道,“我一直担心殷夫人不准你乱跑,还在想着万一被阻拦,是靠文争还是靠武斗,没想到居然这么和平的就出来了。”
“现在不像小时候了。”殷无虞被晒得懒洋洋的,心情好极了,手里攥了个糖画,时不时伸出一点舌尖,舔上一口,“大家都很喜欢你啊。”
景淮笑了,“还不是托你的福,腰包鼓鼓,得空就能出来义诊。”
“为什么要义诊呢?这么辛苦,又没什么好处。”
话一顺嘴就溜了出来,殷无虞刚说完就后悔了。
他确实不能理解,但以他平时的性子,绝不会宣之于口。
“我师父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应当仁心,救人于急难之时,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景淮个头比他高些,垂眸摘掉他发间的落叶,“在这种事上他很凶的,我不敢不听话。”
殷无虞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师父心怀大善,堪比佛子。”
“佛子他是没戏啦,他要喝酒。”
话语间他们正好路过一个酒铺,黄底红边的酒旗迎风招展,店里酒香浓郁,乘着风悠悠扬扬的飘了满巷,殷无虞深吸了口气,偏头望去,露出一丝渴望的神情。
景淮勾住他脖子,把他的脸转回前方,“你想都不要想。”
殷无虞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想都不让想”,之后郁郁寡欢了好一会,直到看见蒸梨枣才重新开朗起来。
他很少出门,出门也不会逛街,看什么都新鲜。
拨浪鼓要上手摇两下,泥人要用食指戳一戳,没两步,又站在糖葫芦前不肯走了。
他财大气粗惯了,被人三两句一哄,就要景淮掏腰包。
难得出来一趟,景淮纵着他,跟在后面到处付钱,看他左手捧着桃花酥,右手接过糖葫芦,欢天喜地了咬了一口。
殷无虞平时胃口不好,食量很小,挑食的要命,吃起零嘴却是真凶。
他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突然用糖葫芦一指,“那边在干什么呢?”
长街上人本就不多,十几个人在角落围成一个小圈,格外打眼。
殷无虞也不等回答,抓起景淮的手腕就凑了上去。
人群中央一块空地,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穿着小褂,脖子上拴了细细的铁链,正在空地上翻跟斗,一轮下来博得一片喝彩。
耍猴人扬手扔出一把薄片大刀,小猴跃起接住,舞的虎虎生风。
铜板接连落进碗里,耍猴人眉开眼笑,见势立马又换了几个花样。
小猴片刻不得停歇,一会爬竿,一会走索,舞刀弄枪,渐渐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钝,最后一个没握住,长缨枪脱手而出,掉在一边。
它好像是累极了,无力的往地上一瘫。
三三两两的嘘声传来,有人转身离开,耍猴人一看,急了,扬起手里长鞭,朝小猴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鞭子接连落下,小猴惨叫着抱住头,四处闪躲,乱鞭却来的铺天盖地。
它连忙捡起长·枪,无力的继续挥舞,可耍猴人仍嫌它不够卖力,一边催促呵斥,一边向看客们赔笑。
殷无虞面无表情的看着,掩在广袖里的手无意识攥紧,用力到几乎有一丝颤抖。
深埋心底的噩梦燃起了点点星火。
明明无力承担重荷,却被抽打逼迫着拿起那些原本拿不动的东西,去满足他人的**和期盼。
那噼啪落下的一鞭又一鞭,抽在小猴身上,也像是抽在了他脑子里,直抽的他额角青筋微微凸起。
一只手突然温和的牵过他,景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了?”
殷无虞铁青着脸,“……嗯。”
“不看了,我们去休息一会。”
景淮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给那耍猴人,在他连连的道谢声中,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让它歇一会吧。”
景淮表现的太过坦荡,就这样引着殷无虞离开人群,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冰糖雪梨特别好吃,你今天吃的杂,正好去去火气。”
殷无虞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有点茫然。
他不习惯这种亲昵,下意识的想往回抽。
景淮觉察到他不自在,立刻松开手,纳闷道,“还是这么凉,一点也不见好。”
殷无虞幽幽道,“那么好治的话,哪还要找你啊。”
“等过完中秋,我回医药谷问问师父,找点古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要去多久啊?”
“去不了多久。”景淮眉梢轻轻轻一挑,“还得给你扎针呢。”
殷无虞,“……”
丽日当空,秋风携着桂花香气盈满街巷。
午后有点热,景淮替殷无虞解了披风,殷无虞犹豫片刻,轻轻牵了他的衣角,一边走一边专心啃着糖葫芦。
两个人说说笑笑,完全没发觉方才路过的那间茶楼上有两个人,正临窗坐着,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下探望。
“景淮来这不只是给殷无虞治病,也为了调查不留行,甚至可能是想在穹灵山庄守株待兔。”
说话的人,是昨日在春酲院内与殷绍一起喝花酒的年轻男子,柳墨。
“只是殷绍现下不知去向,悬明剑诀落在殷政手里,我们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俊朗公子,手里悠悠的摇着纸扇——当今武林盟主萧沅的儿子,也是柳墨的主子,萧知玄。
萧知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神色流连的望着殷无虞的背影,许久才笑了一声。
“果真是个美人。”他赞叹一声后问道,“柳墨,你说,我这个清名远扬的野种弟弟,会不会还因为些别的什么?”
柳墨无语,心想你自己喜欢美人,就全世界都不挑性别了吗?
殷无虞美则美矣,终归不比女子柔媚,真不至于。
他心里挺崩溃的,又不好说什么,悻悻的喝了口茶,“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多费周张去帮殷绍,直接找殷无虞不好吗?他那样的人,日后还更好拿捏些。”
“你觉得殷无虞更好拿捏?”萧知玄淡然一笑,合上纸扇,“我看未必吧。”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孙思邈
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伤寒杂病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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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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