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走了半柱香时间,殷无虞中途又买了包糖炒栗子,两人在一片矮旧的土房前停下。
土房破旧的门板被风吹的“吱呀”直响,门口支着个小茶棚,棚里一个老妇人提起铜壶,滚开的茶水倒进碗里,香气四溢。
景淮喊道,“阿婆。”
老妇人一看是他,顿时眉开眼笑,“景公子来啦,喝点什么呐?”
“麻烦您炖两碗冰糖雪梨。”他回头看了殷无虞一眼,补充道,“一碗多加点冰糖。”
“哎哎,好。”老妇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殷无虞,“这位小公子是?”
“我的好朋友。”
殷无虞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举手投足间矜贵的和周遭格格不入。
他吃栗子吃的投入,反应慢了半拍,赶忙朝老妇人微一颔首,随着景淮喊了声,“阿婆好。”
“好漂亮的小公子,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是吧。”景淮也笑,偏头又瞥了殷无虞一眼。
殷无虞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正忙着看门后躲着的小孩。
小孩也在看他,也有可能是看他手里那堆好吃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渴望。
景淮朝小孩招手,“怎么躲着不出来?真稀奇,小皮猴子还害上羞了?”
小皮猴子阿晏一改往日作风,背着手,扭扭捏捏的晃了出来,“景哥哥好。”
话是朝着景淮说的,眼睛却瞅向了殷无虞。
阿晏约莫六七岁,长得结实又讨喜,圆乎乎的小脸白嫩细腻,脸颊泛着健康的光泽,一看就知道被养的很好。
景淮毫不见外的拍他小脑瓜,“叫无虞哥哥。”
阿晏羞答答的喊了声,“无虞哥哥。”
殷无虞和阿晏大眼瞪小眼,瞪了那么一时半刻,把手里捧着的好吃的一股脑塞给小孩,塞完又把插在腰间的弹弓、拨浪鼓也拿了出来,一扭脸,还想去夺景淮手里的桂花糕。
阿晏不堪重负,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
景淮越看越觉得好笑,赶紧出言阻止,“他还是个孩子,拿不下了。”
“啊。”殷无虞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的把东西又拿回来,放在茶桌上铺开。
这边景淮卷起袖子帮阿婆收拾柴火打下手,那边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拼七巧板,嘀嘀咕咕的,夹杂着耗子偷食一样的咀嚼声,一会笑一会闹,偶尔还会抬杠。
殷无虞吃完冰糖雪梨,又开始剥栗子。
“啊———”
阿晏张着嘴,殷无虞笑眼弯弯的把栗子送进去,然后听见一阵吧唧吧唧。
离开穹灵山庄的殷无虞,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脸颊透出一丝浅淡的红晕,眼里居然有几分孩童才有的清澈。
景淮靠在一边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边漾起的浅淡笑意。
殷无虞余光一瞄,不满道,“你笑什么呢?”
阿晏学舌,“你笑什么呢你笑什么呢?”
景淮,“我没笑。”
阿晏嘘他,继续埋头研究七巧板。
景淮上去就给了他个脑瓜崩,朝殷无虞伸出手,勾了勾。
殷无虞听话的交出手腕,修长的手指搭上脉,听了好一会才松开。
景淮转身便问,“阿婆,他身体不好,可不可以让他进屋睡一会?”
“当然可以。”阿婆放下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来铺床。”
殷无虞和阿晏仰头看着景淮,两张脸上都写满了抗拒。
景淮轻轻拍了拍殷无虞后背,“乖,先睡一会。”
又拍了拍阿晏后脑,“你也乖,以后经常带无虞哥哥来找你玩。”
殷无虞确实累了,依依不舍的进了屋,除去外衫,躺在满是皂角香气的床褥中,望着房梁发呆。
半睡半醒间他想着,这种生活可真惬意,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闲来无事钓钓鱼,偶尔来街上遛遛弯,平平淡淡,清闲自在。
*
交出剑诀后,殷无虞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着,再没有人来打扰,有时精气神好些,便溜出去陪景淮一起看诊,或者去后山垂钓,成日和他一起鬼混,眼见着人又开朗了几分。
殷绍失踪的消息是隔了好一阵才传出来的。
殷二夫人才开始只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沉溺于青楼家都不回,她撂不下面子去捉人,每天憋着气盘算回头怎么收拾他,接连几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当她得知《悬明剑诀》已经落入殷政手中时,心头的茫然一扫而空,豁然开朗,带着两个儿子杀到殷政宅中,质问殷政是不是煮豆燃豆萁,为了剑诀暗害兄长。
毕竟殷绍没了,殷政是最大的受益者。
殷二殷三两家互相攀咬,殷二振振有词却拿不出证据,殷三自然不肯接这脏水,吵了个热火朝天,殷四怕挨一身臊,干脆事不关己缄口不言,一时间闹的鸡飞狗跳。
桑闻说的绘声绘色,殷无虞抱着花生糖躺在一旁晒太阳。
有件事他一直没想明白,殷绍借着不留行的幌子来要剑诀,进而谋取庄主之位,乍看合情合理,却又透出些许反常。
不留行行事已近毒魔狠怪,当下悬明剑诀确实是个烫手山芋,殷绍决定要夺剑诀在前,武林盟主动要求提供庇护在后,中间是有时间差的,凭他那贪生怕死的性格,怎么敢在风口浪尖上接手。
即使能用好处收买同族获得帮助,也并不稳妥,殷绍应该很清楚,这帮子乌合之众和不留行差距太大了。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有了底气呢?
*
殷无虞窝在家里过的惬意,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安稳。
原本以为武林盟如此介入,又在各个世家大族派人驻守,不留行能消停一阵,没想到他们居然一改往日作风,开始朝金陵周边一些小门小户动手,频率也比以往高上许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把人支的团团乱转,摆明是想把水搅的更浑。
武林盟被搞得头疼欲裂,心里明镜似的,却没有应对之法。
中秋那天,武林盟有人来找景淮,约在茶楼对坐,街上本就人欢马叫,楼下还在说评书,嘈杂的很。
“不留行人数不多,却是个顶个的高手,从尸体上的痕迹能看出来,大多都是碾压式的实力悬殊,明明可以利落解决,但他们老是多费周章,搞得血肉横飞。”
景淮神色略显凝重,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人。
韩文宇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颇有洒脱之气,此时却揉揉额角,深叹了口气。
他就是景淮在武林盟中的那个至交好友,也是五大门派之一,天机堂堂主韩牧的儿子。
韩文宇问,“你觉得不留行不单为了抢夺典籍,还在享受杀戮的快感?”
“不一定是所有人,我更倾向于是他们首领,看伤口,这个人惯用左手,身手极为了得,但是最近这几起案子里都没有他出现的痕迹。”景淮肃然道,“他看不上这些小门小户,只派了些下属,自己压根没去,此举只是想让武林盟分散注意力,顾此失彼。”
“那他们的目的达成了。”韩文宇稍挽起袖口,给景淮斟满茶水,“我们人手有限,原本重心放在金陵,分散驻守一些世家大族已经颇为勉强,再没有更多精力顾全其他……这些小门派小家族实在太多,如今个个惶惶不安,都在朝我们要人,哪里管的过来?可是不管不行啊,已经开始有人痛诉武林盟不公,说我们只管巴结权贵,不顾他们小人物的死活。”
他郁闷的要命,整个人愁眉苦脸,“这一手真是阴险,再按之前的计划行事,会被吐沫星子喷死,明知他们的目的,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哪都要顾,哪都顾不好。”
“为了一个计谋,又害了那么多人命。”景淮厌恶的蹙了蹙眉,沉吟半晌,缓缓吐出口气,“重心放在金陵没有错,但我并不认为不留行下一步目标是金陵,而是他们本身就在这里。”
他用手点了点舆图,“这样一股势力,能一直隐藏的毫无痕迹,大概率是有明面上的身份作掩护,他们的行动范围以金陵为中心,却一直不曾动过这里,或许不是因为觉得这里难动。”
韩文宇问道,“你是说,不留行一直没在金陵动手,是因为怕范围缩小暴露自己?”
“对。”景淮继续道,“武林盟来的人太多,堵在了家门口,导致他们行动不便,所以才要这样转移视线,分散你们的人手。”
韩文宇点点头,“你在金陵这些日,有什么头绪吗?”
景淮沉默的低下头。
韩文宇,“?”
景淮道,“有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还没有想明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线索,都是猜测而已。”
韩文宇又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太被动了。”
两厢无言许久,韩文宇突然道,“对了,萧知玄也来了,大概是和你想到一处去了。”
景淮神色漠然,“哦。”
韩文宇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尴尬,好意提醒一句,结果自讨了个没趣,怏怏的撇开脸,托起下巴去看窗外。
楼下的酒铺挑了新酒旗,在卖桂花酒,铺子前排出一条蜿蜒长龙,一老一少两条汉子,正在为谁插了谁的队争执不休。
整条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
景淮见他还发上呆了,敲敲桌子,“还有事没有,没有我要回去过中秋了。”
韩文宇大惑不解,“这才什么时辰?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在穹灵山庄跟谁过中秋去?”
“咸吃萝卜淡操心。”景淮起身就走,指了指韩文宇,“小二,这位公子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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