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九月一日,超大太阳。
何郴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38度,他磨磨蹭蹭地穿好短袖校服,卡着七点半的时间准时到了教室。
统一的蓝白相间校服,背后印着大大的安县一中四个字,仿佛何郴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刚走进教室,吵闹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头望了他一眼,过了几秒,又开始吵闹起来。
只是,那些交谈聊天中,又多了许多对何郴的指指点点。
“他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哇塞,你看他脸上的疤,一看就又被人打了吧?”
“我靠,我暑假经常看他到处打工,就是不知道欠的钱还了多少了。”
“不过他爹现在找到没有哦,好好奇!”
“屋头欠那么多钱,要是我我肯定都辍学还债去了,居然还有脸来学校读书。”
……
从高一开学开始,每学期都有差不多的议论与鄙视的眼光,何郴视而不见,径直走进教室,越过议论纷纷的同学,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左边是可以看见操场和走廊的窗户,右边没有人,也没有课桌。
肩膀上的书包被他扔进桌肚,然后又把头埋在课桌上,准备睡上一整个早自习。
班主任似乎迟到了,上课铃响后一直没来。
何郴手机再次震动的一瞬间,班主任周明易踏入了教室。
他一如既往的穿着绿红相间的碎花短袖衬衫,把头发梳成大背头,上面打着油亮亮的发蜡。窄框眼镜包裹住的双眼敏锐地扫到教室角落里突然出现的何郴。
他用手拍了拍讲台,激起一众尘埃飞扬在半空中,“何郴!早自习是拿来给你补觉的?”
何郴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抬起头,身体靠着墙。他看向讲台上的周明易,周明易还是一副瘦得像干豇豆的模样,看起来仍旧十分不讨喜。
他没反驳周明易,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拿出书包里的手机,在桌底打开了消息界面。
昵称为“Liizumizumi”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何郴正要点进去看“Liizumizumi”又要放什么屁时,周明易拍了拍讲台,轻咳一声。
“新的一学期哈,你们就该有新的面貌!看看你们一来就蔫声耷气的模样,哪儿像我周明易教出来的学生?”他把手搭在讲台上,话音顿了顿,“另外,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哈。”
本来鸦雀无声的班上一阵沸腾。
周明易朝门口探了探头,声音竟然有些恶心的温柔,竟然还用只会在上课时才会说的普通话:“你进来吧,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贺章钦穿着白衬衫,背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脸上戴着昨天那副黑框眼镜,在全班的注视下踏入教室。
很快,他眼神锁定在最后一排何郴的身影上。
何郴与他四目相对,手上的动作登时僵在原地,一直都没有进“Liizumizumi”的聊天框。
他脑海中响起昨天刘孃让他和他认识一下当朋友的话。
看着那张笑得跟假面一样的脸,他顿时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靠,要不要这么巧。
紧接着,他迅速低下头,躲开这位转校生的视线。
他点进Liizumizumi的聊天框,看见此人发的一连串消息。
7:33
Liizumizumi:woc!校门口!
Liizumizumi:【贺章钦在校门口跟门卫说话的照片】
Liizumizumi:这人的书包好像是日本的一个牌子,
Liizumizumi:我之前让我爸给我买。
Liizumizumi:我爸说我卖国……
7:35
Liizumizumi:哇靠,他说他是转校生!
Liizumizumi:哎哟,教导主任亲自来接啧啧啧
Liizumizumi:【教导主任与贺章钦并排走】
Liizumizumi:往高二楼去了!
7:40
Liizumizumi:woc!你老班!
Liizumizumi:我□□□□操,你同学啊何打手!!!
Liizumizumi:【震惊三连表情包】
何郴放大了那张贺章钦在校门的照片,看了几秒后在手机上敲字。
何你无关:111
Liizumizumi:?
贺章钦默默转移了视线,笑着开口道:“我叫贺章钦,章法的章,钦此的钦。”
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在满口方言的班级里格格不入,就像贺章钦身上价格昂贵的白衬衫在阳光底下透出淡淡的暗纹,与普通的校服格格不入一样。
“我去,好像是名牌包诶。”
“从哪儿转来的哦,还说些普通话。”
“怎么感觉那么装?”
“名字好像女生啊,长得……”
“好白好高好帅!”
……
周明易又一次拍讲台,制止住教室里的窃窃私语,“贺章钦同学,从蓉城三中转学过来的。各位尖子生们,该有些危机感了哈!人家贺章钦可是三中年级第一,到时候你们看看自己和大城市的学生差距有多大!我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骄傲!”
“何郴!”
周明易敲了敲黑板,没有点破他在看手机,而是对着贺章钦说:“教室现在只有他旁边有个空位,等下我叫他给你搬台桌椅过来,你先坐在他身边。”
贺章钦一直笑:“好。谢谢老师。”
周明易看向何郴,“何郴,去帮帮新同学搬课桌。”
何郴挪了挪屁股,直起腰,不太想去。
但很快,他站起来,背上自己的书包,从后门走出教室,“我可以不上课,把位置让给他。”
周明易登时怒气上脸,猛猛拍了讲台,叫住了一只脚踏出教室门的何郴。
“何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到办公室去!”
他又看向班长,怒气稍减:“程雨,找两个同学去储物间帮贺章钦搬一套桌椅。”
*
办公室内,何郴吊儿郎当地靠着周明易的办公桌,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拇指扣着食指。
周明易坐在工位上,翻看何郴上学期的期末卷子。他指着文综的卷子,手指不停点在卷子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声音。
“你先说说,文综一个字都不写几个意思?这卷子招你惹你了?还是出题的老师你看不惯?”
何郴盯着那张试卷,随口吐出一句:“没意思,不想写。”
“不想写?”周明易一下就炸了,看着他歪在桌子边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给我站直了!”
何郴不情不愿地站直,说道:“上午有事,下午我再回来上课。”
“你闭嘴!”周明易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你上学期缺课次数多的我都数不过来,周考缺月考也缺,何郴,你到底还想不想上学?学校没给你处分是因为……”
周明易忽然止住话茬,换了个话题,颇有些心平气和,甚至还带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让你帮新同学搬桌子,是想让你和同学们多交流交流,不要整天一个人闷起不说话,不然以后天天逃课都没人给你打掩护!”
何郴埋头听着,垂在裤子缝的双手不停地扣着食指。
等周明易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桌子上摆着他上学期的试卷,除了文综零分外,其他三科基本都及格了。
他本来就不应该继续留在尖子班。
“我不需要和别人交流。”
何郴闷声说了一句。
周明易愣了下,忽然也沉默了。
很显然,他并非不知道平时班上乃至学校里对何郴的风言风语,这个是他作为教师想要避免却无法完全避免的问题。
最终,他看向何郴青涩稚嫩的脸,视线划过他脸颊上那道细细的疤痕,旁边还有些淤青未消,开口说:“今天刚开学第一天,给我坐教室哪儿都不许去。”
看何郴不打算听他话的模样,又补了一句:“我问了李老板,他说你今天没班次。”
何郴这才嗯了一声。
*
何郴在办公室听训话的时候,程雨正准备带着两名男同学去搬课桌。
贺章钦却主动对程雨开口:“班长,我跟你去吧。我一个人能搬回来,就不麻烦其他同学了。”
程雨对这个大城市来的礼貌少年很有好感,就带着他一起往储物间走去。
程雨实在有些好奇,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会从蓉城转到我们这种地方?”
贺章钦沉默了一秒,笑了笑:“安县一中在重州也很有名。”
“但肯定比不过大城市啊!”程雨摇摇头,似乎不认可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又没忍住问道,“你家庭条件一定很好吧,我听他们说你穿的都是名牌。”
贺章钦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
他搬着桌子回到教室,将桌子小心放在何郴的桌子旁边,细细地对齐拼在了一起。
刚坐下没一分钟,下课铃响了。
前面的女同学转过身对着他指了指何郴的位置,似乎对何郴的行为颇有不满,她神秘兮兮开口:“那个,贺章钦,你别理他,他有神经病。”
贺章钦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框,问了女同学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一旁的男生也三三两两凑过来,抢在女同学面前开口:“何郴他爸,两年前卷着三十五万工程款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那些工人天天来学校闹,听说还有人因为这个跳楼自杀了!”
“他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好像他现在天天到处打工兼职,反正经常不来上课。”
“而且整个人怪得很,还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听说把隔壁职高的都打住院了!”
“听说从初中开始就偷钱,连他家小区都被偷遍了!”
“这样的歪瓜裂枣,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一直留在我们班。”
“感觉像是遗传了他老爸的劣根性!”
程雨走了过来,给贺章钦拿了一张新的座位表。她听见他们对何郴的讨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贺章钦道:“你看看这个,熟悉一下咱们班的人。关于你座位的事情,我到时候再跟老周说一下,让你别跟何郴坐。”
贺章钦接过座位表,发现何郴的座位名字被记号笔涂成黑饼,像是这个高二三班的污点。
他盯着这个黑饼,笑着开口:“谢谢。但我第一天来,不想太麻烦大家。”
男生拖着凳子到他桌前,眼神瞟过他挂在椅子靠背上的书包,“你别太见外,我们班氛围很好的!诶,你是蓉城长大的吗?为什么不会说重川话啊?”
贺章钦温声回答:“家里人一直都是说的普通话。”
“那你家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会让你来我们这小地方读书?”
贺章钦被头发挡住的眉毛微微皱了下,眼底闪过不耐烦,但还是微笑着回应:“我自己对安县一中感兴趣。”
那同学还想问什么,忽然有人扒拉他的肩膀,他转头看见何郴从后门进来了。
他赶忙回了自己座位。
*
上课铃响时,教室后面突然响起“duang”的一声,是何郴把椅子狠狠往后一拉,抬着桌子往后,彻底坐在教室墙角里。
紧接着,他把垃圾桶往另一侧墙角踢了踢,贺章钦就这样被他孤零零地留在最后一排。
班里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何郴。
何郴抬头,露出碎发下的双眼,扫向班里的所有人却刻意掠过贺章钦。
他平淡开口:“看什么看?”
众人这才纷纷转头,只剩下窃窃私语声。
“卧槽他干吗啊,有病吧?”
“吓我一跳我靠,神经。”
贺章钦看着何郴,似乎想从被深棕色头发挡住的双眼里看出一些什么情绪,但很可惜,何郴直接倒在桌子上再也没抬起头。
他总觉得,一个能画带翅膀的楼房的人,不应该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
何郴没有睡觉,只是埋在桌子底下翻看兼职群的消息。
Liizumizumi又发来消息,他懒得点进去看,因为经常是一些莫名其妙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比如中午吃什么、去哪里吃、晚上吃什么,还有疯狂吐槽他们班的二百五们。
窗外的蝉鸣鸟叫声响个不停,他微微抬起头,视线不自觉飘到贺章钦的后脑勺上。
连头发都柔顺得不得了,看起来从来没有营养不良过。视线下滑到他挂在椅子靠背上的书包,确实比班上的人的书包有型有质感很多。
蓉城三中年级第一,家境不错甚至很好的三好学生,连喂流浪猫都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何郴不理解,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破地方读书。
有钱找罪受的奇葩。
这是何郴最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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