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一堂课是周明易的语文课,他一进来刚想说让何郴帮忙去搬新书,就看见何郴自己把桌子板凳搬到角落里,好像已经开始睡得不省人事了。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招呼了几个离门口最近的男同学去搬书。
书发到贺章钦这里时,他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孤零零的何郴。
何郴左前方传书的同学不知道该把属于何郴的书给谁,贺章钦在这时突然小声开口:“给我吧。”
“啊?好。”
同学如释重负地把属于何郴的所有书都放在贺章钦的课桌上。
何郴翻了半天都没有翻到适合自己的兼职后把手机按熄屏,放进桌肚里开始睡觉。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往他桌子上放了一沓很重的东西,但他眼皮也很重,根本抬不起来。
一睡就睡到中午放学,所有人都走完了,教室里只剩下贺章钦和他两个人。
何郴挤了挤睡得发胀的眼睛,看见桌子边崭新的课本。
这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好心替他整理新书,还敢放在他桌上。
他抬眼,又与贺章钦四目相对。
贺章钦怎么那么喜欢扭着脖子看他?
此人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头发十分柔顺,碎发有些盖在镜片上面,微微挡住了双眼。
他的白衬衫实在太亮,何郴根本无法忽视。
又听见此人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好,何郴同学。我们前两天见过,还记得吗?”
偷窥别人房间的陌生人,何郴突然想起那一幕,心情没由来的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狠狠推了推桌子,径直从后门走出教室。
贺章钦跟在他身后,“我不知道食堂在哪,你能带我去吗?”
何郴停下来,转头看向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大少爷。
大少爷和他差不多高,头发同样很长,甚至有些碎发盖住了眉毛下的眼镜框。
何郴不耐烦开口:“你他妈随便抓个路人都比问我强。”
旁边是空无一人晒得令人窒息的篮球场,才刚午间,几乎没有人在还没吃饱饭时顶着大太阳出来打篮球,除了一两位来占球场的人,但也都是放下占位的篮球后匆匆离去。
阳光晒得人要死,贺章钦站在他对面,眼镜底下的双眼看向他时,是毫不掩饰的笑意,似乎不为他脱口而出的脏话而感到厌恶。
贺章钦的白衬衫反光得令人眼睛难受,何郴移开视线,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何郴走了十几米,似乎十分烦躁揉了揉头发,脚却顿在原地。
一阵风过,卷起空中的燥热。
何郴的头发被微微吹起,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他不耐烦开口:“往篮球场后面走,高三教学楼对面就是。”
说完,他就越走越快,很快转了个弯,贺章钦再也看不见何郴的身影。
贺章钦转头看了一眼篮球场对面的方向,又看向何郴消失的方向。
他站在原地推了推眼镜,也朝校门口走去。
*
何郴中午要去学校旁边生意很好的中餐馆兼职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十块钱,还包一顿午饭。
在这里天天都能碰到县一中的同学,有些时候还会有同班同学。
他们都认识何郴这样一位劣迹斑斑等风云人物,所以有些疾恶如仇的同学可能会因为他在这里兼职,在他端面端菜时而出言讥讽他。
譬如现在,不知道几班的同学看起来对何郴很熟悉一样,他声音毫不掩饰,在吵闹嘈杂的小餐馆也大得不像话。
“唉!也不晓得他在这里兼职究竟什么时候能赚到三十五万,还人家农民工的血汗钱!”
“你小声些,万一他等会儿给你端面的时候直接把面倒扣到你头上怎么办?他还经常跟那群无业游民混在一起。还是别惹他了,隔壁职高的都被打住院了,我可不想被打。”
何郴从来不会搭理这些闲话,但今天他心情不太好,给那桌人端面的时候力气稍微大了些,汤汁不小心溅到那位同学的校服上。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位同学怒气冲冲的眼睛,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没烫死你吧。”
“哦,说错话了,没溅死你吧?”
同学看着他脸上的疤,敢怒不敢言。
收银台的阿姨看见了何郴的动作,在他路过收银台时忽然拉住他,有些不悦地开口:“下次别这样了哈。”
何郴甩开阿姨的手,走进后厨,“知道。”
下午一点五十,何郴草草吃完饭往学校走。
路过一条经常打架的巷口时,瞥见一道疑似很熟悉的白色身影。
居然是贺章钦。
他被三个不穿校服的男生堵在文具店拐角。
为首的寸头用手上脏兮兮的篮球抵着贺章钦洁白干净的衬衫,“听说你从蓉城来?大少爷?”
何郴看见贺章钦被他们推到墙边,寸头的手正往贺章钦的裤子口袋里摸。
“手机是什么牌子?借我们这几个乡巴佬看看呗。”
何郴距离巷口只有十几米,他默默看了半分钟,然后就转身抬脚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可忽然听见安静的午后,只有阳光照着空旷少人的老街道里,传来贺章钦意外冷静的声音:“要多少?”
何郴脚步一下子停住,开始计算自己冲过去需要几秒。
寸头咧嘴笑了,他拿出收款码:“先拿五百吧。”
“等我打个电话。”贺章钦掏出手机。
何郴刚过马路,脚步又停下了。
他看见贺章钦解开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又听见他的声音清晰得像是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110吗?县一中校门口,新华路小轩文具店旁有三个未成年抢劫犯正在打劫学生……”
寸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像是被泼了漂白剂和红颜料,一阵白一阵红的。
他用手打下贺章钦的手机,没套手机壳的白色手机就这样啪的一声,掉在贺章钦脚边。他又指了指贺章钦,放下狠话:“你给老子等着!”
贺章钦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朝寸头微微一笑,“好啊,警察局见。”
寸头三人立马慌乱的连路都不看,直接从小巷子后面溜之大吉,生怕真的撞上警察。
贺章钦弯腰捡起手机,放回裤子口袋,转身却看见何郴呆呆地站在巷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愣了下,然后又对着何郴笑:“正当防卫。”
何郴这才注意到贺章钦左手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银链,看起来价格不菲。
他用下巴点了点银链,问了句:“这手链够让他们进少管所蹲几天?”
贺章钦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链,神情空白一瞬,回答:“那可能是无期徒刑。”
他看向何郴,迅速跳过这个话题:“要上课了。一起回教室吗?”
何郴没有戳破贺章钦打假110的谎,跟他一前一后地往学校走着。
一路沉默,贺章钦慢他半步,像是在踩着他的影子走路。
刚到校门口,上课铃声就响了。
何郴没有和贺章钦一起进教室,反而先去活动室呆了一节课的时间,顺便还在活动室顺了几张空白的画纸,用铅笔在上面画着设计图。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他把设计图藏在校裤口袋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慢吞吞回了教室。
教室里的人正围在贺章钦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大概内容就是每节课的老师都夸贺章钦的成绩单漂亮得像高中生模范标准,他们在问贺章钦的学习秘诀,在问他怎么做到一直都是第一名的,还问蓉城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去过。
贺章钦嘴角永远都带着笑,但何郴看着他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像精细到摘不下来的嘴角弧度。因为他没有在他眼镜框底下看见蔓延的笑意,反而像皮笑肉不笑的假人。
偏偏这假人说话时轻声细语,温柔得像就算你在他头上放过期发霉的面条也永远不会发脾气的好人。
今天风平浪静。
因为所有人都在关注新来的转校生。
毕竟是大城市的优等生。
这个地方的学生,谁也没见过。
下午下课铃一响,何郴就冲出教室。
下午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半有永光广场对面超市的兼职,不能迟到,不然会被扣钱。
贺章钦还没反应过来,教室里就没有何郴的身影了。
他一面应付着班里其他人的好奇心一面想着何郴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忽然,贺章钦视线落在何郴桌椅下,那里似乎有一张被叠成正方形的纸。
等围在他周围的人散完后,他趁打扫教室等同学没注意,悄悄捡起那张纸。
他一直攥在手心,却始终没有打开。
*
从县一中走路到永光广场要十几分钟,比较近,但何郴怕要钱的人会堵在校门口不让他出去。
他每个月能还的钱不多,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慢慢还,有些人等不及就会经常来催他还钱。
好在今天没有人来找他要钱,他走到超市门口时才六点十八。
超市的时薪比中餐馆高两块钱,中餐馆的工作还是超市的收银阿姨介绍给他的。
平时他会在仓库或者冷库搬货、上货,但今天收银阿姨休假,他替阿姨的位置。
今天刚开学,很多乡镇上的学生都来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或者吃的,因此人比较多。
何郴跟机器一样扫着商品条码,又报价格,最后收钱或者扫客人们的二维码。
“何郴?”
他接过一双干净的手递过来的绿色小瓶飘柔,就听见头顶上有一道熟悉的平静声线。
怎么,又是,贺章钦?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飘柔,这就是一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洗发水,哪个小商店没有卖的啊?小区跟这超市完全是反方向,这人是怎么跑这儿来,只买一瓶飘柔的?
“十五。扫码还是现金。”
何郴扫完条形码,把洗发水放在收银台旁的结算框里,看了贺章钦一眼。
贺章钦:“现金。”
说完就从书包里拿出两张崭新的现金:一张十块,一张五块。
何郴接过崭新的钱,收银机啪嗒打开的同时,他小声轻呵,讽刺道:“少爷还会用这么廉价的洗发水吗。”
贺章钦把洗发水放在书包里,朝何郴笑了笑:“只要能洗干净头发就行。”
何郴没看贺章钦,又开始机械地扫着条形码。但不出意外,此人肯定又是摆着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他很好奇,这人笑了一整天,难道脸就不酸、嘴不抽筋吗?
贺章钦站在门口看何郴又忙起来,他看了几分钟,就抬手掀开笨重的门帘,站在超市门口,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广场上,阿姨们在跳广场舞,声音很大。
*
19:15
裤子口袋的手机如往常一样开始震动,贺章钦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很排斥。
可他还是拿起手机,快速往小区方向走着,远离吵闹的广场区域后,手机忽然停止震动。
他停在路边,看着那通未接来电,上面的备注是:贺总。
贺章钦解锁手机,回拨了贺总的电话。
电话在第三秒接通,贺总冷漠的声音从听筒传入他耳中:“今天没有准时接电话。原因。”
贺章钦深吸一口气,声音早已没了刚才的温度,带了些公事公办的疏离:“在超市买学习用品,刚付完钱。”
贺总淡淡嗯了声,手机里传来财务报表的翻页声,“十月一日准时回来,下午五点刘叔在东站接你。”
贺章钦沉默几秒,回答:“好的。”
至少,中秋可以不用回去。
贺总停顿了一下,报表翻动的声音也停住,两人在电话两端一起沉默着。
直到贺章钦身旁有汽车鸣笛的声音,贺总才又开口:“小区地址发我。”
“嗯。”
贺总摁断了电话,贺章钦微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浊气,心情落在谷底再也无法平静。
他再也笑不出来。
回到604,贺章钦忽然从书包里看见被他捡起来的那张叠成正方形的纸。
他时不时从阳台往下望,一直没有看见何郴的身影。
直到十点半,他忽然看见有人甩着钥匙从小花园走过来。
贺章钦把纸放在手心,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一楼,刚好和路过三单元楼梯间的何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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