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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

穿过沈城宽宽窄窄的街道,高高低低的楼房,再到菜市场最远端——这菜市场从西到东供着四五条街的人,走过来要十多分钟——就能看见大众浴池几个字了。

一进门元木就望见了洗浴大厅里挂的表,四点十二分。大厅两侧的塑料凳上坐了好些人,翻着杂志架上的杂志,或是包着杂志皮的荤味读物。他们大多头发湿漉漉的,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看看免费吹风机就知道了,那儿的队伍站得七扭八歪,隔一会儿就有人趿拉着拖鞋在队尾站定,好像栽下一根棍儿。元木付钱时见到一个身材肥硕的女人去排吹风机,大腿上的肉随着走路甩起来。她一扭身,一个滚圆的腚就也跟着转了过去。前台的大姐正前倾着身子从小方格里取手牌,差点一头撞上她。“哎!往前站站!”大姐拧着眉毛,冲着那腚说。又带着服务行业独有的不满,啪的一声把两个手牌拍到前台。

“一会儿出来记得还!”大姐问清他俩交的钱,翻起眼皮,只看了眼元木的洗澡筐。

“谢谢。”元木说。两个手牌正好是连号,他抓扑克牌似的错开两张,让石浮洋拿一个。石浮洋端详两眼,随便拿了一个,问他有没有什么讲究。

左边的女浴池出口走出来个小丫头,一手拽着她妈,一手拎着滴着水的拖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元木顺着声看过去,瞥见儿童款的粉拖鞋上粘着个煎鸡蛋的图案。小孩儿就喜欢这玩意,商家也冲着这点做。不过眼下他不想论款式的问题,倒是那个煎鸡蛋看得他饿了。中午没吃饭,胃里空荡荡的。手牌和钥匙在磕碰出声响,元木发觉自己忘了回话。他说没有讲究,开锁换衣就行。之后吸了口空气,撑开拴着手牌的线圈套到腕子上。

上午何大平来找他,说他们班剩几个人没联系到,电话打不通,地方还不近。一看找到家门口了元木就没再废话,从车棚里推了自行车,和何大平分头去。好在是通知到了,元木去找的两个都是家里电话欠费没交,停机了。

回来的时候他一扭车把骑上滂江街,到江和大碗刀削面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干了,老板说今天结工钱。但元木忘了看时间,礼拜六,还是正饭点,面馆忙得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他一推门进来就见肇大姐像广场上个头最大的陀螺,敦实的身子在地上转来转去,忙得满额头汗。于是稀里糊涂地他就搭了把手。好不容易等人少下来,老板才一拍脑门,问元木怎么又来干活了。元木没好意思直截了当讲,只说路过正好进来看看。

还是肇大姐心直口快,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说,老板你还没给人家结工钱。

于是痛快地把工钱拿到了手,元木仔细数了一遍,从中间对折整齐地装进钱包,又把钱包塞进棉袄的里兜,贴心口放。肇大姐把桌子上的水迹抹成一朵大花,边擦边说,还真有点舍不得,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读书人,不能在这儿跟姐似的一直干。她叹了口气,不过又挺起身拍拍胸脯,小声对元木说:“你再来老板这儿吃饭,大姐让后厨给你多加两片肉!好好考啊,上个好学校!”

元木只是笑着摆摆手谢谢肇大姐,没答应,也没不答应。走出面馆他才大吸了一口气,零下几度的冷空气冻牙,从牙缝钻到牙根里的神经。他想起刚上一年级时有颗被虫蛀了的乳牙,还没轮到那家伙脱落,就每天在牙床上搅动他的痛觉神经。后来有人出主意让他去诊所拔了,元木想长痛不如短痛,便放学自己跑了过去。结果牙医说打麻药花钱,不打麻药免费拔。他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捂着腮帮子心一横,说你拔吧,我忍着点。

为了省麻药钱,元木最后生拔的,肿着半边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同理也枉费肇大姐好意,其实他压根没多余钱来这儿吃一顿。

不过结了工钱还是很让人高兴,午饭点已经过了,他一高兴就没吃,骑去菜市场买了条鱼,还捎了块豆腐回家。

看来再高兴也得建立在吃饱喝足的前提上,不然饿的劲儿上来见什么都想咬一口。元木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塑料拖鞋上的鸡蛋没法吃,一加热都是臭的。男浴室入口挂了张帘儿,白布被掀来掀去变成灰色。也是两片,和面馆似的,不过合到一块是个“浴”字。元木饿得眼睛发直,看洗完澡出来的人掀帘,自己倒是忘了伸手,一脑袋就撞在布上。

“干嘛呢,傻了?”石浮洋拽了他一下,领着他朝手牌上的号码区走。储物柜是木头做的,年限很久了,最外层的棕红漆掉得斑驳。元木先找到了号码,扫了一眼,发现他俩的柜子上下挨着,连柜门遮挡的余地都没有。

石浮洋仍带着红围巾,他也把挂着钥匙的号牌套到手腕上,又摘了围巾叠好。

“等会,脏。”元木从洗浴筐里抽出一沓报纸,横着展开,给两个人的柜子都铺了底,示意石浮洋可以放了。石浮洋瞧了他一眼,笑着说真持家。接着转回头继续脱衣服,又按了两下报纸,刷拉刷拉响。

在这短暂的声响里元木没动作,从侧面看过去,看见他头顶有个发旋儿。石浮洋没穿警服来,临走时脱了,放在了秦安的办公桌上,里面是件杏色的毛衣。元木看着他把棉袄塞进柜子,两条胳膊抱在一块朝上拽,又将毛衣脱了,只剩下贴身的秋衣。脱衣服的人停下动作了,忽然笑着问他:“你要穿着大棉袄进去冲水?”

元木啊了一声,急忙动作,但无处下手,只是在厚厚的棉袄上拍了两下。他进来到现在只敞开了柜门,棉袄还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上。“忘了,这就脱。”元木刷拉一下拉开拉锁,团面团似的把棉袄捅进柜子里。柜里的报纸被他这动作戳得往后退,露出来原本棕黄色的底子。

“慢点。”石浮洋说着,伸过手把报纸朝外扯了扯。他上身剩下一件跨栏背心,肩头上接种疫苗的印儿像个戳儿似的盖在胳膊上。元木瞧着,轻轻用拇指搓了一下。

石浮洋小幅度地一躲,也许是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他自己也侧头瞧了一眼,“你胳膊上不也有。”

“没。”元木摇摇头,他正脱掉了毛衣的两条袖子,挂在脖子上的衣服像条围巾。但石浮洋不信,说他身上还穿着秋衣,至少得把胳膊露出来。元木急着证明,于是三两下把衣服剥了丢进柜子,胳膊举到他面前。肌肉线条划出波浪,白嫩嫩的,像烘培坊的脆皮蛋糕。石浮洋凑近看了看,又让他转过来另一边的胳膊。的确没有,肩头滑溜溜的。

“你小时候没种痘?”

“应该一针没落,但就是没留印儿。”他说着没看石浮洋,倒是望了一眼被自己扔到柜子里的衣服。洗澡总不能还穿着一两件,不过元木有点别扭。尤其是在石浮洋跟前。更衣区不算冷,暖气仍然蹲在墙根烘烤,热气在供暖的月份里把头顶的墙壁烘出黑印,一道道如同栅栏的阴影。其他来洗澡的人动作都很利索,前几秒看裹着大衣帽子,再一转头就赤条条了。一个两个三个,成堆的人全这样,周围高矮胖瘦的白肉如同菜市场的猪肥膘。往常元木懒得看一眼,那些人不会对他有影响。今天本来也不会,要不是他顺嘴说要带石浮洋来澡堂。周围不认识的可以是菜市场的肉,但石浮洋不太行。他别开目光四处转,生怕看出什么问题。

石浮洋把跨栏背心也从头扯了下去,抖了两下叠好。他说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下午在派出所干完最后一天,还被秦安的同事好一阵夸。“但其实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石浮洋说。他一出声,元木就下意识转过头看他。看他胸口一起一伏,一口气吸猛了就显出肋骨。胸口皮肤白一些,脸和脖子晒得偏小麦色。脖子上还戴了根红绳,坠着一颗小石头。

元木转开眼睛,但视网膜上留着这些。他回道:“你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鱼都要被你捞完了。”

石浮洋顺着话开玩笑:“哪呢?捞上来几条?”

“我下午刚买回家一条,估计就是你捞的。”他也胡诌。余光又瞥见石浮洋在脱外裤,他立马把头扭到别处,视线在破木头柜上打转。往右数三个柜子的漆皮脱落很严重,大概因为上面的暖气水管子漏水,被滴下来的水泡得。可脱落就脱落吧,元木也不知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总觉得那块像腿中间的玩意。他吓得又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地上被人踩出来的泥印。

“干嘛呢,一会儿一起来的人都洗完出来了。”石浮洋说着戳了戳他。他应了一声,尽量让目光钉在上半身,也不低头看,三两下解开裤带,把外裤连着棉裤一起脱掉。厚实的棉裤套在裤腿里,拎在手里仍然有个形状。元木笑了一声,放进柜子前讲道:“我妈说,我爷爷就把棉裤秋裤缝到一起,冬天穿的时候不用里三层外三层,一起套上就行。”

石浮洋蹲下给柜门挂上锁,又拎着澡筐等他。元木不敢耽搁,急着上床似的把衣服从身上扯下来,一股脑塞进柜子。毛衣的袖子还耷拉出一条,他赶忙拎着放回去,又抓起换下来的破了洞的内裤,丢进身后装垃圾的红色塑料桶。关上柜门前他扫了一眼,放衣服的柜格里一团糟,被打劫了一样。

淋浴间的热气扑面而来,腾得眼眶湿漉漉的。元木觉得呼吸有点费劲,伸长脖子张嘴吸了几口方才适应。他有一阵子没来浴池了,以往是在家里草草冲个澡。小时候桂花带他来过,也是这个——这一片只有这么一家。有次桂花还被热气蒸得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倒。桂花缺碘,打小就脖子粗,容易上不来气。元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遗传,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桂花说怀他的时候特意吃了好多木耳,补碘。

依旧是白花花的人,不过被裹在热气和水雾里,换做近视眼也许朦胧,但元木眼神好,能清晰地瞧见或是干瘪或是臃肿的男人们。还有一些个头不高的小孩,甩着两腿中间软绵绵的鸡儿,顶着一头泡沫跑来跑去,抓也抓不回来。果然小孩身上是生命的朝气,成年人还是算了。元木宁可进澡堂时变成四眼仔。

下午洗澡的人不少,他俩在热气中一连走过几排才终于找到两个空位。不过打开冲水就发现有一个没有花洒头,只是一截水管子,喷出的水流直接砸到头上,怪不得没人用。石浮洋把澡筐放到旁边架子上,说:“没事,凑合一下,别处也没位置。”他已经打开水在湿头发,顺着水流朝后抓。水管子浇下来的水在他头顶跳开,一部分溅到肩膀上,一部分从鬓角流下来淌过脖子,把石浮洋脖子上那根红绳染成深红色。

“你还戴了项链啊。”元木一边冲水一边问,好像他方才注意到。

石浮洋在水流里闭着眼,回道:“充其量就是根绳,我妈从庙里求来的,让我戴着。”他关掉淋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鼻尖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也有人和我说我妈是怕我跑了,为了拴住我。”石浮洋说着从澡筐子里摸出一小袋洗头膏。

这边元木忽然骂了一声,闭着眼摸索两下一巴掌拍关了水,又侧着头拍脸。他刚才冲水时想听石浮洋在说什么,结果一侧头,就不小心灌了一耳朵水,导致听声音像糊了一层膜,只听见了前半句。他问道:“怕你跑了?怕你跑哪去?”

石浮洋抓着头发没回答,只是转过脸看他一眼,忽然把满手的洗发膏沫子拍到他头上,还顺手在脸上蹭了一下。

“哎你他妈——”元木还没挤洗发膏,赤手空拳,于是就地取材朝他甩水。石浮洋也闹回去,这回直冲着元木的半边脸结实地按了一巴掌泡沫。

元木像长了白胡须的小老头,脸颊上顶着两团沫子,中间的眼睛鼻子被挤没了地方。他笑着瞪了石浮洋一眼,不回击了,拎出洗头膏瓶子挤到手心里。两手搓了搓,又搓了搓,乳白色的洗发膏搓得满手都是,再按到头发上揉开。他这发型是从寸头长来的,打湿的头发不会垂在脑后,倒是像个刺猬,根根竖起来炸在那儿。刺猬头从黑的变成白的,被沈城的大雪埋了一样。最后——他也突然把手伸过去,一把拍在石浮洋脸上。

石浮洋正准备开水龙头冲水,哎哟地叫了一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元木狡黠地一笑,不过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泡沫没抹掉,现在涂开一片,已经漫到了耳根。石浮洋瞧他一眼,说五十步笑百步,他俩差不多。

澡堂洗澡的门票是三块钱,如果要外加搓澡就是十块。交钱那会儿元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低声和石浮洋讲,搓澡的叔就是有点劲儿,没多什么。石浮洋就顺着他的话说,对,我也这么觉得。单洗澡就行。所以他俩的手牌是普通的蓝色款,花十块钱的是另一种。

元木头顶上的花洒是好的,朝后仰头,水流会下雨一样落到脸上。元木喜欢淋雨的感觉,但真在雨天真跑到外面会湿了衣服,还容易感冒,成本太高。所以他就在洗澡时扬脸多冲一会儿。

闭着眼睛冲水时元木算了笔账。但凡他含着金汤勺出生,别说花十块钱洗个澡,花上一百块洗个水里泡金箔的也不在话下。可实际上他家只有三把勺子,还是最简单的薄片铁做的。把桂花一个月的工资掰成几瓣,还房贷、买菜买肉、水电费,再加元雅上幼儿园的学费,自己的生活费,还要从中省出来六七百作为家里的存款。每一项都是必须,但这些堆在一块就把桂花的工资卡挤满了,一分顶一分,就像要在他家两个人都转不开身的厕所里站下八个人。

元木花生活费也如同吝啬的账房先生,按上学的日子算,刨掉饭钱,剩下一百出头的钱对半分,攒下五十就意味着他每天只有不到两元的多余钱。

所以三块钱淋浴挺好的。

忽然听到旁边走过个男人,他大嗓门地说:“儿子,爸带你整个红酒搓,还能泡澡!”元木不仰头了,反手拍掉水龙头,甩了甩脸上的水睁开眼。他猜石浮洋也听见了这话,两人一起看路过这排要去搓澡的那对父子。

他们光着屁股走远了。元木心道老话说得不对,□□、脱了衣服的人也仍然不一样。他笑了一声,扯出一块澡巾,开玩笑地对着石浮洋说道:“来,你爸也给你搓,开发个新的。”

“什么新的?”

元木苦笑一下,说道:“水搓。”

石浮洋叫他滚一边去,不过还是拽出搓澡巾在水龙头下打湿。他这块是鹅黄色的,颜色看着还挺鲜亮。“看像什么?”石浮洋把手套在澡巾里,举过来问他。

“像——洗碗的海绵。”

石浮洋说:“我去年也这么说的,我舍友告诉我像海绵宝宝。”

“什么宝宝?”元木压根没听过这名字,他怀疑自己耳朵灌了水听不真切,海绵就海绵,怎么还宝宝了。“国外的儿童动画片,”石浮洋解释道,“去年引进的,我也没看过。”

元木把澡巾从他手上拽走,自己套进去。“本质还是海绵,都一样。一个洗碗的,在碗池里蹦,一个给小孩看,应该是在电视机里蹦吧。”他用套着澡巾的手拍拍石浮洋的肩膀,说道:“转个身,我先给你搓。”

单手搓澡不好发力,元木比划了一下,还是得把另一只手扶在他肩上。肩颈的一根筋正好压在元木手心里,稍一动肩膀就像有条小鱼在手心乱跳。前面的四指还碰得到他突出的锁骨,薄薄一层皮肤,瘦得很。

元木给他搓后背,戴的那根红绳一直在视线里。他想问耳朵灌水时石浮洋有没有说什么别的,不过人家倒是先开口了。石浮洋侧过脸,露出个鼻尖,问道:“你在饭店干活,挣了多少?”

淋浴的水管里大概还有些余水,这会儿忽然噗嗤一声,淅淅沥沥淌下一些,正巧落在花洒下的两人头上。元木被淋到得多,水珠从他的眉骨滑过鼻梁,又从嘴角流到下颚。他想起刚才淋水时算的账。

元木答道:“挣了五百八十五。”

像肇大姐那样的长期工,一小时给六块,一天四十八。但元木是临时的,凑不齐一整个月,一小时拿五块。虽然只差了一块钱,但累积到天再算到整数里,就整整少了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二是什么概念?元木能一分一毛地算出来,是除去饭钱后的一个月生活费,还包括要攒下的部分。好在刀削面馆的老板人挺好,说元木干得不错,还多加了三十五的奖金。

“挺好的,已经赶上我一个月生活费了。”石浮洋说。元木问他生活费多少,听完干笑一声,没说这数量比自己翻了二倍。

就这种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情况下,元歪脖狮子大开口朝桂花要三千。换谁都想一鞋底把他抽出家门。元木当作好消息地讲道,他爸总算要滚蛋了,就是不知道那群要债的会不会再找上来。

“那帮人捉摸不定的。但平时上门都不在家,周末的话,就算让他们进来看一圈也不能指着空气说你们藏人。”石浮洋说。他还出主意说可以和秦安打招呼,如果元木他家朝警局拨电话,五分钟之内一定赶过去。元木连忙拒绝了,不用那么麻烦。手上换了另一边搓,这回没法扶肩膀,他就抓着石浮洋的左胳膊。石浮洋后背和肩膀的骨头很明显,隔着澡巾都能感受到突出的弧度。也许是热气蒸得、没吃饭饿得,他盯着石浮洋的后背想,如果和他拥抱会不会硌手。

石浮洋接着刚才问他,看没看见那天自己一脱棉袄,赵方子就朝后猛地一缩,吓了个好歹。而后朝后伸手,拍了拍元木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背,说:“幸亏你在面馆反应快,跑回去打了提前量,还和他们拖了一会儿时间。不然我赶过去也是白跑一趟。”

元木一愣,从背后瞧了他一眼。他的后颈上贴着湿漉漉的头发,翘着卷,软趴趴的。元木想,这位总爱笑的、谈吐温和的大学生真怪,怎么什么事都能说成别人的功劳。他忍不住纠正道:“但你帮了很大忙。”

“我哪有两把刷子,”石浮洋朝后摆摆手,“就是碰巧穿个警服吓唬人而已。”话说到这儿,被元木套着搓澡巾撞了一拳。

元木又想起来那天,他在堂屋有些昏暗的光线里说:我是他男朋友。

后来几天元木总是记起这话。在面馆看到一个男人涂着指甲油时,在音像店门外听见月亮代表我的心时,在夜里闭着眼睡不着时。元木为他脱口说出这个关系想了好多个理由,唯独不敢思考石浮洋的性取向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问题。——不对,不应该说别人有问题。但元木总觉得在谈论到爱情时自己格格不入。

初中时和他一起玩的几个男生都谈了恋爱,他们就问元木喜欢哪个女生。元木没喜欢的,但他们讲男生这个年纪怎么会不喜欢。所以元木只好把班上女生打量了一遍,找出一个人选。他的朋友们说喜欢就去表白,万一小姑娘愿意说不定就处上了。处上干什么?当然是拉拉小手亲亲嘴,说说甜蜜的话。元木想了半天,他对这些没兴趣。最后他在一圈叹息声中得到了朋友们的回答,说他太嫩了,没开窍。

可按照这个标准,他到成年也不会开窍。区别是比起以前他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样的是沈城这么大,宣武巷这么大,在这方面他好像永远是孤独个体。

“哎元木——你别逮着一个地方搓,快破了。”石浮洋出声叫道。

元木赶忙停下手,一看,那处确实泛红得厉害。他连连道歉,又小声问石浮洋疼怎么不说一声。石浮洋打开水龙头冲水,转回身和他说:“我说了也得你能听见啊。”他在元木肩膀上捅了一拳,笑着没当回事。

那个坏了的淋浴把水从水管里一条直线地倒下来,浇到石浮洋头顶上,砸得他哎哟一声。元木说:“你用我这个吧。”他往旁边撤了一步。石浮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说谢谢。淋浴间的热气腾得他脸颊发红,棚顶上的灯照见石浮洋挺拔的鼻梁和鼻尖上挂的水珠。他的卷发干了一半,又有些淋到水了,像潮湿的羊毛。元木又走神了,他想起石浮洋讲有人说他不是亲生的。

那什么基因才生了这么一个好看得恰到好处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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