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一只手拎着书包一只手举着手机,声音里满是焦急,脚下的步子却一派闲适。
“我真不知道他在哪,他连书包都没拿就走了。挺着急的,估计是又生病了吧。”江修强行喘了几口气,装作自己在奔跑的样子,“没有,老师,我可是一出考场就接了您的电话啊。”
大概是听到他说才出考场,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啊江修,老师也是担心,凌初一这家伙说找不到人就找不到人,又没法找家长,老师只好来问你。”
“没事小柏。”江修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示意老板拿包烟,然后“气喘吁吁”道,“我也挺着急的,对我现在就去找他,过一会儿给您消息。”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眼睁睁看着这个“挺着急”的人慢吞吞挂了电话,又慢吞吞付钱。
男孩子身形高大修长,只是站在收银台前就已经挡去外面绝大部分光亮,他漫不经心开口道:“再拿两瓶水吧。”
小姑娘看他一眼,拿水的动作止住,愣在原地。
看她半天没动静,江修奇怪挑眉:“?”
他注意到她在看别在他校服上面的的校牌。
猝然迎上他的目光,女孩连忙移开视线。
落华四中,高三文(1)班,江修。
难怪她说这身黑白相间的,带着“孝服”式凝重配色的,丑陋中又莫名有一丝庄重气势的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原来是她“珍藏”在柜子里吃灰的校服。
女孩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江修:“……”
她的表情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尴尬,江修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随即自来熟开始搭话:“你对我们学校感兴趣?”
她把东西往他面前一推:“欢迎下次光临。”
“……谢谢。”
待江修离开,店内又敞亮起来,女孩探头往外看了看,只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
一阵秋风扫过,她立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阴天,难怪店里光线这么暗……要不要开灯呢?
不过……四中的校牌,有这么好看吗?
女孩坐下身,拉开抽屉一通翻找,终于从角落里扒出一个灰扑扑的校牌。
校牌里放着一张蓝底证件照,照片里的少年眉眼弯弯,一脸乖巧。
照片一旁是几行娟秀的小字。
落华四中,高三文(2)班,阮绿。
自来熟校友江修转头把这事忘了,对着屏幕上“小九”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这谁?
为什么是九?
要不要接?
一时犹豫,铃声停了。
刚呼出一口气,对方又打了一个。
行吧。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明显一愣,然后才开口:“你好。”
“我是凌初一的朋友,请问你是……”
“我叫郑庭酒,是初一的哥哥。”
江修在心底“啊”了一声。
哥哥,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凌初一有个哥哥?
什么时候新认的哥哥?像凌初一那样骄傲得要死的人也肯叫别人哥哥?
不过对方声音沉静,听上去温润悦耳,不像是恶作剧,也不像是找事的。
一万个不相信,江修还是礼貌发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郑庭酒:“……凌初一没在你旁边?按理说你们应该才放学……所以说,他去哪里了?”
江修莫名语塞:“他……在厕所。”
“是吗?你们今早都上了什么课?”
话题转变太快,江修“嗯”了一声,然后回答:“今早考试,没上课。所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对方笑了。
“那……麻烦你告诉他,我在学校门口等他。谢谢。”
然后利落挂了电话。
江修伸手摸了摸下巴,在原地顿了几秒,思索。
考试按照高考的时间来进行,因此比他们正常上课早了二十分钟放学,他用这二十分钟悠哉悠哉晃到凌初一的公寓,没想到在将要到的时候替凌初一接了个听上去目的不善的电话。
直接在学校门口等人……不会真是他哥吧?
江修快跑两步上了楼,然后动作迅速拿出钥匙开门。
在房间。
凌初一在床上。
联想到凌初一今早的奇怪反应,江修神色一凛,伸手就打算掀被子。
床上的人比他反应更快,敏锐地转过身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看见凌初一翻身的一瞬间江修就立马警觉地收手,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手腕被紧紧握住,五指几乎要嵌进肉里,江修吃痛:“靠,凌初一,是你爷爷我!”
凌初一手一抖,立马放开,收回的手无处安放地顿了一下,最后盖到了眼睛上,像是不想面对一样,凌初一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半张脸。
几秒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抱歉,我实在是很难控制。”
“别来,我还不是怕你又嘎嘣交代在床上。”江修一边揉手腕——那上面已经印上了发白的指印,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见凌初一那副样子,他又伸手去拽被子,“行了不怪你,怪我怪我。”
凌初一突然开始颤抖,且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这货实在忍不住了,放下蒙住眼睛的手放肆地笑了起来。
江修:“…………”
神经病。
凌初一这个人,长得太乖了,白白净净,像一坨棉花团子。
明明每一天都在各条校规的边缘试探,并附加在老师的雷区上房揭瓦,但又有把你请进“无瓦之房”喝茶的本事,让你气得牙痒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这一点小柏老师深有体会。
而在江修眼里的凌初一,完全就是一个黑心馅的棉花团。
与外表不相称的城府,和铺张的攻击性。
过分的是……在睡着的时候也是如此。
江修从没见过有人睡着了还保持这么高的警惕心,随便一点动静凌初一就会整个人炸毛,一级戒备。
他和凌初一因为这一点打过的架数不胜数,两个人也不止一次凑在一起探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最后都无疾而终。
所以此刻,凌初一明明是在笑他又平白无故挨了一下,眼里却满是倦色和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当然,一码归一码,被吵醒那是真的非常不爽。
“没事滚吧,我再睡一会。”
“我给你想了好几个理由,实在没想到你竟然回来睡觉了。”江修无语望天花板,“你不知道今天考试吗?”
“?!”凌初一猛地睁眼,表情有一丝茫然,“……我真忘了。”
但是这人立马释然:“算了,我一夜没睡,回来睡也比在考场睡舒服。”
闻言,江修脸色有些难看:“你昨晚不会又……”
“没有。昨晚和我哥睡一起,我怕半夜不小心给人来那么一下,没敢怎么睡。”
“你还真有哥啊?”
话一出口,两个人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知道?”
“你哥刚才打电话说在学校门口等你。”
有那么几秒,凌初一是有点懵的。
本来就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秦典的事,脑子里面太乱,想着想着直接睡着了,没想到一醒来又是一个“好消息”。
凌初一胡乱从床上爬起来,刚刚睡得匆忙,他连校服外套都没脱,此时整个外套皱巴巴的,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哥?表哥?还是哪里认的?”江修困惑地凌初一的手机递还回去,“记得自己向小柏解释。”
“不是表哥,他最近才回国。”凌初一搪塞了一句,转头问起当下更重要的问题,“你说我现在是翻墙回学校再从正门出来呢,还是直接告诉他我在这?”
“你出校的时候学校人还多吗?我现在回学校太晚了吧?”
哦豁。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上一秒还在嚣张发言“回来睡也比在考场睡舒服”的人,怎么不接着狂妄了?
江修不说话,反而抱起了手,把眉挑得高高的,并附带“蒙娜丽修”神秘微笑。
“问你话呢孙子。”
江修大胆猜测:“你早上的早餐……你哥放的?”
凌初一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江修看着他,还是挑着眉,重复问道:“凌初一,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也不算……”他话没说完,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小初一,我在你家门口。”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平缓,“开门。”
火锅店。
“对的,是突然有急事,所以他实在没来得及请假就走了。”郑庭酒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温和有礼,“真是抱歉让您担心了。”
“分班考?没关系,也只是一次考试而已,我相信他有分寸。”
此时的郑庭酒还不知道他“有分寸”的宝贝凌初一高二的光荣事迹。
电话那头小柏果然炸了:“他能有什么分寸,你不知道他高二的时候……”
郑庭酒:“……”
好的,现在他知道了。
小柏讲得口干舌燥,却又酣畅淋漓。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南嘉凌家少爷“爹不疼娘不爱”,一对心大的父母在物质上给予了过分的满足,然后就此撒手,一家三口基本上是各过各的。
别人最多说一句“放养”,在小柏看来完全就是“精神流放”。
凌初一还小的时候,他也向沈昭关注过这家伙的成长情况,后来知道了有个凌初一大四岁的哥哥把人放手心里当宝贝捧着,他也就放宽了心。
两个人一起长大,总比一个人孤独要好。
后来联系渐少,光荣的人民教师越来越忙,就慢慢忘了这回事。
直到凌初一来到他的班开始“鸡飞狗跳”,了解他家庭情况的小柏连向家长告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每天对着自己的头发叹息。
终于,终于有人可以听他念叨凌初一了啊!
“我赢了。”凌初一把纸上的五个黑色圆圈连起来,拿起草稿本翻了一页新的空白方格,“你先。”
江修随手画上一个红圈:“所以他俩到底在说什么?”
“听不到。”凌初一抬头向窗边的身影望了望,又懒懒散散看回来,“小柏告状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管事的。”
江修抿了抿唇,没说话。
天知道刚才在凌初一的公寓门口看到郑庭酒的一刻他有多震惊。
半个小时前的小破公寓,门被打开,门外的人先是看了一眼凌初一,看到后者头上因为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整理而翘起的两撮头发,眼里带上了一丝笑意,随后自然地伸出手压平那两缕不安顺的毛,收回手的同时将视线投向了江修。
青年人身形颀长,整个人带着几分疏离,目光却温柔沉静,声音清朗:“你好,我是郑庭酒。”
对视的那一瞬间,江修心神俱震。
他突然就明白了凌初一是怎么成为“凌初一”的了。
今年是他认识凌初一的第六个年头。
他认识凌初一这么几年,凌初一始终独来独往飘如浮萍,家庭的概念对凌初一来说实在是模糊。
江修则来自一个医学世家,家里人世代从医。父母二人都是市一医院的外科专家,经常忙得见不着人。
家里人再忙也从来没有不管他的情况,他这边和和睦睦总不好去凌初一面前说,所以他俩很少聊家里的事。
而现在,这个人以“哥哥”之名出现,在光下站得笔直敞亮,在他身上一眼就能看到凌初一的过去,看到……凌初一的家。
江修抬眼看向凌初一,目光很是复杂。
江修满脸都写着“我有话说”,结果半天都一声不吭,凌初一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哥和你关系怎么样啊?你怎么确定人家隔了这么多年回国……还像你说的小时候一样照顾你啊,你俩又不是亲兄弟……”
非亲,要靠“有故”来建立联系吗?
江修愁得很,丝毫没意识到其实绝大多数感情,都是靠一个“有故”而反复。
凌初一手握着笔搭在桌沿,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弯起眼睛笑,笑得轮到江修莫名其妙地问“你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郑庭酒走了过来,把手机递还给江修:“谢谢。”
郑庭酒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泛红,指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关节很是明显,有一点发白,看上去和黑色的手机壳形成很明显的反差,一瞬间的视觉冲击让人移不开眼。
“可以加你一个好友吗?”郑庭酒看着江修的眼睛,态度很好,“我想留一个柏老师的电话,能麻烦你发给我吗?”
江修立马点头:“当然可以。”
凌初一一只手从笔尾拔下笔帽又盖上,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摩挲着下巴。
还得是郑庭酒,直接越过他,一把要来了他老师和他朋友的联系方式。
凌初一偏过头,示意一直等在一边的服务生可以上菜了,然后才慢条斯理开口:“你怎么不问我要?”
郑庭酒转头看他:“我不觉得你会直接给我。”
凌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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