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普照。
远处,忽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京城内的人们天**凑热闹,外加阵仗不凡,便纷纷涌到街上、门口,青石板路旁、层层店铺内,瞬间生出几千双大小不一、黑白分明的眼睛来,节奏不一地眨,如孔雀尾羽。
正不明就里,却见前头跑过一匹乌骓来,马上人面色发黄,身着太监服饰,手执长鞭,一面挥舞,一面朗声喊道:
“陛下驾到——”
咚、咚……
说时迟那时快,挤在店内街头众人迅速后退,寻个平滑处便跪,一时间,百姓无语,只隆隆一阵膝盖捶地声。
萧寻壑闻声,竟愣在原地。
连周围情形亦不觉。
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人捏住后颈,用力向下一按。
萧寻壑几乎是立刻清醒,忙顺力跪了下去。
跪伏时不可抬首,他只有紧紧盯着眼前这一方青石板,一面细数石上细纹,一面听那马蹄声隆隆作响、由远及近。
他不知皇帝归京究竟是多大的阵仗。伏在地上,他只觉得眼前这阵车马走了足有百年,走得他腰酸背痛,走得日头都耐不住性子在空中换了个角度,走得他几乎就克制不住抬起脸来、向众车驾扫上一眼的冲动。
最后,还是谢沉璧抬手,碰了碰他小臂:“差不多了。”
萧寻壑立刻直起身,手搭凉棚,向那纵车马去的方向望去。
可惜,早已不见踪影。
身旁人们亦起身,随手拍去膝下尘、肘上土,便各回各店、各做各的活计。
面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萧寻壑不解:天下第一位的皇帝,难道这么不受尊崇?
他如此问了身旁人,成功换来一道看疯子一样的目光。
“尊崇?”谢沉璧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也难怪。你头一次见圣驾,正常。”
毕竟,京城人民听到陛下驾到四个字,膝盖落地已成本能。
她冥思苦想一阵,依旧没按捺住心底好奇。
问道:“那,在你心里,陛下形象如何?”
“自然是忧国忧民、气度恢弘、忠厚仁恕!”
说这话时,萧寻壑眼睛亮得惊人,崇拜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简直像是裴枕书提起沈照临时的自豪。
谢沉璧听得瞠目结舌,欲言又止。
实不相瞒,活了二十二年,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真诚地将这三个词同当今皇帝放在一起——虽说不曾面圣、不知宫闱深处如何,然而,就事实而言,恐怕,连皇帝自己也不曾听说。
谢沉璧多少有些心生不忍,但还是摇摇头,抬手、故作成熟,拍拍萧寻壑的肩,语重心长,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当今这位圣上,可是史上第一位的玩心重。”
萧寻壑并不甩开她搭在肩上的手,只偏了偏头:此话怎讲?
谢沉璧道:“昭雍二十一年,樾州、桧州等南江沿岸数州曾遭过一场空前严重的水灾,听说过吗?”
见萧寻壑茫然摇头,她一仰面,娓娓道来:“那场水灾前后历时数月。从开春凌汛、到盛夏暴雨,南方数州几乎化作一汪死水,死伤百姓,不计其数。
“历年夏日暴雨,较这一年更严重的,并非没有——仅是前朝皇帝在位期间,便有过两回,处理得当,原是不至如此的。
“然而,我们这位圣上,满脑子里,只惦记前一年修建运河时朝臣进谏数言中、最不紧要的那一句‘南下游玩’,有关受灾情况、救灾建议的折子,他看了便丢,全权丢给朝臣处理。
“——后面的事,你便知道了。”
陈年故事讲完,谢沉璧收声,故作深沉道。
萧寻壑愈听愈认真。
许多久藏于心中之事,到了此刻,亦有了答案了。
朝中党派林立,你向东边指,他向西边跑,莫说救灾,不给彼此闹出更大灾来,便算他们忠心报国。
他又想起些什么,连忙问道:“对了,昭雍二十一年……”
——谢沉璧手逼近腰间,正预备顺走他的腰牌,忽而被他反手握住手臂:
“是不是,还有过一场瘟疫?”
萧寻壑垂首望着她,难得正色。
手劲大得惊人。
谢沉璧吃痛惊呼,连忙抬手去扒他鹰爪似的右手:“有啊——松手!”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还这么疼——
成何体统!
慌乱间,未把握好分寸,赠与萧寻壑手背两道浅白色划痕。
还无反应,她只好瞪他一眼,却见萧寻壑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全不似平日嬉笑打闹、闯祸捣乱的模样。
——甚至,似乎对痛毫无察觉。
“……萧寻壑?”
冷静下来,她试着叫他全名。
似是被这一声叫回了魂,萧寻壑猛地深吸一口气,极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怎么……噢!抱歉……”
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见谢沉璧衣袖被他攥出一片褶儿,本能地要上来抹,手已抬起,却又缩回去,在身侧晃荡几下,最终背回身后,一手抓住另一只手,这才终于稳当下来。
无风,午后阳光平如纱,盖在二人身上。
淡淡暑气萦绕,叶绿虫明,配河水波光粼粼,美好如梦。
谢沉璧终究还是问:“瘟疫……怎么了?”
萧寻壑垂眸,纠结半晌,方道:“我爹便是为了逃那场瘟疫、北上到了我出生那村子的。”
蹲了片刻,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眸,认真望着她,道:“——我长到成人才知,生我之前,他为了逃命,竟抛下了当初的妻儿!我不知当年情形如何,只知有过一场瘟疫,来了京城,便四处发问,但无人回答,只当我是疯子……今日初知事实,一时冲动了些。”
他神情真诚、目光却忐忑不安,乌溜溜一双眼珠,幼犬似的乖顺可怜。
——像怕她生厌。
谢沉璧沉默一阵,宽慰道:“人活一辈子,总有些无力回天的时刻。”
心下却怀疑:既是抛妻弃子,他又如何知晓?
自不会是他父亲良心发现、同他忏悔。
那么,便是他昔日妻儿寻上门来。
——然而,这与他先前所说的、受人提携入京,便又矛盾了。
萧寻壑自己承认,他长于一方乡土。
那昔日妻儿,报仇还来不及,更不可能扶持他入京。
二者之间,必有一段是谎。
“话又说回来了——我为何要同一个只会帮倒忙的人合作?”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谢沉璧复又回想起此事。
“我不是故意的!”萧寻壑立刻垂下眼眉,嘴角下垂,双眸水光潋滟,似预备落泪:“谢姑娘,你摸着自个儿良心说,上回,一起去**安妻女那儿,我给你帮倒忙了吗?”
泫然欲泣,俏脸上,一副梨花带雨模样。
不留神瞧上一眼,谢沉璧顿觉手脚发麻:“我……我没说不行。”
萧寻壑顿时惊喜:“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真的。”
这人怎么这样!
傍晚。
日薄西山,漫天红霞。
正是众鸟归林的时辰,鸟儿相互招呼的啁啾不绝于耳。
四方城内。
皇帝归京,第一晚,照惯例召全体皇子皇女共进晚宴。
沈照临长于皇城,本破例纳入此列。
唯独今夜,告病不赴。
身旁只一贴身侍卫、同一个走在前头引路、年龄尚小、期期艾艾的小太监,杨见鹿只顾闷着头向前走,步履如飞。
少见的面无表情。
却不想,转过一道转角,一阵碎乱脚步声响起,他来不及藏身,已闻一声故作热情的招呼:“四弟!好久不见了——”
杨见鹿刹住脚步。
转过身时,笑容已经挂回脸上:“哟!这不是三哥吗!好久不见,忙什么呢?”
不同他身旁冷淡可怜,杨漱寒身旁,除却引路的两个青年太监,还有两名侍卫、几个手捧礼盒的宫女,人一多,不言不语,亦显得热闹至极。
——他愈发看杨漱寒那张阴气华丽的脸不顺眼了。
杨漱寒笑道:“有缘在此遇见,不妨一道去吧。”
“那是自然。”
二人于是并肩,其乐融融,其乐洩洩。
你一言、我一语,毫无生分,叫宫里老人听了,几乎错以为回到数年前、二人尚是孩童时。
和睦得仿佛前些日、要将对方往死里整的人不是他们。
“三哥、四哥!”
刚一跨进殿门,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立刻朝他们飞过来。
杨见鹿俯身,接住其中之一。
那小孩生了一双同他相仿的笑眼,脸蛋圆润,约莫七八岁模样,笑眯眯向他手中送一包油纸,气声道:“秋香楼的点心——开了宴吃,父皇便要说是挑食,三哥先吃!”
这是八皇子,杨栖迟。
杨见鹿不由得心软,用指背蹭蹭他肉乎脸蛋,道:“想要什么宫外头的小玩意儿,跟三哥说,三哥给你找。”
那一头,杨漱寒一向不喜幼儿,象征性抱了一阵方才向他奔来的小公主,哄了两句,便送还其贴身婢女,自行落座。
牵着幼弟落座,杨见鹿闲不住,又四下瞧着,疑道:“这个时辰了,五弟还没来吗?”
“……我在。”
身旁幽幽传出一声答应。
杨既白坐得端正,双眸却困得半睁不睁。
正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告。
“陛下驾到——”
小谢:在成为忍人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萧寻壑:(werwer大叫)(捣乱)(被骂)(难过地werwer大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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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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