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莛回到首都星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孤身一人，混在游客的大部队中进入了喧嚷的城市。偶然有人窥见了他棒球帽下秀美的容颜，会向他投来惊艳的瞩目，但除此之外并无人惊扰。刚出台的ao平权法律规定性骚扰将处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可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身犯险。
荣莛就这样顶着他新换的脸，跟着旅游团先去了米尔哈林宫。导游扯着小红旗，大声介绍这是银河帝国的政治中心，影响全星际和平的法案在这里颁布，帝国的将领们也在此授勋。
随即他引导众人往广场正中看，那里还留着上次荣莛来与帝国谈判时、九天降落留下的痕迹。
周遭一片惊叹声，荣莛也在疯狂拍照记录的游客中连连点头。
第二站是欧米茄保护司。beta和alpha游客被拦在了外面，只能观赏保护司宏伟壮阔的建筑结构，唯有omega游客被允许入内。
荣莛跟着大部队往前走，听着导游的讲解。曾经被禁锢在这里的omega已经被尽数释放回家，如今他们无需与任何Alpha结婚，也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有部分人选择留下，投身omega权益保护事业。荣莛看着那些往来的保护司工作人员，他们已经脱下了统一的白色制服，目光坚毅自信，当日他们脸上幸福却虚幻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保护司的大厅里反复播放着荣莛斩杀远星人的画面。游客们一排排落座，在影响播放到紧张阶段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荣莛坐在最后排，把帽子按得很低，所幸也并没有人认出他。
银河帝国的人都知道，诛杀远星人的荣莛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有小虎牙，但这是他换过腺体后的模样，至于他本来的相貌如何，已经没人记得了。
那个白皮黑发，长着秀美鹿眸的帝国少将，已经在20多年的时光里被帝国彻底抹杀。
曾经的荣莛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片瞩目和骚动，但他现在就算坐在人声最熙攘处，也无人注意。
但他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含笑看着影像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当影片结束后周遭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时，他也跟着鼓掌，仿佛画面中的英雄并不是自己。
旅行团的最后一站，是银河帝**校。
这座出过无数政治家和军事将领的学府已走过百年岁月，如今它似乎与昔日并无不同，又似乎洗尽铅华。那座巍峨的拱形正门依旧矗立如初，只是门楣上已提前挂上了“欢迎Omega新生入学”的横幅。校内的楼宇有好几处都在施工，不是在修建omega专用厕所，就是在扩建宿舍。
荣莛跟着大部队深入军校，一路来到了中央礼堂的大厅。高耸的弧形天花板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依旧如初，正中的银蓝色机甲模型蔚为壮观，在周围参观的群众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令人望而生畏。
导游招呼所有游客聚过来，“……这是帝国现存的唯一一架九天仿真模型。真正的九天机甲已在当日击退远星人之后随前帝国少将荣莛退役，如今它身在何处无人知晓，是否会回归帝国都未可知。我们只能通过这座模型，一观S级机甲的昔日威风……”
“荣莛少将真的不会回来保护我们了吗？”旅行团中，忽然有半大的孩子撇着嘴问道。“我不信，这样的大英雄怎么能扔下我们不管呢？”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孩子，包括荣莛。而导游含笑道：“荣莛的大半辈子一直在保护我们，他现在是时候歇歇啦。”
“歇歇？”孩子有些懵懂，故作天真地发问，“他终于要结婚了吗？听说他年纪很大了，还没有自己的Alpha呢！”
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嘘声，好多有人皱眉看向这个发问的孩子，他的家长赶紧将孩子拉到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而导游则用平淡的声音回答道：“结婚生子容易，可以说是个人就能做到，可有几人能再创荣莛所造就的辉煌？荣莛此生都在推动ao平权和o权觉醒，可如果世人还在用他有没有配偶来评判他一生的功绩，未免太过可悲。”
小孩没太听懂这番话的意思，可他平常刷营销号的视频，一知半解地听到了许多批判荣莛的论调，其中大半与荣莛无夫无子的罪孽相关。于是他张嘴，还想反驳什么，可却被自己的父母强行拉到了一边，严厉地低声训斥。
旅行团继续往大堂内部走去，周遭的人流散了不少，只剩荣莛自己站在九天的模型之前。
当年他随泽维尔前来参加校庆，整个银河帝国都已将他的存在抹杀，唯独这里还留着他的机甲，和一方金属的讲解牌。
他记得清楚，当时的讲解牌是这样写的——
【帝国S级机甲——九天】
在役时间：星历332——星历343
驾驶员：帝国少将、九天指挥官、“帝国双星”，荣莛
武器：重型狙击炮，粒子刃长刀“乌斥雪”
战绩：4届大比武冠军，剿灭星际海盗，收复爪瓦尼亚三角带，仙女座星云之战，拐角星河之战，石锤要塞战役
如今那些字迹清晰如初，只是在下方添了一行最新的镌刻。
【击退远星人，制止帝国剥削omega的百年阴谋。平权维护者，新世界缔结者，我们永远的英雄】
【自由之花，在他的努力下，盛开在了帝国的每个角落】
荣莛盯着最后的那行字，久久伫立不动。周遭的熙攘如退潮般远去，只剩他站在这块记载了他生平的金属解说牌前，仿佛刹那永恒。
有人走过来站在了他的身旁。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贝芙丽校长叹息着问。
荣莛微微笑了下，与校长一起站在九天厚重的阴影里，并肩看着那张解说牌。
“……没必要再因为我制造骚动，我又不是电视明星，不靠这个吃饭。”他顿了顿，扭头看向贝芙丽，声音微哑。“校长，其实上次回来我就想说了……这么多年以来，谢谢您。”
贝芙丽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时，她仿佛望见了多少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军校生，当时他与同学阔步走过训练场，清风当袖，碧空万里，就算朝阳也会艳羡他们的朝气。
当年冉冉升起的帝国之星已经不在了。他死在了叛出帝国的那一日，石陲要塞纷飞的硝烟中，和二十多年的颠沛流离里。
眼前站着的omega男人，眼睛已经没那么亮了，眼角眉梢有了细纹，瘦削的身体虽然挺得笔直，但偶尔也会因战争带来的伤病而微微弓起。岁月待他如所有人一样，并未格外厚待美人。
可他的身上有一股气。
有些人在学校里就把这股气丢了，有些人则是丢在浑浑噩噩的工作生涯中，□□莛身上的这股气儿还在，哪怕再过二十年、四十年，也仍旧不会消散。
贝芙丽校长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脱口而出：“你这孩子，实在是太任性了！”
荣莛一愣，校长已气愤第说了下去：“看起来性格那么好，其实做起事来就是一匹孤狼，当时在学校的时候是，现在也是！自己在外面流浪了20多年，独自调查远星人，就没想过找我帮忙吗？还有这次你来和帝国谈判，早知道能诱出远星人和它开战，为什么不提前找我借人手？如果你真的恶疾突发倒在战场上怎么办？！”
荣莛眨了眨眼睛，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他似乎有些羞赧，但看样子却并不讨厌被训斥，眼睛反而亮晶晶的，“是我考虑不周……”
“你当然考虑不周！”贝芙丽愤愤地说，“在首都星，起码你还有我和泽野，但我们俩是等打起来了才后知后觉的。还有你手下的那些九天士兵们，是等打赢了才到的战场！明明有这么多人愿意帮你，可你全都不用……哦不对，你还是用了泽维尔。是不是在你心中，除了泽维尔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
荣莛轻咳了声，这次他的耳朵根真的红了起来，像被夕阳照着的一片玉石。
“军校，泽野，还有九天……都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有危险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站在我的身后。”他低声说。
贝芙丽扬眉，神色间有些打趣：“那泽维尔呢？”
荣莛笑起来，并没有直接回答，但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泽维尔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他们彼此都不需要对方的保护，再困难的险境，他们都要一起上。
“我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留在首都星了。”贝芙丽叹息着道，“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为泽维尔说句话，他毕竟也是为了你的腺体才回首都星主持大局的。但现在看这局势，议会改选在即，战犯的审判又将开庭，军队又青黄不接，他近期都脱不开身。你如果也不呆在这里，那你们俩……”
实在是太可惜了。
荣莛又笑了下，他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想过这件事情：“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回来管这烂摊子的。但当时他就对我说过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我离开首都星，也是自己的选择。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一件事儿，人只有在做忠于自己的选择时，才会走上比较好的路。”
贝芙丽似有不忍，但终归还是没劝下去。
这两个学生，一个比一个倔，就算是泽维尔在这估计也会让她不要帮忙说情。
“那你这就走了？不和泽维尔打个招呼？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日夜盼着你回来的。”贝芙丽问。
“又不是一走就再也见不着了。”荣莛笑着道，“等他忙完了想来找我，我自然是欢迎的。”
——
荣莛带着九天的人回到了石陲要塞。
这里显示被帝国用生育实验的基地，后又被反银河势力占领，经历了5年的战火，再次被帝国收管后成了关海的地盘。这地方的风水怎么看怎么有点问题，好多本地居民已经陆续搬离了。
于是荣莛便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几亩地。
估计是每个退隐山林的人都有一个种田梦。九天士兵本以为荣莛会把这几亩地改成训练场，谁知荣莛却告诉他们，他要把这里开垦了，从此以后换个赛道搞农业去。
“这也不是一拍脑袋的决定啊。”荣莛开着农用拖拉机在田野里驰骋，在声嘶力竭的引擎轰鸣声中，用对讲机大声道，“战争时代枪炮涨价，和平时代粮油涨价。你们看着吧，农业绝对是一片新蓝海！”
九天的所有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疑惑，到抗拒，到迟疑，到真香，一共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后，代表帝国最强战力的一批退伍兵统统放下武器，拿起锄头，在田头干得火热。所有下岗的武装机甲都被他们回收再利用，改装成了农用款，在战场上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的机甲们掘起地来效率也是极高。
土地被重新翻了一遍，下面埋上了肥料，远山霖外出去采买果苗和菜种了，田地边几层的自建房也在火热规划之中。农业巨鳄的梦想不可能一夜之间实现，倒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先安排上。
荣莛在阳光最好的地方种下了一棵成年桑树，绿意如茵。他花几天时间亲自选了几块石材，打磨光滑，在上面刻了斯通议员，希德，吉安娜，厨娘和管家的名字。
立碑的那天，拉里和他一起，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流了一身的热汗。终于等墓碑都立好了，他们席地坐了下来，靠着石碑乘着树荫，开了两瓶冰啤酒。
“二十多年前带着你从这里逃走的时候，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回这片点儿背到家的地方了。”荣莛喝了口酒，眯眼看着远处的田野，碧波倒映在他的眼底。“但谁知道绕了一圈儿，竟然来这里安家了。”
这片土地浸满了他的血和泪，也留下了他所有的亲人。他对这里的情感极为复杂，可远行归来之日，仍是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桑梓日应迟，归时草满蹊。”拉里忽然吟了两句诗。
荣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拉里骤然涨红了脸，结巴着道：“怎、怎么了！你忽然种了棵桑树，我好奇原因不行吗？”
荣莛大笑起来，又被啤酒呛到，连连咳嗽。拉里赶紧靠过来想用袖子给他擦脸，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红着脸自己坐回了原地。
“……哥。”他踌躇了良久，迟疑着叫了一声，“我当时……在维加斯星上，还有首都星……我、我对你……”
他愈发磕巴起来，彻底说不下去了，一张俊脸黑红黑红的。
荣莛似乎没听懂他的欲言又止，他往后靠在刻着希德名字的石碑上，喝着啤酒感慨道：“想当年我还没叛出帝国的时候，天天有人说我和希德的关系不单纯，就连叔叔也试图给我们牵红线。嗐，这么多年过去，连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拉里立刻黑了脸：“别拿教育小孩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和希德是永远的家人，我活着的时候想回到他们的身边，死后也想埋在这棵桑树下。”荣莛转头看向拉里，笑眯眯地说，“只要这棵桑树，这些石碑还在，我就觉得自己还有家可回。”
拉里与他对视，喉头滑动了一下。
“对你来说也是这样。”荣莛微笑着道，“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我和桑树石碑在的地方，也永远是你的家。”
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徐风吹拂着荣莛的鬓发，混合着草籽和泥土气息的是一股野玫瑰的味道，那是拉里并不熟悉的、却真正属于荣莛的信息素。
他曾以为自己的兄长是小行星带上一个普通的走私犯，他们只有彼此，有一天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配偶。
可小行星带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宇宙星河，他们注定不能永远停留在此。回归日的那天，拉里匆匆离开了自己长大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是那对相依为命的兄弟。
“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们没离开小行星带就好了。”拉里忽然说，“那样你就还是荣荣，我也……我也是当年那样。”
荣莛扬起眉：“我现在不也还是荣荣吗？有什么不一样？”
拉里微哂。荣莛还是那个荣莛，是他自己的问题。
在他们相遇之前，荣莛已经走过了那么多布满了鲜花与荆棘的路，已经有无数人在荣莛的生命中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来的太晚了。那段时光，永远与他无关。
“没事儿哥，现在也挺好的。”拉里转头，向荣莛笑了起来，“以后无论走多远，走去哪里，我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这样就够了。
呜呜摸摸拉里小狗，没事儿哒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哒。
下一章应该就是大结局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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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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