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楼比预期的日子回来的早些。
阮思音不再接管商行的事后，浑身轻松了不少，整日在京城的酒肆茶坊间游玩，绿月正好空闲，两人常常厮混在一起。
她二人最开始就聊得投机，近日相处增多，更是觉得彼此甚是明白自己的心意，每晚都聊到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傅明楼找到阮思音就是在平康坊中。
阮思音见他时惊奇地问：“临行前你不是说需要几个月么，这还没到半个月。回来的好快。”
傅明楼勾唇一笑，“怎么，嫌我回来的太早了？”
“自然不是。”
傅明楼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般我就慢些了，在路上遇见大雨都不敢耽搁行程，就是心急想见某个人，却没想到回来听见的是这种话，原来人家根本没盼着我回来，当真叫人伤心啊。”
阮思音不自然地笑笑，“傅老板这是说的什么话……傅老板能早些回来，大家一起喝酒放松，自然是盼望的，只是路上有雨还是要慢些，故城那一带山上滑过大石，出过事的，所以才让傅老板慢些么……”
“这么说，是担心我了？”
“傅老板是我朋友，我自然担心了。”阮思音神色自若地回。
绿月的眼光从二人身前游来游去，此时扑哧一笑。
傅明楼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甚在意。
绿月的熟客来寻绿月，阮傅二人不好再打扰，便找了另一间客房继续聊天。
房间中只剩下两人时，傅明楼拿着手中的折扇，一直漫无目的的玩弄桌上的茶杯。
阮思音问：“怎么了？”
傅明楼道：“傅某帮了司老板这么大一个忙，司老板多少要感激我的。”
“我仓库中藏有不少美酒，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我不要酒。”
“那要什么？”
傅明楼慢悠悠地笑，笑得意味不明。
“傅某想要的东西，在很早之前酒想想好了，只是不知道司老板愿不愿意……”
“是什么？说来听听。”
傅明楼卖关子，“傅某担心说出来司老板会生气。”
“不会。你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我只想感谢你，怎么会生气。”
“只要不是让我把铺子转让给你，一切都好说。”阮思音加了一句。
阮思音觉得他笑得不对劲，但他毕竟有恩于自己，只盼望着傅明楼不要突然犯了乖张的性子，提出一些无法满足的愿望。傅明楼不缺钱，寻常珍贵玩意定然满足不了他，况且傅明楼人脉比自己广，自己为了保护身份，在京城中行事已经多处受限，傅明楼能从她身上获得好处的地方根本不多，几乎可说是没有。
她想起最先遇见傅明楼时，一众人在如意楼用饭，等了傅明楼几个时辰才将他等来。
他说话直截了当，对京城的营生势在必得，不论是商行还是官场，他都有心涉足。
阮思音想着想着挺直了背脊，沉默地将傅明楼看着，心想着，他不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些让自己难做的事吧。
傅明楼眼见着阮思音一系列神色变化，仍不住笑了。
“司老板以为我是什么人。放心，绝对与生意无关。”
“那……”与生意无关，阮思音倒是不明白了。
傅明楼收敛笑意，换上一副诚恳的眼眸，“傅某回回见到司老板，司老板从来都是以男装示人，傅某纵然见过司老板旁的样子，但，每每都是正当场合，傅某从未与真实的你好好说过话……所求，也不过如此。”
阮思音眨了眨眼，万没想到傅明楼会说出这个。
“司老板可愿意？”
阮思音顿了顿。她垂眸良久，没开口回应。
其实这事倒不是什么艰难之事，傅明楼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只想要见见自己真实的模样，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以后去江南，多半还要靠傅家的关系发展。以后多有联系，总归会见到的。
想着便道：“可以啊。”
傅明楼微微一笑，眼底暗暗流动地光芒，折扇半遮住自己的笑容，轻声道：“同意了？如此甚好。”
傅明楼约她一起去爬山，夜晚来平康坊喝酒，阮思音都同意了。
*
到相约那日，阮思音收拾好，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心潮起伏。
迫不得已以男子身份示人，初期时她心中总是烦闷，但不得不如此。久而久之又习惯了下来。于是除了进宫，她多半出宫都是穿的男装。
此时她没有佩戴那些贵重的首饰，装扮全按照在蜀中时的喜好，除却粉饰，这般看着像是回到了从前。
两人相约在山下的一座凉亭见面，阮思音拎着裙角走上台阶时，傅明楼已经在凉亭中等着了。
他穿了一件紫色的华服，腰佩墨色琉璃珠。小亭坐落山缘，远处流云飘忽，古松映照，亭下的他显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傅明楼是京城中有名的美男，声名除了富商之外，最有名的就是万里挑一的美貌。阮思音平日里见他他便也总是装扮华美，今日似乎与平常有所不同，较之更无可挑剔。
傅明楼安静地看着山涧的溪水，阮思音喊了一声，他悠悠转头。
待见到阮思音后，眼中不着痕迹地惊讶了一瞬，又很快以笑意掩饰。
阮思音穿了件青蓝色的薄裙，外罩一件白纱，面上未做什么修饰，发间也是简单的发髻。
许是长久在面上涂抹颜料之故，面上除却颜料，除却妆容，显出她本来的面目，皮肤微微苍白。但白嫩如玉，唇红齿白。
她本就生的美，不加装饰更美。有清水出芙蓉之姿。
两人对视，阮思音在他两节台阶下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提裙上来。
傅明楼负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扇柄捏了又捏，目光如常，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一分。
两人在凉亭中闲聊几句后，便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这座小山上有座寺庙，两人便是去山上求个签再下山。京城周围有好几座山，山上均有庙冠，这座山的庙较小，往常来的人不多，山间更加幽静，一路上走许久都难以见人。
虽然道路更难走些，但风景更佳。
一路上走走停停，聊天赏景，属实是一件美事。越往上走，两人的心情都更好了起来。
一直到小庙前，身上微有汗意，但却不是很累。
庙前的一刻菩提树长得枝繁叶茂，两人站在树前，由小沙弥递上了红丝带，分别在丝带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再挂在树枝上。
看着满树的红飘带，阮思音心间涌上一股无名的感动，唇角的笑意也加深了。
她与傅明楼并肩站立，讨论方才在庙中随手抽到的签文，虽然两人都不信，但看着竹签从竹筒中摔出，也觉得别有生趣。
阮思音把签文塞进袖中。
她一向是不信的，但做过怪梦之后便总疑神疑鬼，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怀疑，经过这半年来的事后，她觉得，所愁者，大多都是心魔，即便是知晓的还是未知的，生活大体上还是由自己做主。不论遇到什么，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开心。
一时释然，同傅明楼聊起天时语气也欢快了许多。
有游人从他们身后经过，说了一句，“好一对璧人。”
两人都楞在原地。
阮思音面上微微发热，却不好上前解释什么。
他们不是亲戚，说是朋友，但男女交友有诸多禁忌，说起来总是引人遐想，反而会坏事。没解释，可又总觉得不对。
傅明楼轻笑了一声，无事人一般问她：“时间不早了，不若下山？”
阮思音见傅明楼没在意，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微笑着道：“好。”
两人下山后乘马车到平康坊，在平康坊附近的茶馆中听书，傍晚又一同在画舫上用饭。
阮思音今日着女装，不好与绿月见面，但过了一会儿竟在湖面上遇见。绿月被围在一众客人当中，笑得欢快。
好在天色已暗，阮思音藏身在画舫中，不必担心被绿月发现。
湖面上的人都饮了些小酒，绿月那船上更是，杯盏碰撞之声源源不断传来。绿月兴致到了，在月下翩翩起舞。
她身姿曼妙，脸上尽是快活情意，引得阮思音也高兴起来。忍不住拿出竹笛吹奏为她伴舞。
阮思音的画舫离她时远时近，笛声也缥缈不定，绿月舞的忘我，阮思音也吹得快活。
傅明楼都带笑看着她。
舞中，几道琴声忽然加了进来。
琴声悠扬，即使只是几个音调，也能听出弹琴人的技艺不凡。
阮思音循声望去，只见湖面上又多了一艘画舫。正往这边靠近。
甲板上那人穿着白衣，临风飒飒站着。他身旁坐着一人，那人面前摆着一把古琴，琴声便是从那人手中发出的。
阮思音本以为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但越看越觉得那白衣公子眼熟。
画舫随水流渐渐飘近，那人白衣身上细腻繁复的花纹逐渐清晰，在灯光下反射出浅淡又粼粼的光。身上佩戴珠宝，一身行头贵气非凡。
阮思音没来得及看那人的面容，心里突突跳着，那人就出声了。
“思音。”
阮思音一怔，竹笛从她手中滑落，摔在怀中。
祝之林幽幽看着她，又扫过画舫中的傅明楼，面无表情，眸如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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