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在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两边是杂役扫过去的,被冬日暖阳晒得半化的雪。薄薄的一层,几乎看不出了,却又很湿滑。
燕娘从前就怵这样时候。
那是柳寻真伤了眼睛后的头一个冬季。她那会儿还偶尔拣着哪处人少的在柳园里走走,有时下了雪,路又滑,她又不肯人扶。燕娘扶了要看她家姑娘的冷脸,不扶么磕了碰了,姑娘是不会说什么,大夫啊太太啊又都要来数落她。
倒也没苦恼许多日子,后来柳寻真大约有所察觉,渐渐就不出门了。
“姑娘可慢些走着,今儿路滑。”燕娘在前头引路,手里抱着柳太太给岳珂的螺钿匣子,只腾得出一双眼睛不时探看,一步三回头地担忧。
柳寻真应是应着,步伐却不见有什么变化,惯会敷衍人。
“姑——娘——”
燕娘拖长音唤她,见她不理睬,就挤眉弄眼地去望岳珂,捧着匣儿作揖似的摇头晃脑,憨态可掬。她仿佛与她告状,又像祈求她说,珂姑娘您瞧您瞧,快管管姑娘吧,她这是翻了天啦!
唉呀。岳珂于是装出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去拉柳寻真的手时笑弯了眼睛。
她这样一拉,柳寻真就顺势停下,问:“怎么?”
岳珂在她手心写到:我怕。
“……你怕?”辨出手心写的是哪两个字,柳寻真的表情便有些微妙,“我看你胆子挺大。”这人光天化日就敢拉拉扯扯,她哪里会怕?她分明是可怕得很!
怕的。岳珂抿着唇比划,支使燕娘替她道:“路好滑,怕摔跤……我想牵着你。”
柳寻真无言。
柳寻真木着脸继续往前走,或者是忘了,不曾挣脱那只手。
及至竹雪堂外漫逸的竹枝擦过面颊,她方才恍然。原来这条路,远不如她记忆中那般崎岖漫长。
可她却只觉得怅惘。
两人用过中饭,饮茶消食,岳珂见柳寻真似乎恹恹,便翻出她那宝贝册子,没话找话地胡乱写些语句。她在册子上写一句,燕娘就给柳寻真念一句。
——沅沅生得像你。
沅沅年纪小,五官显圆钝,但那眼睛啊下巴啊还是像得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柳寻真听罢,淡淡地嗯了声,再没有多的言语。
她从进了竹雪堂就是这样一副神思不属样子,窝在堆了锦被的软榻上捧着手炉出神。就仿佛只懒惰、怕冷还不怎么乐意理会人的猫儿,安静地待在那处昏昏欲睡。
叫她也应,问她也答,就是懒怠。岳珂担忧地摸摸她脸庞,她也不躲,只浅淡地弯一弯唇,给岳珂指那教下人们新搬来的香樟箱子。
那箱子几只并排摆着,打开来看,珠玉古籍金石文玩,什么都有一点;银票契纸单放在旁边,更是不缺。
“太太那边是她的一份,这个是我的一份,俱都给你留着做个私房的钱。你若有心有闲,就拿去管着玩儿,若不乐意,只管撒出去放开养着,咱们家也算小有积蓄,却不必将那点子盈亏放心上。”
她是很长于生意经的生意人,随口几句话也往往鞭辟入里。
听得岳珂直叹气。
要说她们柳小姐还怪大方的,就是那心肝蚌壳一般,凡有点风吹草动,它就将那好容易掀开的缝重又闭严了,不肯给人看。
燕娘端了安神茶来,柳寻真喝过一盏,不知不觉又睡去。这人今日也不晓得犯了什么毛病,梦里都是眉头微蹙,一把支离的病骨藏在堆云似的锦缎里,看不出暖和气儿。
有时候仿佛随手就把真心剖出来给人看。有时候又虚情假意的,尽会拿些个假笑糊弄人。
岳珂心里啐她,却又放下手中医书,为她拉严半垂的被。
……
柳寻真常做梦。
梦里什么都有,好的坏的混在一块儿,上天入地、排着队地往她脑子里蹦,夜里不必说,多时一个午觉就能塞三四个,醒来也记不得内容,只觉着头痛。
这毛病喝过药,本好多了,谁知今日卷土重来。
她在梦中一遍一遍地重温那日。那些损失惨重的商队,刀剑交织的雪光铿鸣,滚在泥里满身鲜血的大哥,冲垮山道的雨,荒芜陡坡下嶙峋的石。
一遍又一遍,渐渐搅和进柳太太、柳老爷、大哥大嫂沅沅,山野精怪、打马游街,终于变作光怪陆离的魇。直至最后一幕,忽地化成碗红枣雪耳甜羹。一碗玉兰样盖碗装着的,飘着红枣、枸杞、百合,雪耳撕得细碎,撒了小小的梨丁,煨得软烂,暖热黏稠的甜羹。
柳寻真至此倏而醒了,那股梦中甜香仍恍惚萦绕鼻尖,眼前空茫的一片却提醒她不过幻觉。
燕娘所见,正是她垂首呆坐模样,细瘦指尖陷在锦被里,将被角掐做一团。
“姑娘醒了。头可还痛,身上乏么?”燕娘走近,在柳寻真额头摸出一手冷汗,于是忙着为她披衣,“您这汗呀可算发出来了,早半个时辰还烫手呢!”
“……”
她习惯了自说自话,柳寻真不答也不见恼,说着掀开双耳盅的盖子,梦中甜香霎时扑了满面:“珂姑娘特特吩咐厨房给您炖的红枣雪耳羹,姑娘这就想吃还是先凉一凉?”
柳寻真仿佛才回神,却不管那羹,口中只问:“珂娘在何处?”
还没得到答案,先被自己沙哑嗓音吓了一跳。
“珂姑娘和郎中一处呢,说是看给您施针的事儿,还要改个什么药方子来着……您不忙问,先润润喉咙。”调羹递至唇边,燕娘嘀嘀咕咕地,一时说郎中叮嘱过,甜羹不敢放许多糖,恐怕解了药性,一时又说珂姑娘是亲去熬药汤去了,若不然听了这把嗓子,那是必然要心疼。
嗡嗡嗡嗡地,吵得柳寻真脑仁直痛,将人轰出去方算罢休。
燕娘出得门来,一路臊眉耷眼地过了连廊,拐进个竹雪堂后背的小耳房里。她悄摸探头,见郎中、太太都已不在这儿,这才敢走进去,挨着岳珂在药炉前坐下。岳珂放下蒲扇,点点她冻得微红的鼻尖,比划着问起柳寻真。
“姑娘发了汗,热度也退下来了。只是头痛,想自己待着。”小丫鬟蔫蔫地回她,“……哦,还说我吵。”
整下午都记挂着柳寻真的情形,此刻听到好消息,又有燕娘抱怨,岳珂终于肯闷闷地笑出声来。
别生她的气。她笑眯眯比划。
“我才不会生姑娘的气。”燕娘心虚地挪开眼,小声嘟囔。“火我看着就行,珂姑娘快去看看姑娘吧,醒来就问起您呢。”
不生气就好,我去看看她。
岳珂把蒲扇递给燕娘,气死风灯在她手中微微摇曳,隐没在连廊转角。
大家好,我鬼混回来了
最近的生活非常多姿多彩(指遭遇一场电信诈骗)
虽然我个人一直强调是因为梦里被摇起来脑子来不及重启才贩了制杖,事后还是被我机敏睿智的母亲大人锐评:一骗一个准,防范意识堪比八十岁老人,落后时代五十年
万幸脑子重启虽然不很及时,但除了四处注册打游戏漏的筛子一样的身份信息被套以外没有其他损失orz
还是引以为戒一下,这个制杖除了我应该也没人会犯,毕竟真的离大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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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盲婚哑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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