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景回到客栈后,凌尚为刚好在一楼坐着。他上前跟凌尚为简略地说了一下情况:“庄主担心殿下安全,安排殿下到离她较近的客栈去住了。”他这时还以为他们要去的是另一个客栈。
凌尚为没有反对,道:“有专人保护,殿下会更安全些。”
“那凌老您……”谢望景犹犹豫豫地问道。
凌尚为捋了捋灰白的胡须:“我待在这里就好。”
“是。”谢望景本来想劝凌尚为一起走,但转念一想要是凌相公也跟着一起去,岂不是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飘云山庄的监视之下,要是三殿下出事,外面一个可倚仗的人都没有就糟了。
更何况……
谢望景眼前闪过江晏青那张不说话时显得格外倨傲和难以接近的脸,他不觉得江姑娘会甘居人下。
他想到这后猛然醒悟:怪不得!
谢望景忆起昨日三皇子看完信后的感叹,他那时毫无所觉,今日见到江晏青本人后才了解几分殿下的心情,还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希望世事不要重演。
他虔诚祈祷着。
元气大伤的武林可找不到另一个能制衡飘云山庄的合作者了。
谢望景转身上楼去收拾东西,边走边为前路忧愁,殿下身边怎么净是些野心勃勃之辈……
目送谢望景上楼后,周孟言站在客栈门口没有进去,她就隔着十几步距离同凌尚为一笑,算是打了声招呼。
日后对待凌尚为如何还要看宫主安排。
周孟言得到了凌尚为微微点头的回应,她收回目光,右手拨弄着手腕上戴着的珠串,想:不过依她之见,凌尚为此人不能留。
眼下崐州人手不够,之前截留下来的官员如有能人志士,崐州自然会用。
但凌尚为名望太大,还是坚定的保皇党……
周孟言眉眼弯弯,安静站在门外,只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其垂下的眼眸里满是暗色,他们崐州班底尚未完全成型,还不知道经不经得起一只,只会为南临所用的老狐狸折腾。
无数暗杀的方法从眼前闪过,思忖半晌后周孟言心下一叹,把置凌尚为于死地的冲动从脑中一点点抹去。
如今杀人是下下策。
日后宫主必会有诸多谋臣猛将,不能每次都因为立场不同就简单粗暴地将其赶尽杀绝。
在武林待久了,她下意识地就想用最简单的手段抹除威胁,这不好。
周孟言静立在原地,反思自己。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谢望景很快去而复返,他从楼上下来后与凌尚为拱手告别,上了马车。
周孟言也准备上马,上马前她手中拽着缰绳隔着诸多空桌椅对凌尚为道:“凌老,下次见。”
凌尚为撩起眼皮看她,慢慢应了一声。
马蹄声远去,凌尚为注视着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后,起身步履稳健地上楼,罗忠就跟在他身后。
凌尚为喃喃道:“看来老夫还有些时日好活。”他问起一事。
“罗忠,平芜王那边怎么样了?”
“启禀大人,平芜王采纳您的意见后,已经做好准备,不出七日便将南下。”
“嗯。”凌尚为推开门走进去,“将安插在锖州的人慢慢撤出。”
“不帮平芜王了吗……?”罗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临正统的继承人在崐州,我的外孙……”凌尚为道:“也在崐州。”
“是。”罗忠明白了,不再多嘴。
*
周孟言送谢望景回客栈之时,林舜乾也被江晏青送上了马车。
所以就走几步为什么要牵手?林舜乾忍了忍没问出口,他总觉得自己会后悔知道从江晏青口中说出的答案。
他上去后,江晏青没与他一同坐上马车。
见林舜乾一直盯着自己,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江晏青忍不住逗他道:“殿下何必如此防备我?”
“我可是殿下亲口承认的心上人。”
脑中冒出因初见印象过好导致被人喂酒灌醉后“胡言乱语”的场景,林舜乾面无表情,飘红的耳垂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发誓日后一定要少饮酒。
“好了,我知道殿下舍不得我,晚上有空我自会来寻殿下。”
最好别来。
他别开脸,不愿面对晚上可能要与人独处的现实。
江晏青没在意林舜乾的反应,她手一放,绉纱飘落,摇摇晃晃地遮住了她跳下马车的身影。
她给驾车人一个手势。
就听几声短促地“驾”字,短鞭抽动,未等几息马车就动了起来,车轮滚滚向前。
路程倒是出乎意料的短,林舜乾想。
他不过在半途掀了绉纱往外想看看天色,就发觉车轮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吁~”一声后平稳停下,负责驾车的侍从把倒扣在一旁的板凳拿下车放好,随后敲了敲车厢,恭敬地提醒道:“公子,到地方了。”
林舜乾掀开帘布,看一眼脚下摆好的板凳,熟练地踩着走了下去。
他一下马车就看到一座宅邸,刻着林府二字的牌匾悬挂于漆红大门之上。
他有些诧异地问道:“确定是这儿?”
侍从肯定地应道:“小人不会走错。”
林舜乾走了两步心有所感,他转头一看,果然“江府”的牌匾明晃晃地挂在正对面。
该怎么说,毫不意外……
他转头时,侍从替他上前扣了扣门扉,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侍从与门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就退到一边。随后林府的大门被彻底推开,一连串的家丁丫鬟小碎步从门内走出,分列两边。
看上去像管家的人从人堆中走出行礼:“恭迎公子回府。”
两边的人跟着道:“恭迎公子回府。”
林舜乾很是习惯这种场面,点了点头。
管家带着他进了林府。
“这些都是江大人为您准备的。”管家正要继续介绍,林舜乾打断了他:“这些日后了解也可以,去替我准备沐浴更衣之地。”
管家没想到他这么熟练,怔愣一下后立马应道:“是。”
……
偌大的浴池里水汽蒸腾,今日于体内累积的疲惫仿佛都被水流带走,林舜乾舒畅地喟叹一声,难得清净。
他自小不受宠爱,暗地里备受欺凌,沐浴算是他唯一能自由放松的时间,所以他向来会在这时屏退外人,离开国都后这个习惯也没丢。
享受完独自泡澡的时刻,林舜乾起身离开浴池,拿起放在干燥处的干净衣袍换上。他刚走上回廊立即有侍从想要跟上来,他呵斥道:“不用跟着我。”
身后人止步,他一个人七拐八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此时万里无云,月光与烛光一同照得屋内明亮异常,林舜乾衣襟松散,缓步在屋内晃荡。
他瞧见窗台旁的木柜里放着几本书。
难道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林舜乾有些好奇这个林府之前都住过什么人。
他随意拿了一本出来,坐着翻阅。
读了一会儿后,他越看眉心皱得越深,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
就这样接连读完几本后,林舜乾将书全部重新放回原位。
这些话本原是一个系列,讲的都是关于“负心汉”如何抛妻弃子的话本。
并且还是志怪类型的,以满腹怨气的妻子化为怨鬼,在睡梦中将负心汉掏心掏肺,字面意义上的掏心掏肺为结局。
林舜乾原本没想读的,但开篇写着这么一句话,“世间最令人厌恨的不是真情换假意,而是真情变假意,有情时浓情蜜意、恨不能相许是真,无情时用情人骨做登天梯也是真!”
情人骨做登天梯。
林舜乾想起在宝珍楼听到的消息,即便他本意并非如此,但现下的结果确如话本所言,他踩着“情人”骨血奔向他自以为的权力与自由。
但他当真对她无情吗?
不。
林舜乾想,
从漠然排斥到不自知的酸涩心动再到靠近时的欢欣与依赖,他奉上了真心。
只是,真心的分量太轻。
太轻啊……
憋闷的感觉从心口浸没至喉咙口,他紧抓胸前衣料,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指尖因过度用力发白。
林舜乾遥遥望着皎洁如初的月光。
眼睛忽地一涩。
晶莹透亮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茫然地想,
我在哭吗?
“你在哭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一走进来就看见三皇子坐在窗前,抬头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晏青动作轻柔地将门关上,走近后讶异地挑了挑眉,她没想到三皇子好像在……落泪?
月光勾勒出的昳丽眉眼染上几分哀切,明亮上挑的丹凤眼中盈满了泪珠,在她看过去的那刻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落下。
她走到他面前,指尖顺着白皙的脸颊上划,拭去几滴泪水后又有无数源源不断落下,于是她问:“哭什么?”
“你在为谁流泪?”问出口后,江晏青想到林舜乾在宝珍楼时的表情变化,眸光微动:“你在为云沧宫宫主流泪。”
“为什么?”她困惑道:“从皇子沦为侍宠,自婚宴后被困在山上失去自由,你不应该恨她吗?”
“你不就是为此才来与我合作的吗?”
是……所以他为什么落泪?
林舜乾沉默不语。
江晏青不需要他回应,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云沧宫宫主,她也没那么真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用被泪水润湿的手指轻佻地抬起林舜乾苍白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目光挑剔地在发红的眼尾打量一圈,仍没找出这张脸的瑕疵。
“那……”江晏青勾唇,饶有兴味地问道:“你会为我哭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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