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江晏青也没指望被泪水糊满整张脸,看上去不太清醒的人能给出什么答案,她左手抬起林舜乾下巴,右手随手拿了张帕子将从那双眼睛中溢出的泪水擦干净。
她边擦边漫不经心地安慰道:“反正所有人都会死,你们说不定之后还能再见。”
原本有人看着自己哭,林舜乾还觉得有些羞耻,努力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听完安慰以后,他鼻尖一酸,眼泪流得更多了。
眼泪砸在拿着手帕的手背上,溅开,带着些温热。
江晏青手一顿,几乎有些无奈地叹道:“你是眼泪幻化成的精怪吗?”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哭过?”都是极个别受不了的时候才勉强眼尾发红,落下一两滴。
“哎,别说……这张脸哭起来蛮好看的。”
“用什么形容比较好?……梨花带雨?诱人犯罪?”她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神色沉凝,声音压低几分,居高临下地睥睨他,莫名让人察觉到几分危险。
见眼前人僵住般一动不动,江晏青笑了一声:“这么不经吓,我有这么禽兽吗?”
手帕轻轻拭去泪水。
虽然说的都是些不正经的话,但江晏青帮他擦拭的动作却难得细致温柔。
酸涩的情绪过去,林舜乾的心情渐渐平复。
他小声道谢道:“多谢。”
“不客气。”
二人有来有回。
见人情绪稳定后,江晏青将手中湿了半边的手帕递给他。
“本来想过来再跟殿下详细地说一下关于平芜王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殿下应该也没什么心情听这些。”
“我就不做无用功了。”
江晏青准备离开,她今日也劳心费神了许久,实在有些困倦:“明日见。”
她转身,行动时周身的气流带起衣摆飞扬。她刚跨出去一步,左袖处便传来阻力。
江晏青诧异低头——白皙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衣袖上。
她挑眉,目光疑惑地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但仍不损其美姿容,他敛下那双含情目,避开与她对视。
这是……不想让她走?
隐隐察觉到三皇子的意图,江晏青故意抬起手,将被人扯住的袖子暴露在眼前,问道:“殿下这是……?”
林舜乾看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发怔,许是夜深人静,发泄之后的情绪又格外脆弱,意识到江晏青想要离开后,他的右手条件反射地向前一伸——
……抓住了?
指缝间的衣料有些粗糙,却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掌心。
他还是第一次及时地抓住离去之人的衣角。
林舜乾避开衣料的主人投来的询问目光,手指蜷缩,不愿放开。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尤其是他刚刚看完三四册描写生动的志怪小说,悲伤到不能自己时他没有感觉,眼下冷风嗖嗖而过,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
“不说话吗?”江晏青抬起袖子,正准备将拽住她衣袖的手拂去。
然后温热的掌心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舜乾沉默半晌,别扭地从唇缝间吐出两个字:“……别走。”声音细若蚊蚋。
“什么?”江晏青发誓,她这次纯粹是没有听清,毫无逗弄的意思。
但林舜乾显然不这么觉得,即便听起来确实像是下意识的反问,他仍然将她的行为认定为恶劣的捉弄。但他无可奈何,比起一个人待着心惊胆战到天亮,林舜乾宁愿忍受羞耻。
细小的声音不情不愿地变大了些,却仍然低沉沙哑,他再一次重复那两个字:“别走。”
“殿下……?”
“嗯?”他半抬起眼,目光只敢在人下巴处徘徊逗留。
“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哭完了还要人陪?”
他当然不是小孩……但被人当面这么说……
林舜乾心跳加快,耳尖发烫,攥着她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飞霞转瞬就将他如玉面庞染成了与眼尾相同的颜色。
“好殿下。”江晏青轻而易举地挣开了被握住的手,在人还没来得及失落之前,反握回去:“时候不早了,你肯定也累了,那我们快歇息吧。”
……好殿下?
她真拿他当小孩子哄?
他思绪才到这儿,正准备说些什么反驳一下就被轻飘飘地安抚过去了。
“哦,好……”他也没意识到牵手的姿势变幻了一下,晕乎乎地被人哄到了床上。
一张床上躺两个人完全绰绰有余。
江晏青是真的有些累了,她脱下外袍穿着里衣,一沾床,“周围应该是安全的”念头被沉重的睡意压制,她意识清醒了不到几息就沉沉睡了过去。
徒留谢望景看着床顶的帷幔全身僵硬的躺在那里。
他生涩地眨了眨眼,哭得红肿的双目也有些疲乏。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他悄悄转头一看,发现身边人已经完全睡着了。
那副曾令他心动的容貌近在咫尺,林舜乾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眼睫轻颤,眼皮像是被蛊惑般缓缓闭上。
他平静地睡去,一夜无梦。
*
次日。
天蒙蒙亮。
林舜乾浓而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睁开了眼。昨日泪流多了,导致他现下头脑清明,眼皮却十分困倦似的难以睁开。
他目光迷茫的落在前方某处,慢慢从放空回归常态,昨日求着人留下的丢人一幕也随着意识苏醒回放了一遍,他麻木地想,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
他本想起身,但刚一动就发现怀里……好像有人?
林舜乾这才发现他的睡姿不知为何从平躺变为了侧卧,几乎是将旁边的人半搂入怀。
他手脚僵硬,屏住呼吸,抬起手缓缓将自己搭在江晏青手臂上的手缩回,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一边紧张地观察其状态一边抬手,唯恐惊醒还在睡梦中的人。
重新调整回平躺的状态,与身旁人拉开一定距离。
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舜乾无声地松了口气。
刚放下心来,他余光突然扫到江晏青睫毛颤了颤,他的心也跟着一颤,急忙闭眼,平复呼吸。
从始至终都规规矩矩躺在原位的江晏青在深夜睡着时被压醒了一次,但她睁眼一看,见人只是下意识靠过来伸手环住她后,就没太过在意,安然闭目睡去。
再醒来,难得神清气爽,她转头看向林舜乾,奇道:这人竟还会自己睡回原位!
江晏青起身,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力道轻柔,她见人没醒,也没强求,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衣袍换上,推门走出了房间。
窗外婉转的鸟鸣声响了许久,躺在床上装睡的人才缓缓睁眼,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
林舜乾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禽兽不如。
昨日才为旧日情人哭泣,今天就在为另一个人心动。
他从床上坐起,脸色沉重地谴责自己:话本里抛妻弃子都没他快。
他晃晃脑袋,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也许那个瞬间的心跳错拍只是他的错觉。
*
书房里。
两人相对而坐。
“殿下,昨天周县令讲的那些东西,你都还记得吧?”
林舜乾下床洗漱完后他就整理好了心情。
江晏青作为飘云山庄少庄主,凌虐美人的恶名传遍武林也没见她放在心上,甚至游刃有余。他又何必为一时不知真假的心动迷失自我?
听到问话后,十三州的划分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他点点头。
昨日周孟言提出的计策无非就是“唇亡齿寒,围魏救赵”。
但是……
“昨日那位周县令没说,少庄主也没说,为何崐州如此有把握能说服平崇王出兵?”
他想到了疑问,于是提了出来。
“我们并非要说服平崇王出兵,我们只是让平崇王注意到有这么个机会。”
江晏青摊开地图,“锖州与崐州都可以称之为在长宿河以南,但我们与锖州截然不同的是,它被长宿河一分为二,三分之一的面积在长宿河以北,同样在北边的平崇王对它虎视眈眈,而崐州虽小,却三面环山,平芜王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崐州……”
“即便崐州兵马不足,也绝非易事。”
“我们只要拖住平芜王就好,自有其他人说动他出兵。”
林舜乾道:“若平崇王注意到了这个机会仍不愿出兵呢?”
“自然还有其他计划。”
江晏青手指着锖州最靠近崐州的城池——鹿鸣城:“平芜王麾下有十万定胜军,我猜测如若锖州重视我们,大概会有五到六万左右的定胜军前来攻城,再加上六七万流民,届时至多会有13万人。”
“崐州的守军有?”
江晏青说出来一个数字:“目前能动的有一万人。”
一万对十三万?
林舜乾皱眉,兵力悬殊啊!
江晏青从他脸上看到了两个字——“完了”。
她嘴角上扬:“崐州离鹿鸣城最近的是飞燕城。”她纤长的手指点在“飞燕城”三字上,又横过去在一处被红圈圈起来的地方停下:“它们中间只有一处平原。”
“流民本就与锖州心不齐,我们可以小股偷袭,逐步减少定胜军数量,到时这七万流民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林舜乾的目光定在那条线路上,继续听身边人说:“我们目前暂定两种方法并行。”
“为此殿下举旗称王之事得压后进行。”
林舜乾若有所悟,他对自己皇子身份的作用倒是很清楚。
大哥死、二哥残废、听说北临与蛮人撕破脸占据洛都之后,他才八岁的四弟被强行登基,登基不过七日便“主动”传位给已经登基过的平昌王。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他曾经的好二叔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让他妻子在北临同一时刻登基,他自己当南临的皇帝,说夫妻二人平分天下,乃是美谈!
也是够荒唐。
北边一团糟,南边都是高祖亲封的各个功臣、亲戚的后代,如今能称得上南临正统继承人的就只有他了。
名正言顺啊……
江晏青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不然,到时为这‘名正言顺’一事,平崇王与平芜王极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攻下崐州再谈其他。”
“你可是这天下最后的希望。”江晏青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匡扶南临,不知道这个“希望”够不够吸引那些自诩才士的人来“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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