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子渝现在心思很乱。当年在妖界救下他的人是谁?那个金色符号又是谁留下来的?还有,那个琴师。若之前用记忆混乱来解释,那李岑参的出现便根本解释不清楚。而用神魂分裂来解释的话,便清楚了。
忽地,他的指尖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逐渐碎了。
箫子渝面色一怔,撞上了治和君关怀的目光里。他缓了缓,说道:“师尊,我要去找一个人。”
治和君听了这话,倒没多大的意外,慢条斯理道:“风倾余?”
箫子渝的脚步一顿,“师尊知道?我先前在他身上留的符咒变暗了,他出事了。”
治和君却面色很淡,好似早已知晓,悠悠开口:“他现在在惩戒台。”
箫子渝一顿:“他到那里做什么?”
治和君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箫子渝忽然想到之前秘境杀人一事,他的眸子一顿,面色有些迟疑:“他怎么会?我当年分明抹去了他的记忆,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行,我得去寻他。”
说着,箫子渝刚要抬脚,跟前便横了一只胳膊。
“师尊?”
治和君面色淡淡道:“你寻到他,倘若他已然绑在惩戒架上,你该当如何?”
“我……”
“你会劫囚。”
箫子渝怔住。
他虽弄不太清自己对风倾余的情感,但他当年既然会替他顶罪,今日便不会亲眼看见自己的徒弟去承受惩戒。
他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带走他。师尊要拦我么。”
治和君看着他,面色很淡。四只眼睛相对,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我知道,你自小就很固执,决定的事情任是谁也改变不了。”治和君抬手,落在他的头上,“天南山上有一处木屋,那里偏僻,只有几只小妖活动。”
他又道:“康城南端有天然的出口,直通天南山。除了我,无人知晓。待你踏去,我会将护城法阵开启,里面的小妖奈何不了你。”
箫子渝神色有些动容。
“我不拦你,但只望你知晓,他是魔龙王室,你若救他,无论是在如今的修仙界,还是早已被余震夺取的妖界,皆是天地不容。就算你能带着他逃出来,日后他若是犯了大错,那时就算是你来阻拦,我也会亲自取他性命。”
他刚一说完,便觉腰间一紧,正是箫子渝抱住了他,“多谢师尊。”
语毕,他松开手,地上紫光一闪,他便消失不见了。
治和君看着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
无为,惩戒台。
这时正好天气燥热,红日狠辣地照在风倾余寸寸断裂的根骨上。
他的手脚筋已然被挑断,四肢都拴上链子,上身被吊着,下肢早已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周围还有一些白菜鸡蛋砸在他身上。
台下,还有些絮絮的争吵声。风倾余头很疼,这些争吵声也断断续续入了他的耳。
“风倾余两百年来一心为无为,为何要定他的罪!”
“难道你怀疑惩戒台不成!惩戒台千年以来从未出错,那日他当堂写下的‘血染山河’你没看见吗?”
“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们别忘了,他在去惩戒台之前,还专门把对那个灵纹师的调查给我们送来了。”
“但这也不能代表他没有做过那些事!”
台下吵得不可开交,风倾余却面色淡淡的,只是散着发,低着头。
惩戒台会根据一个人的罪孽来定刑。而他却是要挑断手脚筋,废除修为,在惩戒台上吊上五天。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外头烈日灼心,他已经很少感受到天气的变化了。这一次,却是刺骨得难受。
身上的灵气已经尽数散去,他全身上下疼得要命。手好像不是他的,脚也好像不是他的。
只是在受刑前,他没有来得及再听一听师尊的声音。
“爹爹,大哥哥为什么要被绑在这?他好可怜啊。”这是一个女孩。
“因为他犯了错,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风倾余目色沉了沉。对啊,他分明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恶心得让人作呕。这样的人,又还有什么资格去肖想他的师尊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阴暗下来,下起了大雨。
黑云将世间压得密不透气,大雨磅礴,还有天雷闪在耳边。
他记得,他小时候最怕风雨。一听到雷声就抱着小枕头可怜兮兮地跑去先生那里。
那个时候,少年先生总会边笑边收好纸笔,将他抱在塌上,轻轻揉着他的毛发。有时候会同他讲些人间有趣的故事,有时会哼一些他听不懂的小曲。现在想想,那应当就是灵族语言吧。
天逐渐黑了下去,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轰隆的雷声。
风倾余在迷糊中睁眼,仿佛又看见那抹身影,那盏灯。
“师尊,疼…好疼……”
那时他刚到无为,方才学御剑之术,便飞上几丈高,结果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也不知道掉在了哪个山头,将全身肋骨尽数摔断。
那时他再也没了力气,便这样一直躺到了天黑。
风倾余本以为,他会死在那里。可在昏沉之中,他却看到了一盏灯。
他的师尊正提着灯,有些无奈问道:“还清醒么?”
他费力地眨了下眼。于是箫子渝干脆利落地将他背了起来,带回了东宫。
他忽然发现,以前犯错受伤,他总会找个人撒娇诉苦,去毫无顾虑地喊疼。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开始独自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舔吸伤口,然后再无所谓的站在别人面前。
应当是从师尊死的时候吧。他从被保护的那个人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雨放肆地打在他的身上,就如同几百年前那场雨一样,再一次把他浇个彻底。
忽然,雨的声音小了。风倾余眯着眸子,艰难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师姐,我这个样子……总没让你失望吧。”
刚说几句话,他的喉咙便承受不住,咳嗽起来。可身体太疼,一声声咳嗽也撕扯着全身的伤口,血汩汩往外噌,连咳声也小的可怜。
封亓静静地看着他,把伞留在了他头上。
“这雨会下一晚上,明晚还有寒风。你好自为之。”
说着,脚步越来越远,只能听见大雨打在伞面上的滴答声。
他忽然就笑了,笑着,笑声便换成了咳声,在雨中,什么都被冲刷殆尽。
翌日,红日升起,风倾余被强光刺醒,眸子微眯,便看见向他砸来的蔬菜。
无为的惩戒台建在山脚,不仅无为的弟子,就是附近的百姓也都可以随意来往。而绑在这上面的人无不是罪大恶极之人,百姓看了,自然都不会有好脸色。
风倾余的额上已经被砸破血,他很困,身体却疼得睡不着。头顶上的伞也被人拿走砸碎,他就这样再次全身裸.露在烈日之下。
他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人的谩骂,被砸了多少东西。只是依稀感觉着,天好像又黑了。
落日照在他的身上,从林间那边来,好像带着一股清凉的风。
风倾余忽然释怀了。他在无为重生,在无为结束,如此死了,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晚风吹来,还有点凉。
他忽然看见前面蹲了一个女孩,好像是昨日那个。
那女孩见他望来,眨了眨眼,伸出手,在风倾余的腿上放了一个暖水袋。
“大哥哥,爹爹说今晚会刮寒风,这个给你,你就会暖和了。”
风倾余不说话,眼睛迷离,盯着暖水袋发呆。
小女孩又说:“大哥哥,你不要太伤心了。爹爹说过了,犯了错的人就要接受惩罚。可是接受惩罚后,那就一笔勾销了呀。”
风倾余的神色忽然一顿。
一笔勾销。
只要接受惩罚后,就……
一笔勾销。
他不知他愣了多久,只知清醒过来时,那个女孩已经走了。
寒风呼呼刮在身上,像是揭开了皮肉。那个小小的暖水袋在寒风中早已凉透,但却好像热得发烫。
风倾余现在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一笔勾销。
只要挺过去。
寒风带来碎小的石屑,一片又一片刮掉他的皮肉。他的身体开始发冷,睫羽上也冻上了一层薄冰。
这日夜晚挨家挨户都紧闭门窗,从柜子里掏出厚被褥来,一层一层的叠在塌上。
“这鬼天气真是冷,城里很久没有这样发疯了。”
“我去抱几捆柴来。”
“抱吧抱吧,昨日大朗刚摔了腿,腿上有伤,自然就更冷些。给他房里多添点。”
第二日天醒的时候,地面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风倾余正低垂着头,地上的血已经被冻僵,他的身上尽是冷雾。
“风倾余?”有几个守门的弟子颤颤巍巍地靠近几步。
“他好像死了。”
“也对,昨晚那个天气,他一个废人怎么也是扛不住的。”
“等等等等!他…好像动了……”
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举着剑,却见风倾余长呼出一口寒气,悠悠转醒。
“第几天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早已没了以往温润的模样。
一个小弟子壮着胆子道:“第五天了。”
风倾余苦笑一声:“第五天了……”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你别得意。按照惩戒台,你第五天是要开始割腕放血的,不到日落,是断不可放下来的。”
“放血啊……”
他这几日,又何尝不是在放血。
他轻笑了一声:“也好。”
没过多久,便有人过来擒住他的腕子,割下几块肉来。
“这风倾余也是条汉子,被割腕的时候,愣是动也没动一下。”
“我听说他之前待人极好,到底是做了什么这么让惩戒台不容?”
“不知道啊。听说他是自己来的,说犯了大罪,把两百年前秘境里的弟子都杀了。”
“嘶,这么残忍。”
“虽然残忍,但修仙界打打杀杀也不过很正常的事。秘境里的人就算多了些,其实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罪恶。也不知道为什么惩戒台要罚得如此凶狠。可旁人再问,他却死活不肯说了。”
“两百年前的秘境……嘶,是不是唤作清风秘境?那不是箫子渝杀得么?”
那弟子一拍脑袋:“可不是嘛!原来箫子渝之前,一直为他徒弟挡招啊!哇塞,无为欠我一个箫师尊!”
“那箫子渝岂不是死得很冤?”
“我听说箫子渝最后还是被风倾余杀的。会不会这条也算在里面啊。”
“啧啧,欺师灭祖。”
他们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威压,顿时将他们压跪在地。
“是否欺师也是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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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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