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裴玉生没休息，直接去找新任长官谈了新试剂的事情。
听着裴玉生的介绍，新任长官显得有些激动：“谢谢你，裴老师。真的很感谢你。”
“这是研究所的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对，对，应该谢谢每一位为此努力的同志。”新任长官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是遗憾：“如果新试剂能早……研发出来是大好事，伤亡的兄弟姐妹也会减少。”
裴玉生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新试剂能早点研发出来，伤亡的人会更少，严启庭或许也就不会死了。他拒绝了长官让他去休息的提议，而是要去帮忙照顾伤员。他既然来了，自然应该发挥自己的用处。
霍相明先前不知去了哪，裴玉生到医务处时才看见他。
“你怎么在这里？”
“你会来，我在等你。”
裴玉生没话说了，两人一起去找了负责人，随后去观察伤员情况。他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因此适应得很快。每天照例检查一遍伤员情况后，还会给经验不够的后辈指导指导，有时还会用具有前瞻性的思维聊聊对方的课题研究与前景。
裴玉生是医学界有名的人物，平时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一对一指导了。医务处的人卯足劲跟在裴玉生的身后学习，这里的气氛一时倒显得欣欣向荣起来。
霍相明似乎对这种场面非常不满意，太多人了，太多双眼睛成天注视着裴玉生。他本就阴沉，不悦的样子看起来就更危险，有他围在裴玉生身边，来学习的人都不敢靠裴玉生太近。
可霍相明还是不满意，裴玉生只能是他的。只能有他看，只能有他触碰。可是裴玉生却不愿意触碰他，明明对他态度平和亲昵，有时还会纵容他。可除了必要的肢体接触，裴玉生从来没想过要和他牵手、拥抱、亲吻。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似乎卡在了目前的位置，任他怎么努力也没用。
霍相明和严启庭简直就是一个人，为什么这些东西只有严启庭能拥有，而霍相明却分不到一点呢？哪里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霍相明思考着，不断琢磨着裴玉生的想法。他太认真，太煎熬，太难以忍受，以至于整个人越来越阴沉，移动的眼神阴鸷得可怕。
“裴老师，那位霍顾问真的没事吗？”正在和裴玉生交班的人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总感觉那边的霍顾问对他有杀意。
裴玉生闻言神色如常地看了霍相明一眼，话语中甚至带了点笑意：“没事，他大概是有点小烦恼。”
对方不禁心生敬佩，真淡然，不愧是裴老师，心理素质就是强大。毕竟这里大多数人都和自己一样觉得霍顾问是个危险分子，没事就在琢磨着怎么把他们全杀了。
听说他在星舰上差点将一位军官打死，这武力值也太可怕了。而且他似乎对医疗方面的事不是那么熟练，医学顾问这个称号都显得有点抬举了，其实他是被派来保护裴老师安全的打手吧。
交班的人越想越觉得合理，同时遵循生物本能地拉开了一点与裴老师的距离。
出门在外，要注意人身安全。
时光在霍相明的煎熬与裴玉生的旁观中流逝。
某天夜里，裴玉生被人轻轻拍醒了。他本就没睡安稳，那人轻拍两下他就睁开了眼睛。
是霍相明。
他的神色难得严肃，手指往天空的方向指了指：“玉生，上面有东西。”
“什么？”
“没见过，是新武器，至少有四十架。我们最好把这里所有人送到防空洞里去。”
裴玉生丝毫不怀疑他的话，立刻起身穿衣：“你已经发求援信号了吧？如果他们现在攻击，空中屏障能撑多久？”
“发了。我猜屏障最多能撑两分钟。”
两分钟，太短了。
“我去东区，你去西区。分头行动。”
“好。”
裴玉生出门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漆黑的夜色里潜藏着无数正在观察着这片土地的敌人。撤离的动作不能太大，裴玉生心道，会被注意到，说不定敌人会提前发动攻击。心脏跳得比以往快，裴玉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去东区负责人员那里，用传讯系统通知能活动的伤员先走，再分配人员运输不能行动的伤员。东区伤员有一千二百一十三位，其中A级伤员有……
裴玉生驾驶着安全区里的移动车，高速移动的轨迹上，他脑子里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撤离计划。过往的所有战役里，还没有哪一次能波及到这种后方绝对安全区，因此这里的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看来敌人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甚至研发出了系统无法检测到的新武器。
“玉生，我在西区，这边已经开始撤离了。”视讯器那边传来霍相明的声音。
“好，我也到这边了，注意安全。”
“你也是。”
两人没时间再说别的话题，裴玉生将危险与撤离计划简明扼要地告知了负责人员，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对方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撤离。人员调动由更熟悉环境的专业人士分配，裴玉生马不停蹄地去帮忙转移伤员。
沉寂的夜色里，安全区涌动着无声的不安。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上，可能下一秒就会掉落下来贯穿他们的身体，而他们却必须压抑住想要逃跑的本能，依靠最大的冷静悄悄向防空洞靠近。
任何一点慌乱和失序就可能要了所有人的命。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曾在生死边际挣扎过，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裴玉生在伤员区和防空洞之间已经往返了好几趟，所幸伤员虽多，目前大部分都已经顺利送往防空洞里。就在众人内心升起一丝希望与轻松之时，他们的上方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轰鸣声。这是能将人心震碎的可怕声音，空中屏障在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中，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不堪。
或许根本撑不了两分钟。
裴玉生瞬间将自己从这种毁灭般的打击中抽离出来，大声维持着秩序：“还有时间！所有人依照原来的安排！加快速度！”
一声接一声的安排从视讯器里传出来，安全区的公用声波也被启用。面对死亡的威胁，还有很多如同裴玉生一样冷静的工作人员正在指挥撤离。人群仅仅是骚乱一小会，又迅速恢复秩序。
人类就是这样，会恐惧，会慌乱，可当死亡直逼着他们时，他们又会爆发出一种凝聚力，那是人类无需言语的勇气。
活下去，他们会想，所有人都要活下去。
防御系统被攻击，呜呜啦啦的警报声四处响起，各处的警示灯光纷纷亮起。人们上方的攻击从未停歇，迫不及待地想要毁灭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这里如同与死亡博弈的舞台，而主角就是他们这些光怪陆离景象里的蝼蚁。
果然没到两分钟，空中屏障被炸开第一个洞，而后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屏障如同被烈火吞噬殆尽的雪花。空中的攻击肆虐地侵犯着这片土地，很快将底下炸成一片片废墟。
裴玉生只能和其他同事借助掩体，一点点靠近最后的安全处。被他们保护着的伤员崩溃大哭：“求你们了别管我！你们快跑啊！”他根本无法行动，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可是他们能跑去哪里呢？四周都是火光，根本没有生路。同事安抚着已经崩溃的伤员，已经注定的结局反而让他们放松下来。人都会死的，他们只是走得早了一点而已。裴玉生抬头观察着天空，他的猜想得到印证，敌人的新武器似乎有一段不应期。
某一小段时间里，攻击的势头会减小。而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去下一个掩体那里。裴玉生将猜想告知身边的人，几人一合计，决定闯一闯。他们拆下一块掩体材料，迅速覆盖在一处火焰上，趁着火势变小时赶紧冲了出去。
计划很顺利，因为他们的位置已经离防空洞足够近，甚至能直接进洞里。众人大喜过望，可这时旁边有东西发生了爆炸，裴玉生一直殿后，爆炸的位置离他最近。完全是下意识地，他使出最大的力气将同伴推向防空洞。
而同时爆炸发生，裴玉生的身影隐没在火光与烟尘中。
10
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裴玉生来不及思考，本能地闭上眼睛。火光的照耀下，他脚下的影子扭曲着，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他的腿往上蔓延，一息之间就将他完全包裹起来。
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裴玉生往旁震飞了几百米，看不见的视线里他感到天旋地转，短暂地昏死过去，等思维反应过来时只感到有温暖包裹着他，唯独没有感到疼痛。
他睁开眼，自己正安然无恙地处在一块掩体下，旁边还有奄奄一息的霍相明。
霍相明整个后背被炸得四分五裂，皮肉已经被火焰烧没了，只剩一点烧焦的组织。他的脊柱被炸成好几段，肉眼就能看到体内颤动的四碎的器官。整个后腿肌肉群全没了，折断的骨头上面鲜血淋漓。
裴玉生看一眼都能晕过去，可霍相明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伸出仅剩的左手，推了推裴玉生：“玉生，快走，还有时间。”
“那你呢？”裴玉生整个人都在颤抖，不停地深呼吸着，眼睛死死盯着霍相明。
霍相明似乎愣住了：“我走不了。”
“你走不了……”裴玉生埋着头低声重复着，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呼吸越来越重。他双手紧紧拽着霍相明残存的衣料，苍白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他不是恐惧，而是在愤怒。
裴玉生狠狠一扯手里的衣料，逼得霍相明与他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对视。
“严启庭！你到底要死多少次才满意！你到底要死几次才满意！”那双眼睛里涌出泪水，将所有压抑着愤怒与委屈全都冲刷了出来。
“你多潇洒啊，说死就死了！那我呢？！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你有哪怕在乎过一丝一毫我的感受吗！”裴玉生的话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会害怕！我会害怕，严启庭，我害怕，我怕我你哪次就真死了，我怕我某天真的就会再见不到你！”
“你个混蛋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毫不在意地死了一次又一次！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孤独，有没有想过我很想你，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裴玉生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他恨不得给面前这人几巴掌，或是往他伤口上踹几脚，可是他又舍不得，怕他更痛。复杂的感情从心里喷涌而出，裴玉生想杀了面前的人，或是吃了他，又想好好摸摸他，亲吻他。
最后，他选择捧住霍相明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动作太粗暴，简直要把霍相明的舌头咬下来。霍相明感受不到疼痛，那颗受损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给他带来比刚才爆炸还要大的冲击。
玉生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是严启庭，知道自己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
他什么都知道，他却在吻自己。
再顾不上其他的，严启庭回搂住裴玉生，狠狠地回吻着他。唇齿间不断碾转，舌头不断纠缠，可是不够，远远不够，这一小寸地方的柔软怎么蹂躏也不够。想要更多……还想要更多……想要将彼此完完全全占有。喧嚣危险的世界逐渐化为一片空白，他们的世界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吻。
怪物的**不断蔓延，顺着黑暗攀上裴玉生的身体，而裴玉生却渐渐冷静下来。他推开怪物的脑袋，重新环视着身边的环境。
“回家再做。”
“玉生……”
“没得商量，你先变回来。”见霍相明执拗地注视着他，裴玉生叹口气：“我只是个脆弱的人类，死一次就没了。”
这话让霍相明想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瞬间不缠着裴玉生了。
不行，不要玉生死。
霍相明坐了起来，浓郁的黑色从裴玉生身上退回到他身上，如同缓慢的浪潮覆盖住他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将他完全包裹起来。等黑色完全消失时，严启庭的模样便出现在裴玉生眼前。
严启庭紧张地看着裴玉生，他担心玉生会怕自己。
可裴玉生丝毫没有恐惧，眼里闪着惊艳的光。好神奇，就和捏橡皮泥一样。
严启庭：……有种不详的预感。
在下一轮攻击到来之前，严启庭抱着裴玉生以非人的速度进了防空洞。此前被裴玉生救了一命的同伴正在嚎啕大哭，看见裴玉生的脸时哭声戛然而止，而后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啊啊啊啊裴老师——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哭声吸引了很多人看向这边，有人以为自己看到了严启庭上将，等再眨眨眼后，发现是将霍顾问误认成了他。裴玉生安慰着同伴，大抵是他的哭声太惨烈，反而有种喜剧效果。而此时广播传来援军赶到的消息，悬着一颗心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哭得哭笑得笑，场面十分之混乱。
这场突袭终于于天光大亮前平息下来，因为他们这边提前预警，伤亡非常低。而黎明破晓之际，裴玉生和严启庭登上了返航的星舰——突袭的事太过骇人，上面怕再晚一点就会真的失去高精尖人才。
他们没去研究所，而是直接回了在第三区的房子。裴玉生一晚上情绪起伏太大，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在星舰上时就睡着了。严启庭将裴玉生放在他们卧室的床上，静静地欣赏着他的睡颜。
玉生，玉生，我现在好幸福。
严启庭的眼眸中柔情万种，俯身吻了吻裴玉生的额头。
这大概是裴玉生这段时间睡过的最好的一觉。房间的窗被调节为遮蔽模式，他在昏暗的环境里满足地睁开眼，目光所及却不见严启庭。裴玉生猛地起身，打开房间门时闻到一股饭香味，脚步才慢下来。
严启庭正在厨房里，穿着那件米色围裙，熟练地备菜炒菜。裴玉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严启庭动作愣了一下，惊喜地回头。
“玉生，你醒了。”
“嗯，中午吃什么？”
“红烧小排，爆炒牛柳，蚝油生菜，还有一个番茄蛋花汤。”
全是裴玉生喜欢吃的，他让严启庭低下头，非常熟练地亲吻了他的两边脸颊。
“谢谢亲爱的。”
“马上好了，你去餐桌等着吧。”
“不，就现在这样。”裴玉生说着，又抱住了严启庭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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