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开国时曾封六柱国,彼时朝中有人做打油诗云:宣城秋萧萧,春贺定国朝,王谢侯府贵,郡主折柳梢。
自太祖立朝以来,大宣已历三帝,开国时“柱国”的封号没有传下来,这六家的爵位也并非一成不变,除了两家萧姓王府外,其余俱是降等袭爵,即便贺家有太后撑腰,但到了贺渊的父亲这一辈,原也不该是公爵的。
贺家如今这个公爵,是贺渊的父亲提枪上马,在战场上一刀刀厮杀出来的,开国的勋贵人家虽多,如今的公府之家也不少,但能与贺家一较高下的,倒也没有几个。
虽然定国公现如今,每日除了上朝点卯,便是回家陪夫人,全然一副“人在朝堂,心已告老还乡”的模样。
贺渊出宫回家后随便收拾了一下,与父母闲聊一会儿,便以疲累为由回房歇息了,屏退一干下人,贺渊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已渐渐变弱的雨势,良久长叹一口气。
萧云霁啊萧云霁……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贺渊的母亲,如今的定国公夫人,闺名谢紫,是谢相幼女、谢皇后亲妹。谢夫人自小便精致养大,出嫁后也未改脾性。故而定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讲究风雅,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不时邀谢夫人入宫宴饮小住,只为学学她那些精致的奇思妙想。
或许是受母亲影响,贺渊自小便钟爱精致的东西——这个精致并非单纯的堆金砌玉、耗费人工,而是一种巧思聪慧。
譬如一件衣裳,即便价值千金,耗费数万人工,在贺渊眼里终究落了下乘。而贺渊最中意的一件衣裳,是母亲用再普通不过的料子给他裁的。
那料子是素色锦缎,上面织了荷塘月色的花样,在京城里算是常见,虽说称得上素雅,但未免过于单调了。母亲看见后便比量着给他裁了衣裳,只是把荷花样子放在下摆,用金银线补了几针,又搭了件颜色相近的披风,有锦鲤在肩膀处——如此一来,穿着披风时便是鱼戏莲叶,脱下披风便是月照荷塘,且行动时衣摆翻飞,如同风吹荷举,波光粼粼,恰似仙人。
这便是贺渊喜欢的“精致”,价值几何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心思。
所以,当贺渊在皇后宫中看见一幅《仙鹤送瑞图》时,顿时惊为天人。
宫中画师若做《仙鹤送瑞图》,不过是仙鹤几只,祥云几朵,再点缀些寓意吉祥的花草或诗词,美则美矣,却到底有些匠气。
可皇后宫中的这幅却与旁人不同,与其说是画,不说是字,远远看去只是一个飘逸的“瑞”字,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鹤首、羽翼都藏在其中,祥云亦与字融为一体,带了些浑然天成之感,当真是越看越觉得画师的心思精巧至极。
贺渊原以为是宫中来了新画师,正想着有空见见,却不想那副图竟是萧雨所作。
“贤嫔娘娘走后,十公主一直啼哭不休,七殿下前几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送了这幅图。”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解释道。
贤嫔便是萧雨早逝的生母。
难怪听说十公主被送去了东南三十六殿住,原来是这个缘故,贺渊心里想。
宣朝宫城东南角有三十六殿,亭台楼阁林立,轩榭廊舫惹眼,一步一景,精美异常。宣朝皇子们年过十二便会移居这里,直到成年出宫;公主则随自己心意,可以一直同生母居住,也可以十二岁后移居东南三十六殿直到出嫁,只是公主成婚大多较早,就算移居也住不了多久,故而三十六殿中皇子居多。
若有尊贵外客留宿,也是住在这里,譬如三十六殿中最为清净偏僻的锦鳞阁,便是拨给了贺渊居住,而同样入宫伴读的柳郡主长女,则是住在缠枝苑。
另外皇子们上课读书的石渠馆,也在东南三十六殿中。
因着那幅别出心裁的《仙鹤送瑞图》,贺渊便自此对萧雨上了心,格外留心他的一言一行,然后寻了个由头,与萧雨熟络起来。
那件事远在萧雨重生前,彼时的萧雨还保有少年人的天真,心境也还称得上纯良。
萧雨的生母贤嫔去得早,只留下十六岁的萧雨与更加年幼的十公主,宫里的人向来是拜高踩低的,没娘又不得宠的孩子,宫里那些人精表面上喊声“七殿下”,暗地里却没少欺负使绊子。萧雨开始还气愤,奈何找不到证据,自己又没有靠山撑腰,还要护着亲妹妹,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吃暗亏。
“七殿下,您这话奴才可就听不懂了,各宫炭火都有份例,内侍省发下去时都是点了数的,怎么单您那里少了?”内侍省的总管太监靠坐在椅子上,脸上虽然带着笑,但一举一动全然没有把萧雨放在眼里,兀自抿了口茶,“您这般兴师动众地跑到内侍省来,是想说内侍省克扣了您的份例?”
总管太监说这话时眼睛斜睨着萧雨,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威胁,萧雨自然不想得罪内侍省的总管,但没有炭火,自己也就罢了,妹妹病了正怕冷,若是没有炭火,这个冬天可怎么熬?萧雨一时进退不得,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那太监见状轻笑一声,起身略一拱手:“奴才还有要紧差事,就不多陪了,殿下您自便——啊!”
太监话音未落,脸上却挨了一鞭子,霎那便是一道血痕。太监正要发怒,看清来人时腿一软,忙跪了下去,脸上赔着笑:“贺、贺世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萧雨有些惊讶地转身看去,却见贺渊手里拿着马鞭,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来帮姨母取些银鼠皮,却不想听见了些不入耳的狗叫。”贺渊的姨母,便是谢皇后。
太监听见贺渊的话,当场就打起自己耳光来,“是奴才不对,奴才污了世子爷的耳朵,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太监此刻却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萧雨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古怪起来。
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贺渊见太监连都被扇肿了,嘴角也有了血丝,便道:“罢了,拿十张银鼠皮与我。”
太监闻言如蒙大赦,起身正要招呼人取皮子,却见贺渊眼眸冷若寒潭,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到萧雨面前:“宫里炭火都是有数的——想是底下人做事不当心,少了殿下的炭火,奴才这就给您补上,回头一定狠狠罚那些兔崽子!”太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等着萧雨回应。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萧雨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朝贺渊看去,后者却只是轻笑着对他扬了扬下巴,萧雨顿了顿,才道:“内侍省人多事杂,一时忘了也是有的,有劳公公了。”
太监这才赔笑着道谢,随后连忙去找人给贺渊取银鼠皮。
贺渊拿了皮子从内侍省出来,正要往皇后宫中去,过了个拐角却被人叫住:“世子留步。”
贺渊停下脚步,却见萧雨上前来对他一拱手:“多谢世子。”
“殿下客气了。”贺渊也回礼,随后寒暄道:“听闻十公主感染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萧雨闻言苦笑摇头:“若是她好了,我也不至于来内侍省求炭火了。”
贺渊面露讶色:“太医没去瞧吗?”
“瞧了,只是天寒地冻,她身子弱,因此缠绵病榻,总不见好。”想起妹妹的病情,萧雨忍不住叹息,十岁上没娘的孩子,一场风寒足以要了她性命,萧雨有心照顾,奈何人微言轻,并不能护住妹妹几分。
贺渊闻言若有所思,“殿下且宽心,十公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承世子吉言,多谢世子今日相助,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还只管知会一声。”若单论出身,萧雨一个皇子怎么也是比贺渊高的,奈何陛下子嗣多并不差他这一个,且母家也没什么势力,比起在宫里左一声“姑奶奶”右一声“姨母”喊着的贺渊,萧雨的面子实在算不上大,故而和贺渊说话时也十分客气。
“举手之劳罢了,殿下莫挂在心上——皇后娘娘还等着臣,臣先行告退,殿下留步。”贺渊说罢便离开了。
那大约就是贺渊与萧雨之间孽缘的开始。彼时贺渊只是觉得萧雨才思敏捷,又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画,偏生身材瘦弱,身世也有些可怜,所以生了怜惜之心,想着与他交好,做朋友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风流成性,亦或是萧雨生来就是克他的,贺渊越是靠近萧雨,便越被他吸引,就连贺渊自己都说不清,那份心血来潮的友情,是在何时变了质。
离京前自己将那枚同心佩交到萧雨手上时,后者还一副呆愣的模样,怎么自己只是离京小半年,萧雨性情就变了?不光长高了,模样更俊秀了,就连举手投足都……贺渊想起白日里,萧雨托着下巴眯眼看他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
好勾人。
偏生萧雨这样勾人的模样,是为了贺家的权势,而不是为了贺渊。
贺渊颇为烦躁地翻了个身,想着那人白日里摄魂夺魄的眼眸,再度无奈叹息。
就像萧雨所说,倘若他无法接受萧雨为了贺家权势才与他在一处,那么以后不再来往就是,现在又为何……还要因他而烦恼呢。
作者是鸽子,存稿发完以后随缘更新,努力做到月更。
没有某博,某B同名,日常闭嘴,不用去找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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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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