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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靠的那么近。
……几个小时前，那人曾经也这样靠近着在耳边轻声告诉他，自己站在他这一边。
“我也会像你这样做。”
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寂静带来的错觉……时栖一瞬间觉得，就连这句话都似曾相识。
就好像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这样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也会像你一样做”。
以及……达维希亚说的，信任的感觉。
可情感明明是双向的。
那人说他信任自己……而他其实也在信任那个人。
近乎直觉地相信。
而现在，时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会如此。
在这个副本里，他们几乎没有互相解释什么——却始终极其默契地在所有事上不谋而合。
他们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对方会做什么……因为如果是自己也会这样做。
他们几乎在所有判断上都极其一致。
其实他们原本就心意相通。
人们总是很难对合得来的人产生什么恶意或是反感的。
或许，一时抛下立场，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吧？时栖想。
※
“怎么？”安静了好一会儿，达维希亚似乎有些试探着开口，“你这个反应让我有点……不太确定。”
时栖回过神：“没什么。在想一些事而已。”
“和我有关的事？”达维希亚随意问道。
时栖没有否认。
“什么？”达维希亚似乎像是随意问道。
“在想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时栖说，“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演技很好吧？”
“可你看，连Jackie都相信了我们俩的敌对关系，”达维希亚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儿吹毛求疵了？”
“我只是看不出你有什么自己的情绪。”时栖打断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如果你无时不刻地在模仿别人的情绪，那这的确算不上演技——顶多算是本色出演。”
话音落下，时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可让他意外的是，对方却竟然难得地沉默了一阵。
时栖有一瞬间，觉得达维希亚似乎想对他说什么。
然而最终没有。他听到系统里那个浅淡的声音只是沉默一会儿，然后转移了话题。
“说得好像你自己掩饰地多好了，”达维希亚轻声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进地下室？为什么不让你去自己号码的隔间？”
时栖微微一顿。
“因为我要确保你不会作死跳进丧尸堆里去，”达维希亚替他回答道，“上个副本里你能捅自己一刀，这个副本就能真跳下去。”
“你说我没什么自己的情绪……但我也觉得你没什么要活下去的想法。”达维希亚说。
“所以那时候——最后一轮的时候，你不管抽中了谁都会站出来的吧？”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等待时栖的回答。只是时栖并没有如他所愿解释什么。
“其实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见他没有说话，达维希亚顾自笑了笑，“大概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或许吧。”时栖淡淡说道。
但时栖没有告诉达维希亚一件事。
即使达维希亚没有将他带进装置、带进自己的隔间，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自我牺牲。
先前他与达维希亚秘密谈话的那间小隔间——以达维希亚的性格，如果那里不是绝对安全、绝对不会被人监听，他不会如此坦白地与他交换信息。
也就是说，那里很可能是一个未被电磁波信号覆盖的无人区——这也意味着，这个隔间并不是副本原生的。
而是达维希亚在进入副本时撕开的缺口。
但时栖对此并非完全确定，这个方案最终也只能是一个赌局。更重要的，还是达维希亚。
他知道达维希亚会怎么做。
其实让牺牲者进入装置并不难。只是人生来都是倾向利己的，如果救牺牲者，意味着他们自己会死——那他们必然会选择牺牲他人。
所以其他玩家不会同意让作为“牺牲者”的时栖进入装置。
除了一个人。
时栖甚至觉得，这大约就是达维希亚选择17号的原因——而17号隔间，又恰好是最靠近门的一间。
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达维希亚会怎么做。
但……
也是那一瞬间，时栖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他几乎是没由来地在信任达维希亚。
他们在许多事上会同时想到一起、在所有观念上达成共识……就像达维希亚说的那样，他们或许真的——“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只可惜，是在副本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副本本身就是一个新世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单纯地以副本的规则去生存。在那里他们不用顾虑外界的一切。
于是他们在那里可以成为最默契的盟友。
只可惜，离开副本后，世界再次回归它原来的样子。
达维希亚有自己要坚持的立场，时栖也有。他们或许注定站在对立面上。
所以也是因此，时栖最终也没有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信任、关于他们的默契。以及……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似乎也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兴味。
而达维希亚也没有再说什么。
抑闷的沉默延续了一会儿。片刻之后，达维希亚有些突兀地在系统里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还有一件事，”达维希亚说，“有人留下了一段讯息给你。”
时栖微微挑眉。
“讯息？”
“或者说，是一段意识——那个人的意识似乎想借用我的能力，来和你最后聊一聊。”
达维希亚似乎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秒。
时栖下意识地以为他还要解释什么。然而下一刻，来自系统的信号却忽然被切断了。
紧接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替代了达维希亚，出现在他的系统里。
是时皓宇。
或者说，在副本中一直由那位“变异者”假扮的……时皓宇。
※
“抱歉，在副本中用假身份来获得你的信任，”那个声音带着些歉意对时栖说，“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时皓宇了吧？”
时栖没有否认。
那个声音笑了笑，随即在系统里慢慢呈现了一个具象的身形——是一个年轻男子。
“虽然也已经无关紧要了，但还是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此时他已经不再是时皓宇的声音，而是回归了自己的本音——一个有些沙哑的嗓音。
时栖愣了愣，没料到对方会那么坦诚。
“真正确定你不是时皓宇……大概是在你站出来为那对母女说话的时候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时栖淡淡说道。
“也就是说，在之前已经有所怀疑了。”那人笑了笑，“我还以为自己伪装的足够全面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了破绽。”
的确，那人知道时皓宇和时栖之间的关系，知道时皓宇最初和夏花分到了一个副本里，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时皓宇一模一样……在最初的时候，时栖的确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但……直觉却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直到“时皓宇”站出来揭露他继母的真实身份。
那时候时栖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真正的时皓宇……不会对这些人心的勾心斗角那么敏感。
“变异者”大约知道时皓宇是正义感很强的性格，因此在那时主动站出来揭发姚美娟。
但他忽略了一点。
从小被所有家人宠着长大的时皓宇倒是没被宠成歪瓜裂枣，但在人情世故上有些没心没肺。
所以，如果是真实的时皓宇……或许根本不会意识到姚美娟的意有所指。
那是时栖第一次对“时皓宇”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在那之后，时栖说出自己关于通关副本的猜想，紧接着那对母女被抽中，“时皓宇”再次站出来支持他的想法，反对继续产生牺牲者。
“也是那个时候，我确定了你不但是假扮的时皓宇，而且——就是那个所谓的‘变异者’。”时栖说。
“既然‘变异者’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杀人，甚至只要不牺牲玩家就可以通关——也就是说，‘变异者’其实并不希望玩家牺牲。”
“……而那时候，站出来支持这个猜想、替那对母女说话的，都是你。”
时栖的语气依然平淡，却没什么犹豫。
“原来是这样。”
“时皓宇”，或者说，那位“变异者”轻声应道。
被时栖一言道破真实意图，他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忿，甚至笑了起来——像是如释重负于有人理解了他的意图。
“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时栖说道。
对方似乎对时栖的反将一军意外了一瞬，但很快笑着回答：“自然。”
时栖沉默了一瞬。
“其实在副本里，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时栖淡淡说道。
“如果……‘变异者’其实本意并不希望玩家牺牲——那么他制造这个副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一度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突然想到一个名字。”
“这个副本的名字——《末日实验室》。”
“最初我想当然地以为，‘实验室’，只是因为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在一个实验室。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我们进入的这个副本……本身就是一个实验室。”
“而制造这个‘实验室’的人——他想看看，如果在这个实验室里制造一个近乎极端的末世环境，人性本心会如何表现。”
“而我们所有玩家——都是你的试验品。”
“……是这样吗？”
时栖平淡地解释着，仿佛在讲述着与己无关的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慢慢开口。
“你听过【米尔格拉姆实验】吗？”
时栖一顿。
米尔格拉姆实验，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
实验的参与者们被告知，他们抽中了“教师”的角色，将对隔壁房间的“学生”进行教导。
“教师”们对“学生”进行提问，一旦“学生”答错，他们就需要对“学生”施以电击惩罚。随着“学生”答错的试题越来越多，电击的伏特数也会随之提升。
事实上，“学生”们并没有真正受到电击。实验人员假扮的“学生”会在被电击时打开尖叫的录音。但从实验者“教师”们的角度，他们深信真的有“学生”遭到了电击。
当“学生”们发出嘶声裂肺的惊叫时，许多实验者都要求停止实验。
但实验人员会以严厉的语气告知“教师”们：“你没有选择，你必须继续实验。”
如果“教师”们连续四次拒绝继续实验，那么实验就会停止。反之，实验则会继续下去，直到所谓的“惩罚电击”连续多次达到最大电压。
令心理学家们意外的是——鲜少有人坚持到第四次质疑结束。
甚至许多人，在接受了自己的权威地位后，开始变得乐于施加惩罚。
但他们原本也曾反对过这种惩罚。
就像副本中的玩家们。
——在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之前，他们都色厉内荏地享受着自己审判他人的权威，却不愿、也不敢质疑自己之上的权威。
“米尔格拉姆实验，大约就是人性的弱点所在吧。”时栖轻声说。
即使只是掌握一点细微的权力，就足以让人盛气凌人地恣意对待同伴。
但在面对比自己强势的压迫时，却不敢真正站出来质疑或是挑战。
其实也无法苛责他们什么——人总是自私的。首先为自己考虑，也没什么错。
只是在末世那样的极端故事里，显得有些悲哀罢了。
“是啊。”那人轻叹道，“只是，有一点你猜错了。”
“这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实验——就像我在副本的广播里说的那样：这其实，是我自己的故事。”
“末日来临，我们所有人躲进了一个避难所。”
“那个避难所和我们的副本很像：物资齐备，隔绝了地下室的丧尸和外界的辐射，足以让我们所有人存活很长一段时间——在刚进入避难所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毕竟有那么多人。物资、空间如何分配，都需要一个安排——于是很快有人站了出来。”
“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之中的领导者。与此同时，他的亲信们开始为了一些小事陷入内斗。”
“再之后，不知为何——避难者内部传出了一个谣言：地下室中的丧尸必须需要定时送上祭品。否则那些饥肠辘辘的丧尸意识到不对，继而会从封锁着的地下室里攻上来。”
“这谣言来得毫无根据。但许多人相信了这个说法。他们开始抽选牺牲者送进地下室供那些丧尸饱腹。”
“避难所里的人数开始逐渐下降。与此同时，有人开始意识到——那些‘祭品’中，似乎有不少都反对过那位所谓的‘领导者’。”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资开始匮乏，物资的分配量也变得越来越小。外界的救援却遥遥无期。”
“整个避难所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尖锐。有人开始对这个毫无根据的谣言提出质疑，但更多人、那位‘领导者’的拥趸，逼问质疑者的意图。”
“而这位‘质疑者’成了下一个祭品。”
“于是，这个毫无根据的牺牲……就这么一直一直持续着。”
“直到他们……抽出了一对母女中的母亲。”
“母亲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当做祭品要送进地下室。而那个女孩力竭声嘶地哭着，抱着母亲不愿意让她被推进地下室。”
“可你知道那些人做了什么吗？”
“他们拉开小女孩，将母亲推了下去，然后，然后……”
那人说到这里，声音一瞬间有些嘶哑，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然后他们杀了那个小女孩，将她的肉……烧熟后放进了那天的分配物资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强忍着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时候物资已经越来越紧，许多人多日没有吃到肉食。那天他们心满意足地吃着这些分配给他们的肉。如果不是我恰好看到了这一切……我大概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我受不了这一幕了。我无法看着他们吃着自己同胞的血肉，却还为自己又生存了一天而感到沾沾自喜……”
“人类既然是这么低劣的种族，那有什么继续延续的必要呢？”
“于是我做了一件事。”
“我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将所有丧尸都放了出来——”
“所以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或许的确是在做一个实验。即使在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我还是执迷不悔地想再试一次——将人们放在这样一个假定的环境里，依然会悲剧重演吗？”
“……再然后，我似乎变成了你们口中的‘阴灵’。而我的执念似乎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形成了这个副本。”
那人的讲述结束了。
时栖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
许久之后，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那么，你大约也对这个实验结果很失望吧？”
“失望过。”对方笑了起来，“但最终没有失望。”
时栖微微挑眉。
“在你站出来帮Jackie的时候，我就隐隐预感，这次或许可以改写这个结局——事实也是如此。你以你自己的方式保证了无人牺牲，也成就了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
“所以我将我的意识留下来，也是为了感谢你。”
“如你所知，我的执念已经不再存在。副本消失，我也已经彻底消散了——这只是我留下的最后一点意识。”
“时栖，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很高兴你让我的实验成功了——至少，让我觉得人类这个族类，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
“谢谢你。”
“再见。”
话音落下的同时，时栖系统里的虚拟身影如同破碎的数据一般散去。
那人最终留下的数据，是一个自毁程序——在完成了这段最后的对话后，就会自动执行自毁指令。
※
时栖不知道系统里的达维希亚是否听得到这段对话。但他意识到达维希亚似乎也久久没有说话。
接驳的悬浮车终于到达，前来接回幸存的玩家们。时栖坐上车，却依然在回味着那个“变异者”所说的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其中一句。
那个“变异者”说，他的“执念似乎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变成了这个副本”。
再回想起来，在副本中的时候，“变异者”似乎也提起，自己是在什么人的帮助下建立了那些装置。
也就是说，这个副本并不是新世界原本就有，而是在什么人的帮助下被衍生出来的秘境。
……有人不希望这个世界回归平静，于是还在创造新的副本。
而这个人可以和阴灵发生联系、并且有条件去完善副本秘境的设计。
时栖心里忽然一沉。
他想到一个人，符合这一切条件……
达维希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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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末日实验室（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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