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碎,旧岁除。正月里的日子,裹着糖瓜的甜腻和鞭炮的硝烟味,在走亲访友的寒暄与一顿顿过于丰盛的饭菜间,滑得飞快。冰雪悄然消融,泥土的潮气混杂着残留的年节气息,在日渐温暖的空气中发酵。田埂边,枯黄的草根下,已然能窥见一丝倔强的绿意。
李家院子里的熬酱大灶,在歇息了几天后,又重新冒起了带着辣香的白烟。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成了最受欢迎的物件,不仅爷爷李铁柱天天准时收听豫剧和新闻,连汪红霞也养成了边干活边听天气预报和农业广播的习惯。
高军几乎是长在了李家。他不再只是被动地搭把手,开始主动询问“坳里香”的各种细节——辣椒的品种哪种更香,豆豉发酵到什么程度最好,甚至帮着李行光核算去镇上不同摊位点的成本和销量。他脑子活络,在南方见过些世面,偶尔提出的建议,比如“能不能弄点小包装的试吃品”、“逢集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搞点买二送一”,常让李行光和汪红霞眼前一亮。
“军子哥,你这脑子,不去做生意可惜了!”李行光拍着高军的肩膀,真心实意地赞叹。
高军黝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些腼腆:“瞎琢磨的,在厂里看人搞过促销……就是不知道在咱这儿中不中。”
李静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天晚饭后,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歇着,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欢快的《迎春曲》。李静给爷爷续上热水,状似无意地开口:
“爸,妈,哥,军子哥。眼看就开春了,咱家这‘坳里香’的摊子,往后咋弄?是还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还是……往大了想想?”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众人的心湖。
汪红霞首先响应:“那当然是往大了弄!现在名声出去了,镇上的小饭馆都订了长期,光靠咱自家这几双手,哪忙得过来?”
李行光立刻接口:“就是!妈,我看军子哥脑子活,能帮上大忙!咱要是真弄个……弄个小作坊,得有个能跑外、能算账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高军身上。
高军搓着手,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看了看自家爹妈。高爷闷头抽着烟,没说话,高奶奶则一个劲儿地冲他使眼色,满是鼓励。
“叔,婶子,”高军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决心,“要是……要是你们不嫌弃,我……我想跟着干!我不要工钱,就先学着,管饭就中!”他不想再回那个看不到希望的流水线了,眼前这红火的日子,这实实在在的、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活计,像块磁石般吸引着他。
李修胜磕了磕烟袋锅,看向汪红霞。汪红霞用力点头:“中!咋不中!军子你肯留下,婶子高兴还来不及!以后,你就是咱‘坳里香’的……嗯,经理!”她努力回想收音机里听来的词儿。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而热切。一个新的、小小的联合,在这个春夜悄然达成。
更让李静惊喜的是爷爷。开春化冻,李修胜开始准备春耕,拿着铁锨去翻整菜园子的地。爷爷李铁柱也拄着拐杖跟了出去,他不再只是看着,而是指着地头,对李修胜说:“修胜,这地头留宽点,开条浅沟,回头浇水上肥都方便,这叫‘垄沟’,以前在东北屯垦时见人弄过,好用。”
李修胜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留宽了地头。
爷爷又蹲下身,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在手里捻了捻:“这土,还是有点板,得想法子让它更松软点,庄稼才能长得旺。”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跟在旁边的李静,“静妮儿,你书上说的那个……让土变肥的学问,是咋说的来着?”
李静心里一热,连忙蹲到爷爷身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说:“爷,书上说,光靠化肥不行,得用有机肥,就是咱家的农家肥,还得轮作,比如这块地今年种了辣椒,明年最好种点豆子,豆子根瘤能养地……”
爷爷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甚至提出疑问:“那豆子收了,秆子还田,是不是也算肥?”
“算!爷,您真厉害,这叫秸秆还田,也是好办法!”李静毫不吝啬地夸奖。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一个用毕生的经验摸索,一个用超前的知识引导,竟奇异地和谐。李修胜在一旁默默听着,手下翻地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加细致起来。
春风拂过院墙,带来了泥土苏醒的气息和远处河冰开裂的细微声响。“坳里香”的辣香依旧飘荡,却似乎融入了更多蓬勃的生机。李静知道,新的学期即将开始,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稳住学业,还要为这个刚刚启航的“家庭作坊”规划更清晰的未来。
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家人——母亲眼中充满干劲,大哥和未来的“高经理”热烈讨论,父亲和爷爷在土地上倾注着新的希望——这一切,都让她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春天,真的来了。万物生长的力量,谁也阻挡不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