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彻底酥软了田埂,麦苗泼辣地绿成一片海。李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抽了新芽,嫩黄的叶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空气里除了泥土的腥甜,更多了一股子愈发醇厚霸道的辣香,那是“坳里香”在春日里加速发酵的味道。
数学竞赛的奖状带来的光环,渐渐沉淀为一种沉静的力量。李静依旧是那个埋头读书的少女,但眼神里多了份笃定。她知道,知识不仅是通往远方的路,更是浇灌脚下土地的活水。
春耕的忙碌,让李家呈现出一种分工有序的勃勃生机。李修胜和高军成了田里的黄金搭档。按照李静和爷爷琢磨出的“养地经”,他们将沤了一冬、黑得流油的农家肥细细撒进地里。爷爷李铁柱也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者,他像是这片土地的“老把式顾问”,会抓起一把掺了肥的湿土,在掌心捻开,凑近闻一闻,然后眯着眼点头:“嗯,这土有了油性,是块好料。” 他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品鉴一捧金贵的粮食。
李静周末回家,必定脱下校服,换上旧衣裳,扎进田里。弯腰间,她能闻到土壤深处生命苏醒的气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新翻的泥土上,瞬间不见踪影。这种身体的疲惫,却奇异地带来心灵的充实。她看着父兄(如今还得算上高军哥)在田间默契配合的背影,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不仅要让这片土地产出更多,更要让守护土地的人,付出更少辛劳,收获更多尊严。
休息时,她坐在田埂上,捧着粗瓷碗喝水,状似无意地提起:“爸,军子哥,等这季收了,咱家那几分自留地,除了辣椒,能不能再试试别的?我听说有种小黄瓜,专门做酱菜的,脆生;或者种些肉厚的番茄,熬酱也好吃。”
李修胜端着碗,目光落在绿油油的麦苗上,半晌,“嗯”了一声,算是默许。高军则立刻接过话头,眼神发亮:“静妹子这想法好!光卖辣酱,路子还是窄。要是咱‘坳里香’的旗号下,还能有爽口的黄瓜酱、酸甜的番茄酱,那就像……就像镇上馆子里的菜单,花样多了,客人挑的余地就大!” 他努力搜刮着在南方打工时见过的世面,来佐证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家里的“坳里香”事业,也如同这春日的草木,开始抽枝展叶。高军寄往南方的辣酱,果然收到了回音。不仅有工友们的称赞,还有几张皱巴巴却意义非凡的汇款单。量虽不大,却像一剂强心针,证明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山坳里的味道,也能勾住远方游子的胃和心。
高军的干劲儿更足了。某个晚饭后,他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在一张旧报纸的边角,画起了他心目中的“宏伟蓝图”。没有一二三的条条框框,只有他笨拙却清晰的笔触:
根子要扎稳:他画了一片田,旁边标注着“咱家的地,还有李叔、王伯几家”。他打算说服几户信得过的乡亲,由李家提供选好的种子,加上爷爷和李静琢磨的“养地法”,定点种辣椒、大蒜,保证原料的来路正、味道足。
锅底要烧旺:他画了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旁边站着汪红霞的简笔画小人。意思是,红霞婶子是定海神针,手艺不能丢,还得想法子把熬酱的诀窍固定下来,变成谁都能看懂的操作规矩,免得以后忙不过来。
路子要拓宽:他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镇子,通向外县,甚至画了个模糊的高楼,代表南方。他要稳住镇上的老营生,还要推着小车去邻镇的集市闯荡,更要靠着邮寄,把“坳里香”送到更多像他当初一样漂泊在外的人手里。
“静妹子,叔,婶子,你们看,咱这么干,中不?”高军把报纸推过去,眼神带着期盼,又有些忐忑。
李静仔细看着那充满烟火气的“蓝图”,心里为高军哥的成长感到欣喜。她指着那条“路”说:“军子哥,你想得远。这包装就像人的衣裳,咱的‘坳里香’也不能总是一身素。下次去县城,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给咱的瓶子穿上件带颜色的‘花衣裳’,更打眼些。”
“是极!是极!”高军抚掌大笑,“还是静妹子心细!”
汪红霞听着看着,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她感觉日子有了明确的奔头,那口熬酱的大锅,仿佛连着金光灿灿的未来。李修胜磕了磕烟袋锅,难得地开口补充:“往外头送,包装要结实,路费也得算进本钱里。” 他考虑的是更实际的问题。
爷爷李铁柱听着儿孙们的谋划,慢悠悠地呷着茶,最后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根子正,味道才稳;路子宽,家业才旺。军子,闯荡可以,但记得,甭管走到哪儿,咱‘坳里香’的牌子,不能砸。”
春风裹挟着希望,吹遍了李家院子的每个角落。李静知道,这幅由全家人共同描绘的蓝图,或许笔触稚嫩,却充满了生命力。它不仅仅关乎赚钱,更关乎一种新的活法——让这片土地生长出财富,让守护土地的人看到价值,让离家的游子,能循着这缕熟悉的香味,找到归途。她的重生,正一点点地将这些愿景,揉进春泥,酿成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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