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乐阵阵，熏香迷醉轻柔，一群美貌舞姬珠翠罗绮，身姿婀娜，舞步带起阵阵香风，腕间珠玉啷当，便是一串琳琅清响。
人间帝王问修仙界借兵，如今大战告捷，少不得好好招待。
闻与希哪见过这种阵仗，几次肌肤相贴羞得他面红耳赤，一双柔若无骨，细嫩如新柳的手，顺着髋骨往下画圈摸索，把少年将军生生整成了惊弓之鸟。
他可是黄花大闺男啊，闻与希在心底绝望呐喊。
“不喜欢吗？”
女孩白皙的脸颊贴过他的手背，眼神极尽柔媚，似乎汪着一眼泉，楚楚可怜地朝上瞧。
只那双泛红的眸子暴露出了她的身份，她是个魔女。
在人间，烟花女子，歌舞乐伶中常有妖族魔族，在妖魔界，将生得好的女儿卖到人界最是寻常不过。
这些女子颇受欢迎，盖因她们不受人界仁义道德的约束，便比人界女子显得更妩媚动人，热情似火，魔界生灵的自愈能力更是强得惊人，若是玩坏了，不用给钱拿药，养上几日便好。
不过最重要的是，若辜负寻常女子的真心，大抵要被人指摘一句薄情寡义，而妖界女子只需打发几两碎银，便不受世人诟病了。
闻与希燥得慌，被摸过的地方像被火舌燎过。他慌忙退开：“不喜欢，姑娘请自重。”
女子掩面娇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还以为你很有经验呢。”
什么儿子？他年纪轻轻哪来的儿子？
哦，闻与希反应过来了，是君渡。
“那不是我儿子，那是我的……”闻与希思索一会，正计较着用词，便见那女子捧起了他腰间挂着的一串香珠。
她低下眸子：“我见郎君不似寻常人，可否告诉我这串香珠从何而来？”她眼中似有一抹惆怅，但抬头看向闻与希脸时，却又变作了笑意粲然。
听完这话，闻与希仔细端详了一番女子的脸，恍然大悟。这种感觉就像是某位不久前还见过的人，从层层迷雾中跳了出来，给了他一闷棍。
闻与希问：“你是不是认得鱼方？”
女子的眼睛倏然亮起：“那是家兄，我是他妹妹，鱼圆，他耳朵上有一对小尖角，左右手背上各有三片蓝紫色鱼鳞，平时喜欢变作鱼头人身，不知是不是如此。”
闻与希的猜测被验证，突然间有些想笑。
鱼方本是仓虞麾下一小兵，被他捉住后一心求死，见闻与希不杀，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立刻转了阵营，借着自身优势，在水里头传了不少有用情报回来。
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这家伙喜欢变作鱼头人身，那副模样放到人界来看，属实是接受无能。
迎着她希冀的眼神，闻与希说出了折磨她好些时日的答案：“确实如姑娘所说，家兄身体健康，无甚有损，不必担心。”
鱼圆喜极而泣，福身连连道谢：“多谢郎君带来的好消息，多谢郎君。我原以为要陪郎君睡上一觉，才能问清这东西的来历。”
闻与希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姑娘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身体跟真心都是需要收好的东西，你还年轻……”
鱼圆撩发温婉一笑：“我这样的人早不谈真心了，我只盼攒够银子赎身，把哥哥接过来。我们二人开个店，做点买卖的营生。”
闻与希面有不忍，但终是按下，对她拱手行礼：“那便祝姑娘早日达成所愿。”
“对了，还有一事，”鱼圆似是想起来了些什么，“你那孩子生得倒像我一位故人。”
闻与希的笑凝住了，神情也警觉了起来。
他没问过君渡的前尘往事，但这孩子的母亲大概是走了。
“不过她十年前她就因姿容出众被闲山道庄买走了，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处，”鱼圆讪讪一笑，“细看也不算太像。”
闲山道庄？
修仙界有三道，其中心道成仙条件极为苛刻，须得破坏五感之一，方能沟通鬼神。可若失去五感之一，便算不得正常人，故闲山派娶妻最不讲门当户对，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一个魔界女子，大概率是买回去做个不生子的通房。
闲山道庄平时行事低调谨慎，循规蹈矩，必然不会让带着魔血的后代流落在外，这算得上是一种耻辱。
大概是看错了。
但闻与希还是把这事记上了心头。
仔细问过鱼圆那故友的年岁，名字和容颜后，闻与希装好几份吃食便离席了，他还要赶回去投喂君渡。
君渡平时总黏他黏得紧，但这种莺莺燕燕的场景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君渡跟过来，边让他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里。
-
闻峥晚静静地盯着这处。
他们聊了多久，闻峥晚就看了多久。
两人在席间言笑晏晏的情态被他尽收眼底。
凭什么你要如此袒护他们？明明我对你更好，我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凭什么？
恨意来得猝不及防，他咽尽清酒，把玩着手中空荡的珐琅彩绘瓷杯，眼底的幽暗像是落进了一片深湖。
宴会持续了一周，临行前闻与希掏了些银钱，偷偷替鱼圆赎了身。
他先是带兵返回了仙都，处理好一切事宜后，便带着君渡回了江宁。
母亲父亲早在府前候着，方许月将闻与希揽进怀里，捧着他的脸颊，连连落泪：“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春光尚好，离巢雁归于故土，万事顺遂，人间最是喜相逢。
只不过松快日子过了没两天，事情就多得跟田里播种的麦苗似的，一茬茬疯长。
首先便是郡主执意要给闻与希找个仙侣。
他二十岁的年纪，生得又不磕碜，却过得清寡至极，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郡主嫁人嫁得早，自然也希望闻与希早点安定下来，再不济也得跟女孩子们多说说话，多熟悉熟悉。于是几次三番，邀了出身差不多的世家女儿们赏花，席间便要闻与希作陪。
闻与希简直是抱头鼠窜。
他自小只会舞刀弄枪耍棒，在女人堆里说过几回话便不知如何开口，神思只游离在九天之外。
一茬又一茬的赏花宴逼得他自顾不暇，他从不知道仙界竟有这么多花，人的脸没记住，花的种类倒是对答如流。
他实在是承受不起他娘亲的好意，只好躲在江人徽那里暂避风头。
两人坐于檀木桌前，江人徽替他斟茶，茶香袅袅，浮空而起，闻与希只觉得心也静了不少。
江人徽调笑：“师弟你最近可是大忙人。”
闻与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苦笑道：“现在谈婚论嫁还太早了点，也就是娘亲催得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若现在娶了妻，也不能长久相守在一块，耽误人姑娘多不好。”
“什么重要的事？”
闻与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想办学，办所能让三界都能上的学。”
江人徽问：“是为了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吗？”
闻与希点了点头。
他把小孩从魔界带来，给了名，又给了住处，想得自然是为他好。只是他遍访名师，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后，这才明白有些他未曾经历的鸿沟，是他人无法逾越的天堑。
倘若外面的人凿不穿这座壁垒，那为何不从里面入手，便由他开始，当这把锤子！
闻与希心下微微动容，又想了另一桩心事，这事显然更要紧。
君渡同他不亲。
返军途中还好，可一回了江宁便不似从前那般黏他。
每看书学习后便窝在自己房里，当个不出声的闷葫芦，闻与希拉他拽他，要他出去晒晒太阳，他都不为所动。
他这人像朵粲然开放的太阳花，照到哪里哪里亮，而如今在君渡那却连连挫败，纵使对君渡好上十分百分，一概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馈。
君渡像只刺猬，单只护住柔软的腹部，倒是苦了闻与希，摸哪都扎手。
闻与希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求助江人徽。
江人徽听完闻与希的讲述后，眉心抽了抽，他这师弟心肠虽好，但有时难免失了界限感。
“那孩子性格敏感，又失了双亲，需得时时陪伴才好，这种事情你想一两日就见着成效，怎么可能。”
“多陪他……”闻与希咬嚼了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师兄你说得对，确实是我急于求成了。”于是十九岁喜当爹的太阳花当着江人徽的面，狠狠地检讨了自己。
“我以后一定多陪陪他，不再逼他做不爱做的事。”
之后他创立学派，君渡顺理成章地拜入内门，成为了他身边随侍的第一位弟子，也是唯一一位。
再后来，他事业蒸蒸日上，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当仙界盟主，又是做掌门师尊。不过饶是他忙得轮轴转，都会找机会陪在君渡身边，给他做饭，同他用餐。君渡若说一句，自己必然要补上两句，不把天聊死。
君渡起初是沉默，后来成了寡言，再后来便能同闻与希正常说话。闻与希二十四岁生辰那日，君渡甚至在月光下给他挽了段漂亮的剑花当作贺礼。
说实话，当时的闻与希感动得想哭。
他想，他会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师尊的。
还有一章切回主线，闻与希的旧忆篇就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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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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