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又窸窸窣窣下起雪。大巫医起身固定被寒风吹动的窗户，回身对麟珩道：“陛下这病不难根治，只是某无法再为陛下治疗。”
麟珩略微抬眼，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巫医：“我在十年前就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这十年仰赖巨树之力才得以偷生，如今……倒也没继续苟活的必要。不如趁着这时间，回山中看看。”
麟珩沉默，想着昨夜晋青告诉他的事情，忽然明白巫医为何不愿让晋青听这些。
他不想让阿青愧疚。
可惜阿青拥有那个无所不知的精怪，此事怕是……不能瞒过他。
麟珩暗叹一声，承了大巫医的情，没同他说这些，起身拱手：“多谢先生。”
巫医笑着摆摆手，继续道：“我虽无法为陛下诊治，我那不开窍的大徒弟并非全无本事。我且修书一封，教他方法，让他继续为陛下治疗。”
巫医提笔沾墨，写好后封书交与麟珩。
麟珩接过。
巫医拦下他的道谢：“陛下莫急，某还有一事相托。”
麟珩：“先生请讲。”
大巫医看向窗外的村落，片刻后收回视线，徐徐道：“北境不适宜人族生存，这处村庄，乃我托巨树之力才庇佑至今日。如今，我欲南归，这村庄的百姓，就得托付陛下带回南面安置了。”
麟珩：“我这便修书一封，着人来接。”
巫医放下心，将一瓷瓶交给他，让他唤醒晋青。
麟珩打开瓷瓶，将置有清新草药味道的瓷瓶口放在晋青鼻尖。
晋青鼻翼抽动，片刻后拧起眉头，一瞬挣开双眼。
他看向麟珩，片刻后又看先对面的大巫医，瞬间明白了大巫医的用意。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外泄。
大巫医玩笑道：“自然是怕为陛下治疗的方法吓到小郎君，小郎君不从，跑掉了。”
晋青一愣，指着自己：“治疗还需要我参与吗？”
巫医点头：“须知万事万物，堵不如疏。陛下这病症，乃是余毒淤积，郁结于心所至。如今陛下郁结已解吗，正是排解余毒的好时机，我那大徒弟不知此理，一味用药压制，反倒是走了岔路。”
晋青恍悟，接着追问：“如何排毒？”
大巫医向他招手，与他附耳说了。
晋青听大巫医低声教导，面上一红，瞬间不说话了。
麟珩手指压着桌面的信封，狐疑地看着两人，直到晋青问大巫医：“你要离开北境？”
麟珩知道转了话题，淡淡收回视线。
大巫医点点头，只说北境呆腻了，其他一概不提。
晋青却明白大巫医的选择，沉默下来，紧紧握住了麟珩搁在桌面下的手。
麟珩反扣住，轻轻拍了拍。
大巫医明显不想徒增感伤，交代完一切，便向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走下巨树回到村落，晋青看着麟珩叹了口气，自责：“我帮不了他。”
麟珩扣住他的手，安抚般捏了捏。
此地没了大巫医的庇护，风雪入侵，不过短短两日就不再适宜人居住。
士兵来回北地需要时间。被唤作小白的白光少年让他们的人在雪山外围等候，接着和黑蛟一起，协助麟珩将北境村落的村民都带了出来。
村民本还不信外面的战争已经结束，瞧见雪山外严正以待的玄甲卫吓了一跳，直至被送到天风原，见天风原的百姓安居乐业才放下心。
他们有的人想回故乡，有的人就在天风原定居。麟珩没干涉他们的抉择，将所有人登记造册后，着人送他们去想去的地方。
小白和黑蛟送完人，和他们师兄见过一面，又回到北境，送大巫医回他幼时修行学道的地方。
当日下午，天风原。
巫医见他们当真寻到他师尊，万分惊奇，送走他小白师弟，又向晋青追问他师尊的近况。
晋青不知怎么说。
麟珩直接将大巫医的信件转交巫医。巫医看后一怔，瞬间红了眼眶，喃喃自语：“难怪师尊突然托师弟将行医手册给我……”
麟珩暗叹，抬手拍拍他肩膀。
巫医很快振作，聊起麟珩的病，说自己还需参悟师尊传授的方法，让麟珩再稍候几日。
麟珩已经被这病折磨了数年，不争这一日两日，点头应下，让巫医不必着急，治疗需等回帝京再说。
晋青听他二人对话，想着大巫医同自己说的，有些惊奇。
这还要参悟？
待麟珩被玄甲卫叫走，他向巫医招招手，轻声对巫医道：“你师父对我说，陛下这个病不难治，只需……”
巫医尚未成亲，听得红了脸，好半晌才压下羞赧，打断晋青，“别说了。。”
晋青狐疑地看向他。
巫医揉了揉又红又烫的脸，压低声音道：“你被我师尊骗了。他逗你呢。如果这种房中术有用，陛下早该好了。你与陛下不是早那什么了？怎么还会信？”
晋青：“……”
当然是因为，还没有真刀真枪来过。
巫医说完也意识到这一点，震惊地看向他：“你在我这儿拿了这么多膏脂，不是和陛下用的？”
晋青板着脸：“你这话说得像我出去偷人了。”
“不是。”巫医压下点震惊，吐槽：“感情你之前在我这儿拿那么多东西去，都浪费了。”
晋青：“……”
你们皇帝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能有什么办法？
巫医看破真相，感慨：“陛下真乃神人。”
*
转眼半月，春日荼蘼。
北境余事安排妥当。麟珩收到帝京来信，与晋青商量回帝京的时间。
晋青早知有这一日，但临了还是舍不得天风原的一切。
他这一生，跟随麟珩的足迹，到过很多地方，除却儿时在家，还没有一个地方像天风原一样带给他归属感。
如今要走，他有种要去远方入赘的怅然。
更令人放心不下的是，孩子还不肯跟他走。
理智上，晋青知道雪蛮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人生轨迹，应该离开父母。
但他就是不放心。
为此，他不得不追问麟珩，当时怎么放心让雪蛮子独自来到天风原。
麟珩：“不放心，所以我暗中送他来的。等他带着族人在天风城定居下来我才留下暗卫回去。”
晋青：“……”
他叹了口气：“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
当年麟珩安排这么缜密，还是让雪蛮子流落山野。
日后万一又出什么特殊情况……
晋青低头，内心愧疚又纠结。
麟珩看出他的顾虑，玩笑：“把孩子打晕带回去？”
晋青扫他一眼，想想去了趟狼族绥化区。
自从北境回来，雪蛮子完全放下了被狼族欺骗的事情，又黏上他胡叔叔，成日带着自己的族人，和狼族学习捕猎与野外生存的技巧。
其他狼族怎么想的不好说。但胡为倒是很乐意教授雪蛮子，一面是因为从前的叔侄情，一面则是因为愧疚。
晋青骑马抵达，雪蛮子正和一个雄壮的狼族人摔跤。
相较从前连打架都不爱看的小熊崽，雪蛮子这段时间意外改变了许多。
“爸爸！”雪蛮子见他过来，赶紧结束比赛，团成球滚过来。
晋青看他一身的泥和草，叹口气，抬手给他拍了拍。
“没事的爸爸。”雪蛮子憨笑：“呆会儿我和胡叔叔的族人去河里洗澡。”
晋青点头，捡下雪蛮子头顶上的一根枯草，垂下手。
雪蛮子歪头看他，“爸爸……你来，是不是有事情找我？”
晋青：“我和你大爸，准备回帝京了。你……”
“好。”雪蛮子直起身子，对晋青道：“爸爸你放心和大爸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热了冷了知道添衣服……”
晋青听他碎碎念，会心一笑：“怎么把最重要的忘了？”
“没忘！”雪蛮子：“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找爸爸嘛。可是爸爸，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能够自己解决。”
晋青沉默，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雪蛮子，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过去十年，终究是自己不够负责。
雪蛮子：“爸爸，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开心？”
晋青叹口气，又摇了摇头，老父亲之魂上身，啰啰嗦嗦叮嘱雪蛮子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遇事一定要找爸爸。”晋青：“无论你长到多大我都是你爹。别想着说，自己长大了，就万事万物都自己扛。听明白了吗？”
雪蛮子立刻站直，“明白！”
眼前画面一时与雪蛮子小时候重合，晋青眼眶微热，抬手弹了雪蛮子一个脑瓜崩。
雪蛮子想起从前，抖抖身上的泥与杂草，给了晋青一个熊抱。
不一会儿，胡为也过来，承诺会照顾好雪蛮子。晋青向来用人不疑。如今听他承诺，并不怀疑。
只是孩子孤身在外，做家长的总是不放心，晋青想想又在系统处给雪蛮子兑换了一些傍身和通讯的道具，确保他出任何事情都能及时联系自己。
雪蛮子再次道：“爸爸，我真的长大了，放心吧，我不会在做傻事了。”
晋青点头，与雪蛮子交代完离去的时间，没表现得太伤感，先行离开了狼族归化区。
营地外树下，麟珩牵马等他。晋青走近。麟珩牵着他的手迎着夕阳慢慢走着。
听过晋青的讲述，麟珩轻声道：“我不如蛮子。”
“嗯？”
麟珩：“我离不开你。”
晋青闻言，低头轻笑，空落落的心底又填进一点东西，稍微好受了些。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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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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