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读书人做他的拥趸,哪怕他一辈子做国子监祭酒,于帝王而言,都是威胁。
千古一帝,不过寥寥数人。功烈震主,就算当今皇上是多么心胸宽广之人,也绝不能容忍自己的臣子声望远高于自己。
吴文邦,必须死。无论是从□□上,又或者是精神上,他都不能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傅宛吟明白了,她撑着头看向陆谏:“陆大人,好算计,顺水推舟第一人。”
“不敢当。”
***
一个时辰后,谭白薇迈了进来,她神情严肃,径直冲着傅宛吟走来:“傅姑娘,娘娘有请。”她又对陆谏垂首行礼:“请陆指挥使送吴祭酒归家。”
傅宛吟跟在谭白薇身后,同一身疲态的吴文邦擦肩而过。
“吴大人。”傅宛吟主动喊住他。
吴文邦剜她一眼,回道:“傅姑娘,如你所愿。”
“不敢当。”傅宛吟只是眼睛弯弯地看向他,直到吴文邦收回眼神。
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大理寺的库房。
谭白薇站定,微微屈身:“傅姑娘,请。”
“多谢谭内宰。”
傅宛吟推开门,见到赵时彤立在层层叠叠的卷宗前,打量着上头的一笔一划。
“拜见皇后娘娘。”
“傅姑娘。”赵时彤的手拂过带着陈年霉味的木架,“我幼时曾想过,要做我朝皋陶,没曾想第一回断案,是在今天。”
“皋陶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撰狱典,称狱神,娘娘亦可。”傅宛吟直直地看向赵时彤,不见胆怯。
“我要做什么狱神,”赵时彤笑笑,“我如今不过是个困在宫墙里的妇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傅宛吟跪了下来,她垂首道:“臣女斗胆,臣女以为娘娘办女学,绝不是为了让女子通事晓礼、供养长辈、体贴丈夫、抚育儿女,而是为了助她们能有说话的底气。男子读书是因所谓抱负,但女子亦有抱负,亦能大放光彩。”
“你这话,旁人听到只会说你倒行逆施。”赵时彤亲自扶起傅宛吟,“但我要夸你一句,不落俗套。”
傅宛吟抬眸看见赵时彤,一贯端正的皇后眼中是探究:“若我问你,你要如何开女学创盛世。”
傅宛吟刚想开口,又被赵时彤打断:“你不必回答我,只用做给我看。白薇,会帮你。
不过,你要知道,最不愿女子夺权之人,永远都是畏惧女子之人。你的路,很难走。”
“傅宛吟,必不辱使命。”
***
傅宛吟握着赵时彤给她的玉牌,头回觉得权力的奇妙。
她如今握着京城之中三品以下官员的生杀大权,能够直达天听。
她愿意做赵时彤的利刃,做赵时彤的一把宝刀。
“姑娘,许二夫人在四方阁等您。”
***
四方阁内,詹留素凉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终于等来了傅宛吟。
“宛吟妹妹,我听说齐夫人同吴大人和离,还是皇后娘娘决断的?”詹留素一见到傅宛吟,就慌忙起身抓住她的手问她。
傅宛吟反握住詹留素的手,回道:“吴大人待妻女实在令人发指,幸而娘娘仁善,替齐夫人决断,允她和离,也算是救了她一条性命。”
“原是这般。”詹留素似是迷瞪一般,反复呢喃着。
“留素姐姐?留素姐姐?”傅宛吟唤她,詹留素如梦方醒。
“宛吟妹妹。”
“姐姐寻我,所为何事?”
詹留素回过神来:“不过是因着最近心神不宁,想请妹妹一起去宝灵寺烧一炷香。”
“姐姐相邀,妹妹自然相应,明日破晓时辰,妹妹在许府门前,候着姐姐。”
***
傅宛吟送走了詹留素,她转身时,被忽然出现的周游吓一大跳。
“阿兄,你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的。”
周游不知从哪搜罗来一把扇子,附庸风雅的给自己扇扇风:“愔愔,你觉着詹六娘能信得过吗?”
“阿兄,我记得你同詹七郎,是好友吧?”
周游扇子一收,在手上敲啊敲:“酒肉朋友,酒肉朋友。再说,詹七的心眼子比你可多多了,他阿姐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
“阿兄放心,我自有成算。阿兄不如先多学学詹七郎的心眼,别再把商陆当作人参买回来了。”傅宛吟冲他哼一声,往屋子里去了。
周游将折扇往腰间一插,笑骂道:“愔愔口齿愈发厉害了。”
这是周游的一桩糗事,他第一次接手生意时,碰到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卖了他六斤百年老人参,结果拿回来一瞧,是一堆商陆,险些把傅宛吟笑得滚进池塘里。
后来傅宛吟亲自给那袋商陆赐名,模仿人参的状元。
周游望着傅宛吟的背影,脸上的笑却渐渐收敛,他心中莫名的惴惴不安。他对春潮说道:“去给陆指挥使传话,请他派人明日跟着愔愔。再从护院里头选几个身手好的,明日也一起跟着愔愔走。”
“是。”
***
但春潮没能见到陆谏,齐国公府的人说,圣上召见世子,至今未归。
春潮又问陆谏身边的吴钩可在,还没等齐国公府门房的人回来,他一看时辰便急匆匆地走了。
一来一回,只要到了七八个壮汉。
周游打量着,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去宫门口等着陆谏出宫。
***
殿内,陆谏一直跪着,他在熬,熬到明日天亮。
***
四月初九,佛诞日,天色阴沉,似是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傅宛吟今日只带了珊瑚和红棉,红棉便是江闻歌给她送来的师傅,使得一手好拳脚,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教珊瑚练功。
她到许家时,詹留素已然在马车上等她了。
傅宛吟掀开帘子:“留素姐姐,可愿与我同乘?”
“宛吟妹妹,昨夜露重,我感了风寒,还是各坐各的,免得传给妹妹。”
“姐姐也得注意身体。”
“多谢妹妹。”
***
昨日是四月初八,佛诞日,故而善男信女大都拜过菩萨。再加上宝灵寺于京外山上,路途遥遥,又下着小雨,天色不好,来往之人更是寥寥可数。
只是上山途中,空气中传来“咻”的一声,羽箭袭来,射穿了傅宛吟的马车。
“原来是傅姑娘,好久不见。”领头之人说话嘶哑难听,“要怪就只能怪陆指挥使,作恶多端。”
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珊瑚和红棉紧紧护着傅宛吟,外头是周游派来的人在同匪徒缠斗。但马儿因剧烈的打斗开始狂奔,马车哐当的时候,几个蒙面大汉跳上举刀劈向傅宛吟。
“姑娘小心!”红棉和珊瑚从腰间抽出长剑,死死抵住匪徒,但仍是不绝的羽箭破空而来。
马因剧痛一路挣扎,车身亦是摇摇欲坠。
“小心!”顷刻之间,傅宛吟起身猛地扑倒珊瑚,一支羽箭擦过傅宛吟的左臂。
“珊瑚,红棉,你们带着我只会是累赘。”
“姑娘!”
“听我的!等下一起顺势滚下去!你们想办法跑!去找阿兄!去找陆谏!”傅宛吟坚决地看向珊瑚,珊瑚本想说些什么,但傅宛吟却已经毅然决然地跳下马车。
马车飞奔,傅宛吟早就没了身影。
“走!”红棉拽住珊瑚,一并跃下。
***
真疼啊,傅宛吟死死攥紧衣角,左臂仍旧疼痛难耐,方才的用力一滚,应当是磕到了石头,她只觉得小腿似是被折断般的疼。
猛烈的疼痛冲击着她,她摸索着从腰间掏出小刀,尽力平复着呼吸。
幸好,闻歌上次来时告诉她,宝灵寺的山上树木和石头不多,是座无聊的秃山,不然她也不敢拼死一搏弃车保命。
她的左臂伤口处已然沁出更多的血,但傅宛吟顾不上许多,她不知东南西北,亦不知往哪边走才能回家,只能盼望着阿兄或者陆谏能寻到她。
傅宛吟,你要活着,你不能死的比上辈子还早。
雨越下越大,傅宛吟咬紧牙关,忍着刺骨的冰寒寻找藏身之地。
在筋疲力尽之前,她终于看见了一个山洞,她在腿上狠狠掐上一圈,微微颤颤地一步步挨过去。
但她没有看见,洞中闪着骇人光亮的一张绿眼。
***
陆谏因为吴文邦之事,被官家责令罚跪一夜,官家亦是动了鞭刑。吴文邦声望之高,总要有人出来挨这份责骂。
自然,陆谏,当仁不让。
他撑着跪了一夜的膝盖走出宫门时,背上的鞭伤仍旧带着剧痛。如今天已大亮,迎面而来的是急切的吴钩。
“世子!傅姑娘在宝灵寺失踪了!”
“马!”
吴钩将缰绳递给陆谏,他一把抓过翻身上马,往城外奔驰而去。
***
狼啸声凄厉刺耳,傅宛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不敢动,面前的猛兽随时可能撕破她的咽喉。傅宛吟紧盯着眼前的白狼,攥住手中的匕首,眼中不敢露出一分胆怯,一人一狼对峙着。
眨眼之间,白狼冲着她扑来,她闭紧双眼,将匕首高高举起。
忽然,一只手搂过她的腰将她带倒。疼痛并未袭来,她被那只手紧紧护住头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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