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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恩重如山

魏书言犹如困兽般,沉浸在愤怒之中无法自拔,魏辞盈从未见过温文尔雅、守礼如命的三哥,露出如此阴鸷的眼神,“她想扳倒哪个宗族之人,便挑唆士子冲锋在前,一个士子未果,便推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将那人拉下来才善罢甘休,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魏辞盈的视线有些模糊,一滴冰冷的泪水悄然滑落。她愈发迷茫地听着魏书言的讲述,这个不计后果冷漠无情的长公主,真的是那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女子吗?

然而这些惊天动地的话语却并没有让她太过震惊,或许经过江宁一事后,她心中早已隐隐有所感觉,只是始终始终蒙蔽着双眼,不愿面对罢了。

她颤抖着手,欲端起桌上的茶杯,却被那滚烫的杯壁烫得猛然缩回,手指瞬间犹如被万千钢针所刺,疼痛难当。但她却无暇顾及烫伤,急切地问道:“三哥,你所言之事,可有确凿证据?”

“证据?”魏书言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木柜,从中取出一块简陋的木牌,置于魏辞盈面前,“他的尸骨便是证据!”

那木质的排位上写着一个魏辞盈从未听闻的名字——周嘉和。

“周兄与我同时进入翰林院,本是共同修制前朝史书。忽有一日,他开始频频表达对宗族的仇恨,不久,他便被调至户部。刚入户部,他便上书弹劾丞相杨峻,却未能撼动其分毫,反被扣上罪名,斩首示众。”

魏书言的声音愈发急促,双手紧握成拳,全身颤抖不已,“他家中还有八十老母,青梅竹马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听闻他的死讯,一家老小三口生而无望,上吊自尽了……”

“不,不可能!”魏辞盈怔怔地摇头,“她从来礼贤下士,怎会做出如此之事?而且,而且……”

魏辞盈望向方衍舟求助,却见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找出一点头绪,“而且杨峻本就放任杨家的人作恶多端,利用丞相之位为士族谋利,欺压寒门,弹劾他也是理所应当。”

“六妹?”魏书言惊讶地声音都变了调,“你怎可这样想?即便士族十恶不赦,但弹劾他也应有理有据,清晰梳理罪证后再行上奏,而非仅凭寥寥几句便妄图说服陛下。这样既非理智之举,又枉顾臣子之道,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他说的没错,魏辞盈心想,可却不住地摇头,不愿意承认。这时方衍舟终于开口,“三年前东宫遇刺一事,也与她有关。”

魏辞盈猛地转过头,凝视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三年前谷雨时分,太子代替皇父前往祭天,吏部一士子自祭坛边持刀杀出,幸得侍卫及时保护太子,他未能得逞,当场便咬舌自尽了。后来在其妻的妆奁中查出,有疑似来自西北草原的香料。”

魏辞盈立即联想到赵家和李家,她痛苦地闭上双眼,长公主明媚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她却怎么也无法将她与这些歇斯底里之事联系在一起。

她抹去泪水,苦涩地笑道:“即便真的是她做的,如今她已失去官位、远离朝堂,总能让她安享余年了吧?”

方衍舟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不忍。但他清楚,有些事即便是残酷,也必须让她知晓,于是狠下心来说道:“我担心,她仍有反心。”

此言一出,在场另外两人皆是瞪大了双眼,他自袖中掏出一本账簿,推到她面前,“太子被废后,皇父命我接管户部,我仔细查阅了近五年的账簿,发现每年向晟淮府拨发的粮草都在增加。然而西北边境早已安定无虞,兵部记载亦无晟淮府大规模征兵之迹。”

魏辞盈皱眉道:“可是户部原由杨峻兼管,若粮草费用虚高,他岂会不知?”

“虽说户部掌管粮草开支,但晟淮府的用度皆由景华公主书信直禀皇父。”方衍舟轻翻账簿,“若这些粮草对应着增加的兵丁,恐怕晟淮府目前已暗中积蓄了数十万兵马。”

“陛下英明,怎会轻信景华公主之言,随意拨发粮草。”魏辞盈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

方衍舟点点头,“若明言索要军粮,皇父自然不会应允,可……”他合上账簿,声音低沉,“若说是救济百姓,皇父未必会察觉。毕竟西北连年干旱,本就欠收。近几年在景华公主治下,又有大量游牧之民转为农耕,人口激增,粮食的缺口便更大了。”

魏辞盈将信将疑地注视着他,“这些到底都是猜测,也许粮草真的发放给当地百姓了呢?”

方衍舟轻笑道:“此事易辨,只需派人前往晟淮府一探便知。”

魏辞盈点了点头,“那便依殿下之言,只是此事未明之前,还望殿下切勿声张,长公主殿下已身处风口浪尖了。”

魏书言打断她,愤然说道:“事已至此,你竟还在袒护她!”

“非是袒护,三哥。”魏辞盈正色道,“我只是不愿无凭无据便背弃了她。”

方衍舟眉头紧锁,“前往晟淮府之人,需得仔细挑选。若真有此事,暗访恐难奏效,需派心腹至晟淮府官府任职,或可窥其一二。”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此事关乎长公主是否谋反,若不慎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必将引发滔天大祸。

魏书言突然说道:“殿下,小人举荐一人,定能稳妥完成此事。”

“谁?”方衍舟和魏辞盈同时看向他。

“小人的妹夫,许哲行。”

方衍舟曾在江宁与许哲行有过接触,知其为人正直,值得信赖。此刻听闻魏书言举荐,他轻轻点头,望向魏辞盈。

魏辞盈本有些不情愿,想到晟淮府地处西北,风沙肆虐,四姐随许哲行前去,必将历尽艰辛。但转念一想,四姐曾言许哲行在江宁通判之位上壮志难酬,或许此次晟淮府之行,能助他实现抱负。于是,她也望向方衍舟,微微颔首。

次日,方衍舟便以协助江宁盐案有功为由,举荐许哲行为晟淮府同知,得皇帝首肯,即刻上任。

自皇上下旨撤掉长公主最后的官职,她便深居简出,只留瑶华宫一隅为天地,除却每日向紫宸宫问安,其余时间皆闭门谢客。

魏辞盈有心相伴,奈何尚书台公务繁忙,往往要耗上大半天光景。有时皇上批阅奏折,还需她侍立一旁研墨,待皇上放下笔,方可离去。

甚至有时,离开瑶华宫,反而令她的心中更加轻松。每每面对长公主,她都觉得心快要撕成两半,一半渴望毫无理由地亲近她,一半又因魏书言与方衍舟的言辞而忧心忡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她。

于是,她只得设法在外多留连片刻,每日待长公主用过晚膳才悄然归宫,两人整日连一面之缘也难得。

如此不露声色地“躲”了十日有余,那天,当她趁着夜色轻手轻脚溜回自己的房间时,忽闻宫女通报,长公主召她前往书房。

魏辞盈的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她开始胡乱思索:莫非她察觉了我的疏离?还是许哲行在晟淮府的动作已被她知晓?

她惴惴不安地走到书房门前,无意间瞥到瑶华宫的琉璃屋顶,月光洒落,一如往常绚烂。

她忽地想起仅仅几个月前,也是这样明亮的月色下,她一路奔走,怀揣着对长公主的无限信任与怜爱,飞奔到这间书房外。

而那时,也像现在这样,门扉轻启,长公主明媚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只不过如今已是隆冬时节,她不能再在雪地上奔跑,也已全然没有了那时对她毫无顾虑的一腔热忱。

长公主挽着她的手臂将她迎进书房,摒退下人后,将桌上的糕点推向她,“辞盈,还未用膳吧?我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荷花酥,尝尝看。”

她的笑容依旧艳丽明媚,魏辞盈心虚地垂下目光,拿起一块咬下去,惊喜地看着她,“是家乡的味道!”

长公主也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块,轻抿一口,细细品味后点头说道,“嗯,清香可口,看来这新请的江宁名厨,果然名不虚传。”

“江宁名厨?”魏辞盈放下糕点,对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听闻你这几日都不怎么用晚膳,定是怀念家乡味道了,本宫特地从江宁请来一位名厨,为你烹制家乡菜肴。”

“殿下……”魏辞盈瞬间热泪盈眶,她起身想要行礼致谢,长公主拦住她,笑着说道,“不过一个厨子而已,何需如此。”

她的手十分冰凉,凉意透过厚厚的冬衣,浸在魏辞盈的手腕上。她抬起泪眼,近看才发现长公主神色憔悴,即便胭脂也难以掩盖皮肤的苍白。

她顿时愧疚难当,万分懊悔自己近日的冷漠。即便长公主真的做下那些恶事,可她对自己始终关怀备至,从未有丝毫亏欠。

长公主作为她的主子、她的引路人、她的朋友,自己既目睹她经历巨大的变化,也该对她多谢开导和陪伴。既然现在事实尚未确定,那么在可能面临的分道扬镳前,至少也应该极力报答她的大恩。

魏辞盈紧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殿下怎可如此不爱惜身体?”

她攀着她的手掌,将手指搭在腕上,那微弱而黯淡的跳动,几乎与濒死之人无异。魏辞盈愈发止不住泪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公主轻轻推开她的手,让她倚靠在自己膝上,如哄孩童入睡般轻拍她的背,“哭什么,这身子,本宫自有分寸,且不到你哭的时候呢。”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魏辞盈仰视着她,“非要惹我哭才满意吗?”

“好好好——”长公主无奈地笑道,“是本宫失言了,本宫一定会遵从医嘱,仔细调养身体,等着吃你的喜酒。”

“殿下又在拿辞盈寻开心了,什么喜酒啊……”魏辞盈安稳地依偎在她膝头。

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丫头,怎的还不开窍?”

魏辞盈疑惑地看着她,她的笑容愈发灿烂,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分明这般聪明伶俐,怎的在这男女之情上如此迟钝?”

她以绢布掩面笑道,“衍舟今日已向皇兄请旨,请求将你指婚给他。怎么,你竟还不知道吗?”

魏辞盈:我一向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方衍舟:我更厉害,直接请旨指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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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恩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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