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学武功?”魏伯闻的大嗓门惊起院中槐树上的宿鸟,鸟儿们纷纷振翅高飞。
魏辞盈笑靥如花,点了点头:“大哥何必如此惊讶,你也知道小妹昨日险遭不测,只盼向大哥学些防身之术。”
“话是这么说没错。”魏伯闻左右踱了几步,“此事可秉明父亲了?你素来爱闯祸,若再习得武艺,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大哥……”魏辞盈摇晃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撒娇道,“我知道你素来侠肝义胆,武艺超群。教我什么功夫,还不是你全权来决定?小妹只求大哥能教我些基础防御之术便可,待晚间父亲回来,我们一同秉明,他定会应允。”
“好你个小丫头,学武竟敢不带上我?”
魏晚乔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两人面前,豪爽地拍了拍胸口保证道:“大哥,我与小妹一同向你学武,你只管教便是,父亲那边我去应对!”
见二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魏伯闻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人皆是欢呼雀跃。
夜色渐浓,月华如练。魏辞盈的闺房内,烛火摇曳,她紧咬下唇,忍受着母亲在伤口上轻轻敷药的刺痛:“嘶,痛……”随即又强忍痛楚,扯出一抹笑容,“母亲,不过是小伤,女儿不碍事的。”
周夫人见她强颜欢笑,心中五味杂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叹道:“你这孩子,非要去学那些防身之术,瞧瞧这满身的伤痕。”
魏辞盈摇了摇头,眼中倒映着烛火的光芒:“母亲,女儿虽非男儿身,但亦不愿做那娇嫩的花朵。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周夫人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捏她的耳朵:“你这孩子,主意大得很。一旦下了决心,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母亲担心,你学得越多,将来面对的艰难也会越多,真不知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
魏辞盈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自然是好事了!母亲,您记不记得,两年前会试发榜,来接三哥的队伍多壮观!”
“你三哥是男子,可以上战场进官场;你是女子,即使学富五车,又哪里能有用武之地呢?更何况,自两年前与陈家之事后,外面风言风语,皆道你性情古怪,母亲担心将来你的终身大事……”
“那女儿便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尽孝。”魏辞盈嬉笑着说道。
“你啊……”周夫人又是一声叹息,被魏辞盈双手捧着脸,与古灵精怪的女儿对视,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崇德二十四年夏,江南烟雨蒙蒙。皇帝巡幸至此,欲在江宁府小驻。魏齐源得知消息,激动不已,率全家全府上下日夜兼程,终在圣驾抵达前将行宫修缮一新,并精心安排了皇帝两日的行程。
他当年错失进入翰林院的机会,从此远离京城,更远离了权力中心,多年来始终郁郁不得志。
此次皇帝驾幸江宁,魏齐源立志要一雪前耻,誓要展现才华,求得皇上赏识,以期重返京城,重振家业。
皇帝抵达江宁首日,按例考察官员政绩,巡视长江治理工程,查验各县赋税情况,并亲自检验官兵的日常训练。
江南水乡,风景秀丽,曲声婉转,女子柔情,六月正是好时节。在巡查长江水利时,四十八岁的崇德帝被波澜壮阔的江面深深吸引,欲领略江南水乡之韵,遂提出次日要乘船巡游长江。
原计划中并无此项行程,六月江南雨水连连,江水汹涌,天气变幻莫测,本不宜游江。然皇帝金口玉言,魏齐源只得竭尽全力筹备船只,终于使得皇帝一行得以顺利登船。
魏府家眷除在京城任职的魏书言外,其余人等皆默默随驾至江边。魏辞盈偷眼望去,只见皇帝身侧伴有一位年轻女子,容貌出众,气质华贵,似是公主之尊。
她正欲细看,却被五哥魏季忱一把按下头去:“休要胡来!天子威仪,岂容你等肖想?”
三艘游船排列整齐,停靠于码头,巡幸队伍有序登船,魏齐源也跟着踏上船板。随着船只渐行渐远,丝竹之声渐消于江面之上。
魏辞盈等人留于岸边等候圣驾归来。时值盛夏午后,蝉鸣阵阵催人困倦,昭示着一场暴雨将要来临。岸边已备好茶水座椅,未随行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喝茶说话,低沉同频的声音一如蝉鸣般枯燥。
她坐于角落昏昏欲睡之际,忽闻一声惊呼:“快看!龙摆尾!”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宁静的江面之上,赫然涌起道道白色水柱,直冲云霄,宛如巨龙嬉戏于波涛之间。
狂风骤起,江水翻腾,四周明媚的天空下唯有那一片昏暗如夜,强风不断席卷江水飞入苍穹,广阔的江面竟显得十分渺小。
众人无声注视着那壮观的景象,此时只见一位气势不凡、身穿鹰纹官服的中年官员最先站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侍卫前往探查,旁人都称呼他为“杨丞相”。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却之等来一位浑身湿透的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
“不……不好了!船翻了!皇上他……他落水了!”
此言一出,顿时惊起一片喧哗,在场众人皆纷纷抬头望向江面,面露惊惧。
夜色如墨,细雨如丝,空中不时传来隆隆雷声,恍若天神之怒。自皇帝落水,三个时辰已过,人心惶惶,悬于一线。
魏家的四个男孩自幼熟谙水性,跟着救援队伍前去搜寻。魏晚乔闻知圣驾与父亲同陷危境,悲痛欲绝,昏厥于地。曹夫人与李夫人见状,急忙带她归家安抚。独留周夫人与魏辞盈在岸边,期盼佳音。
终于,夜色中隐隐可见一队人影,抬着不明之物缓缓而来。众人见状,纷纷跪倒,犹如林间倒伏之木。魏辞盈跪于其间,前方传来阵阵泣声,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片刻,杨丞相沉声宣布:
“皇帝驾崩。”
原本压抑的啜泣声瞬间爆发,河岸边哭声震天,如同人间炼狱。此起彼伏的哭声震得魏辞盈心如刀绞,她被这悲恸的气氛感染,泪水潸然而下。
然而下一刻,杨丞相威严的声音便骤然响起:“将罪犯魏齐源的家眷拿下,投入大牢!”
魏辞盈惊慌地与母亲紧紧抱在一起,身边立刻涌来无数手持利刃的官兵,不留情面地将她们拉开,手腕脚腕皆被沉重的枷锁束缚。
牢狱之中,昏暗无光,恶臭扑鼻,满地污秽。魏辞盈与母亲被推入一间牢室,随后曹夫人、李夫人及魏晚乔亦被押解入内。
众人心忧魏齐源安危,又为家族命运忧心忡忡。牢内静寂无声,只有臭气逼人,令人几欲呕吐。
忽闻一阵镣铐声响,魏伯闻、魏仲远、魏季忱三人被牢役推搡而入,关入邻室。
“大哥,你们找到父亲了吗?”魏晚乔透过牢间木栏,急切地询问。
魏伯闻点点头,却面露痛苦,如孩童般嚎啕大哭。女眷们瞬间明了,哽咽之声此起彼伏,悲恸难抑。
“这分明是天灾**,我等何罪之有?”魏季忱忿然起身。
“你们可知那船上都是谁?皇上、太子、四皇子、五皇子、长公主,皇亲贵胄尽在其中,如今朝廷需要有人承担责任,我们便是那替罪羊。”魏仲远愤世嫉俗地说道。
三日后,牢门洞开,魏家八人被押上囚车,颠簸进京,再入死牢。
七日后,新皇登基,第一项旨意便是将钦犯魏齐源诛灭九族……
崇德八年,江宁知府魏齐源喜得一女,取名辞盈,意为“川不辞盈,山不让尘”。
幼年时的魏辞盈因先天心肺不足而多病,但在自身的锻炼与梁大夫悉心的药物调理下,已与常人无异。
七岁那年,她与府中另一女儿魏晚乔同入私塾读书,勤学不辍,十四岁已通经史子集,又得大哥魏伯闻传授武艺防身。
时至崇德二十四年,崇德帝南巡将于江宁停留二日,江宁各级官府以及魏府忙碌不已。六月初,皇帝圣驾莅临。
皇帝一番考校官吏民情后,于到达江宁的第二日,提出乘船游幸长江,魏辞盈等一干家眷按例随圣驾来到码头。
辞盈抬头仰望苍穹,虽是难得的无雨之日,却觉风势沉重,蝉鸣刺耳,心中隐隐不安。此种感觉,四岁、七岁、十四岁皆曾有过,仿佛命运之轮再次转动,将她引向未知的危险。
此刻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父亲魏齐源从长江岸边几个富户家,借来三艘雕梁画柱的精美游船。
然而一望无际的长江水却让成长在水边的魏辞盈,第一次感到如溺水一般的窒息。她几次深深呼吸,企图压制内心的不安,却随着人群开始登船而愈发强烈。
这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不是严厉却慈爱的父亲,理智告诉她,她无法如阻拦父亲那般阻止圣驾。
但那如影随形的恐惧令她五内俱焚,头皮发麻,心头波澜起伏,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终于,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各级官员的家眷纷纷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她,周夫人跪在前排,随着他人视线看到女儿,急忙用手势示意她跪下。
她却鬼使神差一般穿过人群,甩掉所有拉住她的手,径直走到岸边,将一口气深深吸到肺腑之中,而后用尽丹田之力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可登船!”
井然有序的随驾人群都被这一声巨喝惊住,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孩。魏辞盈无视他们的目光,重重地跪在地上,再次大喊:“陛下,今日不能登船!”
不远处的魏齐源见状连忙冲上来,口中满是责备,魏辞盈却充耳不闻,只是目光紧锁人群中央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人。
皇帝缓缓转过身,面色无常,眼神却是魏辞盈从未见过的犀利,那来自至高上位者的气势逼得她几乎要胆怯地缩到地下去。
“你说,朕今日为何登不得船?”他的声音深沉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落地,庄重而有力,仿佛是在宣判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此去恐有危险,还请陛下三思!”魏辞盈郑重叩首。四周一片死寂,唯有江水轻拍岸边,发出轻柔的波涛声。
等了许久,久到双膝已在坚硬的地面上跪得刺痛麻木,终于听到皇帝那庄严浑厚的声音响起:“好啊,那朕就在岸上等,另派侍卫去巡江。若到时未发现任何异常,朕治你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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