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明里是青鸾帮衬兰心,但实际却是将青鸾抬到了与兰心相同的位置。
青鸾倒不意外,陆皇后方才试探,想毕就是为了这番打算。方才种种试探,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是否能用。
她盘算着陆皇后背靠金陵陆氏,又有太子,遂中早有答案,但面上仍作迟疑道:“娘娘,奴婢资历尚轻……”
“阖宫上下,你二人对本宫最为忠心,本宫岂会看错?兰心料理宫内之事,你往来宫外之事,一内一外,如此甚好。”陆皇后道。
见陆皇后语气坚定,青鸾借机不再推辞,顺势叩道:“娘娘抬爱青鸾无以为报,唯以此身忠心侍奉,谨拜谢恩。”
陆皇后点了点头:“你先退下罢,明日一早来本宫这里,本宫有事交代。”
“诺。”青鸾伏手退下。
从殿内退出后侯在外面的画屏迎上前来,小声道:“娘娘唤你究竟所谓何事?可有不悦?”
未等青鸾答话,兰心也端着火盆从殿内退了出来,看了眼二人便径自离去。
“我怎么瞧兰心脸色不大好?”画屏狐疑道。
青鸾望向兰心渐远的背影。
前世陆皇后毒发崩逝,李淑妃欲挖出陆氏往日秘辛,暗中将兰心私押,几番利诱不成,又上了酷刑,一连七日,兰心被活活折磨致死,却未吐半字。
这忠心气节却是叫许多七尺儿郎都不如,故而她对兰心是有几分敬重的。
想到此处,她不由叹道:“大约是为了皇后娘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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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蒙亮,青鸾按吩咐来到陆皇后寝殿。
她昨夜受前世梦魇所扰,本就睡得不好,刚进殿还没落稳脚跟,陆皇后就先开了口:“青鸾你来了,今日你替本宫到相府传个信。”
青鸾一时未作反应,倒是正为陆皇后梳头的兰心骤然抬眸,手中篦子一抖,扯下两根青丝。
“嘶——”陆皇后微微蹙眉,倒吸了口气。
“奴婢该死!”兰心慌忙下跪。
陆皇后叹了口气,伸手将兰心扶起,安慰道:“这一点小事,你快起来罢。”
待兰心起身,陆皇后拉开妆奁下层,取出一封打好封缄的信,对青鸾道:“你巳时将此信送至府内,一定要亲自交到丞相手中,切勿由人代传,你可能记住?”
“谨诺。”青鸾双手接过信。
陆皇后又道:“兰心,你将出入宫的腰牌交给青鸾。”
兰心听了从腰间取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铜牌递给青鸾,神情又如平日般恭肃道:“凭此牌可出入宫门,每宫仅有一块,你且收好,莫要丢了去。”
青鸾颔首接过,向陆皇后一拜:“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
后宫妃嫔与母家传信,为防书信内容外泄,大多都是由最体己的贴身婢子来做,就如陆皇后,往日与陆府传信都是兰心的差事。
青鸾知道,陆皇后不会轻易信她,这封信就是对她的第二次试探。
金陵陆氏这样的家族在传信时都暗藏玄机,细小到每一处折痕墨迹,都十分讲究,若传信人心存二意暗中将信拆开,那么收到信的一方就会立即有所察觉。
宫婢外出当差本有宫中车马接送,但与相府送信是陆皇后私事,宫中人多眼杂,不愿太过声张,于是青鸾另安排了一驾牛车,驾车的差使刚好落在了顺喜身上。
她回房迅速换了身男装,用桃木簪束起青丝,揣好腰牌书信,又取了一顶幂篱便与顺喜匆匆上路。
牛车行驶到宫外,青鸾拉开幔帘,向外看去。
前世记忆中的上京城已被战火侵袭,处处都是焚毁的房屋和沿街乞讨的百姓。
如今战事还远距千里之外,上京虽比不得南渡前旧都的繁华,但街上往来行人不断,小摊小贩吆喝不绝,偶尔有几驾达官贵族的华丽车骑经过,倒也算一片太平气象。
青鸾所乘的牛车虽宽敞舒适,但行驶起来十分缓慢,她见时辰还早,便在车中微微靠下。
许久没有这般闲适的时候,她索性阖目养神。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车驾驶入一条僻静素雅的巷子。
青鸾嗅到淡淡花香,掀开幔帘一看,果然到了——
金陵陆氏在京邑的住所,无乐巷,取“至乐无乐,至誉无誉”之意。
丞相陆彦是当今陆氏一族之长,相府就处于这巷中位置最好的东南端。
顺喜按吩咐将牛车停在相府西侧的偏门,一位老叟正侯在门前,青鸾下车后与之见了礼,就随他进相府。
青鸾曾听说陆相这府邸是南渡之后依照原宅改建的,府中青石绿瓦,树影斜枝,不似淮南王府的雍容气派,倒更显清净雅致。
跟着老叟在幽径曲折间穿过几处游廊,又过了一道垂花门,青鸾才看到一间单独的房舍。
房门紧闭着,正前一汪清池,池中荷花连片。
荷影下十余只肥鲤游动,此院应是经过下人日日精心打理的。
房屋独立成院,又地处整座府邸的官位,想必是陆相的书房。
那老叟果然在门前停下,轻叩三声道:“主君,宫里来信了。”
良久,房中应道:“进来。”
推开雕花门,青鸾随老叟步入,见一形容风雅的中年男子埋头于书卷,正是当朝丞相陆彦。
南梁立国至今历经五帝,前朝大多不设丞相一职。
唯独到了陆彦这里,因他曾于北魏踏破旧都之时,护着还是二皇子的李洵南渡出逃,又聚各大士族之力拥护李洵在新都上京继位。李洵为表其功,特封为相。
前世青鸾见过陆彦多次,却从未打过交道,但想来能斡旋于淮南王府与宁晏礼之间的角色,大抵不会简单。
她摘下幂篱轻轻一礼:“奴婢见过丞相。”
陆彦抬了抬眼皮,见是张生面孔,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疑问,之后很快又将眸子垂到手中的书卷上。
“找老夫何事?”
青鸾取出陆皇后的书信,双手呈道:“奴婢为替娘娘传信而来,不知丞相正有心事,叨扰了丞相,奴婢罪该万死。”
陆彦再次抬眸,对青鸾上下打量一番:“老夫正在看书,何来的心事?”
青鸾伏手道:“丞相虽手握书卷,但心却不在上面。”
陆彦微眯双眼:“你何以见得?”
“奴婢自幼耳力较常人好些,方才叩门时丞相久未应答,房中也不曾有书页翻动之音,待奴婢进门后,见丞相右手持于书卷底部,目光却留于书卷顶部,故而斗胆揣测丞相心有所思。”
陆彦沉默地盯着青鸾,半晌才道:“先将娘娘所书之信呈上来。”
青鸾屈身呈信上前。陆彦接过信,不经意观察着封缄处的痕迹,才将信拆开。
少顷,他将信纸在书卷中一夹:“你看过信了?”
“奴婢惶恐,不曾看过。”青鸾道。
“你说老夫有心事,那便说说看,老夫心中所藏何事?”陆彦道。
青鸾道:“奴婢便斗胆猜测,丞相心中所藏,是为人父母对子女的关护之心。”
陆彦面露森然:“你果然窥得信中所言。”
青鸾声音不卑不亢:“奴婢不敢欺瞒丞相。奴婢久服侍于宫中,为保全自身性命,遂留心习得察言观色之道,丞相面带忧思,奴婢故而得以察觉。”
“那你是如何得知,老夫心忧是因爱子心切?”陆彦道。
青鸾坦然道:“昨日在宫中,娘娘看过信后不曾刻意隐瞒,提到了小郎君。”
陆彦微微颔首。
他查看过封缄当然知这信不曾被偷窥,方才故作怒态只是为了试试青鸾是否可用,却不想她小小年纪如此老成,面对施压,竟不见一丝畏色。
半晌,他神色有所松动:“你确是个伶俐的,可你久于宫闱既懂得察言观色之法,就不担心如此显露,老夫会对你有所防忌?”
青鸾双手交叠,正色道:“忠义之士坦荡,奸佞之人谄谀,奴婢忠于娘娘,故而不会在丞相面前藏拙掩饰。”
“娘娘信中提及,你曾于陛下面前替她解围,今日看来果然不错,既然得娘娘信任,你便尽心伺候。”陆彦道:“你且记住,旁人能许你的,我陆氏自然也能许你。”
说完,他从案上拿起一块玉牌。
“这是我金陵陆氏的玉牌,你常帮娘娘行走于内外,出门就将这牌子带在身上,各士族之人见此牌如见陆氏,你替娘娘做事也会方便一些。日后老夫若不在府中,你将此牌示与张叟,他自会安排。”
青鸾接过玉牌,拜道:“谢丞相厚恩。”
待从陆彦书房退出后,青鸾重新戴好幂篱,引她入府的张叟还在门外,也不多话,径直带她沿原路向府外走去。
一个来回,青鸾已将这条路经过的屋子记得烂熟,眼见再拐个弯就能看到西偏门的门洞,忽然一个高出大半头的身影闪出,正要与她撞个满怀——
青鸾脚下一转,稍稍侧身,幂篱的薄纱随动作轻盈扬起。
交错间,一个白净的侧脸隔着轻纱一闪而过。
那人旋风似的掠过,瞬时只留下一个背影,边跑边挥手道:“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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