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酒味浓重,桌脚旁放着的酒水染上血色莫名诡异。
扶锦抬眼深觉桌上那血污衣物格外刺眼,忍无可忍将其翻到较为白净的一面朝上。
翻面正好被他观个全程:“今日神选在神君面前班门弄斧……”
生怕被察觉出半点水妖一事不对劲的苗头,扶锦故意出言打断:“听说焯玓来找你了,若他行了失仪之举,我替他赔罪。”
她本不知此事,阿桃那丫头向着焯玓也替他瞒着,即便说漏嘴了也硬辩焯玓一片好心,是想为她树树威风,立立规矩。
正想着,扶锦按着他坐下,一面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则聿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着摇头:“焯玓将军与神君青梅竹马,我自然能理解,只是将军有一言我实在不明白。”
她轻轻拉下一边长衫,动作缓慢,生怕弄疼他:“什么事?”
“说我是什么狼族,”则聿又故意将话题扯回去,“焯玓将军居然也信这谣言,也许传谣的人和水妖失控有关?”
这话倒是提醒了扶锦。
前世天族被屠后,狼族渔翁得利也来分一杯羹,虽说两者间瓜葛还未水落石出,但是她总觉其中暗藏玄机。
看样子焯玓已然知道什么消息,她明日得去找他一趟。
扶锦不动声色地沾取药膏,涂抹在伤口处时威胁般加了几分力:“安静点。”
“参与神选者要测血统归类,你是不是狼族,天帝比我们都要清楚。焯玓这人听风就是雨,你别放心上。”
“明白。”则聿小幅度点点头,倒也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为些旁的,“我只将神君的话放心上好了。”
“倒也不是这意思……”扶锦一瞬间有些错愕,无意识抿了抿唇,纠结半天还是放弃评说,“算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身前之人,眉眼柔和含笑,不轻不重应了一声。
上好药,扶锦绕到他面前递上膏药,目光也顺势聚于此:“以后每天我都会找时间来帮你上药。”
“神君这是打算走了?”则聿起身向前走一步,二人距离蓦然拉近,淡淡的并蒂雪莲香环绕在周身,“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看来神君对我兴趣不大。”
“何来如此一说?”她并未抗拒他的靠近。
“神选三日后才会有天司阁宣布职位分配名单,其他人都还在待命,可我却早早分配至姻缘宫。”
他的唇色渐回红,不似方才那般苍白,倒给这张脸添上些许魅惑之色。
“神君,就不好奇吗?”
“我问了你会说?”扶锦反问道。
“必然竭诚相告。”
扶锦猛地抬头看向他,今日第一次主动对上他的目光:“所以原因是什么?”
“神君……”则聿并未着急回答,语气慢悠悠,“不如先问今日神选验心我看到了什么吧。”
许是事发突然没反应过来,竟忘了男女嫌隙之距,扶锦一把扯住对面的衣领,死死盯着则聿那双写满千万意的眼睛,对方倒是不避讳,大大方方任她看。
“出现的是神君您的虚影,”他笑意更甚,眸中如数倒影她小小的模样,“我说,不及真身万分之一。”
最后结局就是她得了个落荒而逃,将羞红的脸埋在被子里装了半天鸵鸟,拳头狠狠往床上砸了两下。
也没人告诉她前世魔神还未黑化时,竟是这般寻花问柳,轻佻气浮之人。
虽说,虽说他模样确实不错……
不行不行,她扬起身拼命晃了晃脑袋。
扶锦,你活了快十一万年啊,怎能被这等俗仙魅惑忘职。
她又将脸埋回被褥中,垂下眼睫,呼吸略微急促。
前世姻缘仙君则聿起叛反之心,自甘堕为魔神,三界之中,挡其者死,天帝带头反抗,一日之间天族血流成河。
她似乎是被逼跳下忘川,死前也没能看见横空出世一位能斩杀他的英雄。
重活一世,她必不会让这惨案再次发生,以保海晏河清。
翌日,扶锦传话给焯玓询问狼族之事,不久便收到一份狼族最新情报——
狼族长公主琖璇的十万年忌日,正逢天洞大开,祥瑞之气最盛之时,狼族子民耗尽数万灵力求公主返生。
看来有活要干了。扶锦发愁似的揉了揉太阳穴。
情报里称琖旋公主染病而亡,姻缘宫不仅管婚嫁,更是手握命格,查起来自然更为方便,只是这手边的陈年旧册翻来覆去地翻着,愣是纠不出一点苗头。
“神君,这已经是你翻的第二十七遍了。”
则聿伸出食指按下她又将重新翻一遍的动作,趁她未反应过来直接抽走翻了几页,动作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不看还好,一看这眉头倒是越皱越紧。
“这旧册有误。”他将其平摊在那一页,指尖划过最顶端的一行字,扶锦先是看了眼卷首,是关于琖旋公主生平的那页。
“此话当真?”
“狼族倒反天罡一直同我天族作对,恨都来不及,琖旋公主降生怎会得天族人提礼恭贺。”则聿摩挲着书侧,语气严肃,“而且当时为战火不殃及族人,天帝设立两族结界直到战事结束,一般人难以进出自如。”
闻言,扶锦才细细将目光停留至逐字逐句分析,发现确有此事,便忍不住对这前世大魔头多几分刮目相看,盯得对方汗毛直立。
“神君为何……这般盯着我,”则聿一双浓墨点下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回去,嘴上的话倒是语气委屈怯懦,“难道有何处说错了?”
“并非如此,只觉姻缘仙君还真是思虑细致,”扶锦一本正经地夸起来,又叹气几声,蔫巴巴道,“既然书上写不明白,那我自然只能自己前去实地考察。”
则聿直接跪在案前,低眉顺眼莫名让她有所心慌:“九重天同崀葉相隔千里,安危莫测,我愿陪同神君前往。”
扶锦对此倒是纠结上了,久久不曾应声。
她心里自然不愿同他过多单独相处的,可不得不说他行事敏捷、思维清晰,带上总归比一个人轻松些。
“行吧,明日寅时启行,莫要忘了时间。”扶锦合上旧册丢至一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子上,随意地抬眼瞧着他,“我不喜欢等人。”
他依旧垂眸,声音轻轻道:“只会是我等神君。”
从九重天御剑飞行至崀葉也不算太远,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两人路上不怎说话,沉默着隔开距离,直至落地。
扶锦领着他在鬼市寻个偏僻店铺换一身行头,这店家见是外族人故意抬价,所花银两数目之高让她一阵心疼。
但那一身衣裙穿在她身上实在好看。
则聿忍不住多看几眼。
“很奇怪吗?”扶锦原地转了个圈,又伸手拨了拨披着的黑纱,语气不自信,“早知道就换一套了。”
“没有,”黑色的裙摆随着旋转的幅度在眼底逐渐绽开,他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不错。”
听他如此说,扶锦才满意地露出笑来,大步往中心那片热闹之地走去。
鬼市今夜有妖女表演,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则聿跟在身后伸手替她挡着人潮,身上熟悉的味道总觉安心。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猛地回头:“你背上的伤……”
“不打紧的。”则聿摇头轻笑,腾出只手轻轻将她半侧着的身子推回去,“神君看路,小心摔跤。”
来看妖女表演之人太多,街上许多旅店客栈都已爆满,只有接近皇城的客栈还留有余位,正好安排一人一间。
房内陈设简朴干净,足够应付这几天。则聿点亮进门旁的几盏蜡烛,一瞬间屋内便亮了几分,他巡视周围只觉床上鼓鼓囊囊有个什么东西。
稍有停顿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转身去扶锦房中借上药的机会,巡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危险,才折回房中独自面对着床上团鼓包。
则聿并未主动掀开被子,只身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天帝所赐的翊昭剑搁在手边。
不知过了多久,那被子被里面的东西自行掀开,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十分不满地盯着他看。
“你为什么坐那不动?”
则聿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着她,读不出情绪:“我为何要动?”
“你不休息吗?”小姑娘模样天真地歪了歪脑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真是个奇怪的人……唔。”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人早已干脆利落地行至床前,紧紧掐住她的喉咙,眼底相较于方才多几分疯狂,依旧不带一丝温度。
则聿五指越发用力,她拼命挣扎也难以逃脱,越来越重的窒息感逼得意识模糊。
他想她死。
小姑娘脸色惨白带青,打他的手愈发无力,强撑着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挤出话:“我……没有别的……”
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在手背处,蓦然想起什么,则聿猛地甩开她。
小姑娘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瘦削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眼前的人太可怕了,绝不能留在这。
她手脚并用爬下床,像是背后有什么恶鬼在追自己头也不敢回,多逃离一寸都是好的。
结果一开门径直撞入另一个人怀里。
看见来人,则聿眸中的冷意瞬时如初春残雪消散无踪,笑意明了:“神君。”
小姑娘:这同方才阴恻恻盯着自己的是同一人吗?
趁小姑娘发愣的几秒,扶锦低头看清模样,一头雾水道:“你……你们这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般狼狈之态,很难让人不多想。
“我方才下楼碰到她流落街头说自己和家人走散,我觉得可怜便将她带回来了。”则聿撒谎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步流星前去扯过小姑娘,避着扶锦的视线,低声道,“若让神君知晓方才的事,你这条小命定然保不住。”
好可怕。
小姑娘目光害怕地在二人间流连一番,紧张攥着衣角重复道:“是,是的。我叫阿如蓓,我……我找不到爹爹了。”
“天色已晚,要不先去我那边歇息吧,明日我们再带你寻爹爹好吗?”扶锦伸手抚过她脸上的泪痕,心里忍不住多几分怜悯,“脸色怎这般难看,要不姐姐带你去吃点东西?”
阿如蓓怯生生地回头看了眼则聿,见对方神色淡然,才迟缓点头:“嗯……多谢漂亮姐姐,阿如蓓饿了。”
以为阿如蓓舍不得则聿,扶锦正准备迈出门的脚又收回来,回头道:“要一起吗?”
几米开外的则聿闻言缓缓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我?”
“我是觉得,阿如蓓看起来很依赖你。”扶锦笑眯眯地摸了摸阿如蓓毛茸茸的脑袋。
这下倒是两人都惊讶至极,可面上都还是假装平静,则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随手捡起旁边的翊昭剑。
“走吧。”
阿如蓓看着他步步走近,只觉脖子上的淤痕隐隐作痛。
她偏头看向一旁的镜子,却发现白净的颈脖处竟无一点痕迹。
下意识看向他,正对上对方眼底的似笑非笑。
笑里藏刀。
阿如蓓欲哭无泪,故意往扶锦身后缩了缩。
自己怎么不偏不倚招惹个如此狠角色。
那夜吃完夜宵后便回客栈休息,不知是不是认床缘故,扶锦睡的不怎安稳,反反复复做着和则聿有关的噩梦。
姻缘宫宫门紧闭,围墙外里三圈外三圈跪着许多神仙上神,他们一次一次磕头恳求,更有甚者痛哭流涕得说不出话。
“还请神君以大局为重,赐死则聿上仙……”
“则聿上仙偷练禁术,残害无度,万万留不得啊……”
“还请扶锦上神可怜天下百姓……”
殿内,一个女人一身凤身金丝喜服,青丝垂腰凌乱不堪,她瘫坐在地上脸色憔悴惨白,脚踝处被脚铐磨的红肿破皮。
对面座位上正坐着同样一身喜服的男子,他手负身后,步步走向那女人,直至一寸远。
“阿锦……”
“阿锦……”
“做我的妻……”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她被人捏住下巴强制性抬头,对上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缠绵着意味不明的情愫,随即由她的眼及唇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则聿……
她仿佛被人扼住咽喉发不出声,眼泪溢出眼眶沾湿他的唇,殿外众仙乞求之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他替她捂上耳朵。
“阿锦,乖。”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话反复萦绕耳畔,最终随着视野漆黑一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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