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韦思雁,不是她。
滕悬黎眼前发晕,脚下不稳,扶住身后的方几才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晏侍御不是说事情经过他和豫王看得一清二楚么?
当她得知他二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之后,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
那,她一直保持沉默是不是已经被正殿的那些人视为做贼心虚,不反驳便是默认了?
不对,曹宫正说豫王和晏侍御亲眼目睹了是她,她清楚地知道不是自己,这说明要么豫王和晏侍御根本没有看见谁将新定公主推落水中,要么曹宫正说了谎。
曹宫正在诈她!
滕悬黎摸清曹宫正的意图之后,下垂的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纷乱的心跳,倔强回道:
“不是我,曹宫正要我认什么?豫王和晏侍御根本没有看见是谁推得新定公主,曹宫正你说谎。”
曹宫正往日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滕家小娘子,胆小拘谨、娇软柔弱。没想到今日第一次见这位二娘,竟然有胆量当面驳斥她的不是,看来传言未必真。
曹宫正对上滕悬黎坚定的眼神,再次开口,言语如蛛网般密密地压向滕悬黎,
“看来滕娘子是有几分倔强在身的,可惜呀,偏偏是这份倔强.暴露了滕娘子的私心。今日进宫,滕娘子在昭阳殿听说了孟充容叫嚣娘子的事,对孟充容心生不满,又加之新定公主在清晖阁因娘子和孟充容之间的事当众让滕娘子难堪,滕娘子暗中生恨,趁人不备将新定公主推落水中,既为娘子,也为滕娘子自己出一口气。”
“曹宫正编得一手好故事,在宫正司任职真是屈了您的大才。”
滕悬黎越听越觉曹宫正话说得离谱,没想到曹宫正稳坐宫正司二十年凭得竟然是臆断。
曹宫正当没看见滕悬黎眼中的质疑,继续道:
“我故事编得再好,不如滕娘子戏演得高明。滕娘子将新定公主往水里一推,紧跟着这么一跳,行凶的恶人反倒成了救人的善人,再将罪责往韦娘子身上一推。别说,滕娘子如此豁得出去,能糊弄不少人呢。”
滕悬黎刚要张口,曹宫正抢先滔滔不绝道:
“滕娘子想说自己与韦娘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没有陷害韦娘子的理由。滕娘子你有!滕娘子与韦娘子之间或许来往甚少,但你们二人背后的娘子和韦才人,再加上一个孟充容,关系可大了呢。孟充容和韦才人都曾明言不服娘子后来者居上,且她们二人还是宫中最年轻貌美的嫔妃,对娘子的威胁最大。滕娘子将新定公主推入水中,再将罪责推到韦娘子身上之前已经算到,以孟充容的脾气不会轻易放过伤害她女儿的人,韦娘子的一顿责罚少不了,但罚了韦娘子,韦才人也跟着丢脸面,可不就此记恨上孟充容?而孟充容的气又岂是韦娘子受一顿责罚就能消的?这往后呀,孟充容和韦才人你来我往的争斗不知多少呢,照她们二人这么斗下去,早晚失了圣心。届时娘子的宠爱和后位稳固,你们滕家的荣华更上一层楼。滕娘子的算计妙哇,实在是妙。”
“哎”,曹宫正又惋惜地叹了一声,“滕娘子到底是年岁小,做事不周全。你动手时只顾张望四周,怎不抬头往上看瞧?这不就被站在高处的豫王和晏侍御看了个正着。事到如今,滕娘子倔强也要有个度,为着娘子,还是独个将罪责揽下,只说自己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戏耍,一时不忿施以报复,但事到临头又心生惧意将人救了上来,将功补过,稍稍罚过,这事也就揭过不提了。若滕娘子执意不认,后宫小事传至前朝,朝臣们本就对圣人立娘子为后颇有微词,时刻盯着娘子和你滕家的错处。滕娘子自己给递的机会,他们岂会放过?到时滕娘子受罚不说,娘子后位,你滕家富贵……滕娘子你思量,能保吗?”
滕悬黎咬紧牙关,竭力保持冷静。
曹宫正说她认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是可笑。若她认了,她的名声、滕家的名声毁于一旦。不会连累姑姑?更是欺她年幼不通朝事。若她认了,才是给前朝官员们主动递把柄。只要她是滕家人,无论做任何事情,有心揪错的前朝官员们都有可能把事情联系到姑姑身上,不管姑姑知不知情,都会被弹劾成是皇后授意。
曹宫正看她是软弱胆小的小娘子,编造子虚乌有的故事吓唬她,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诈她,诱她认罪。
若心中有鬼之人听了曹宫正密密织就的言语罗网,说不定稍不注意便会深陷其中。可她清者自清,自然不会被迷惑。
只有不在曹宫正的恫吓之下承认没有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事情始末,才能通过此次询问,自证清白。
滕悬黎直视曹宫正,提高嗓音从清晖阁说起,一遍又一遍的详述事情经过,哪怕在叙述的过程中眼泪不争气地簌簌掉落,也不止慷慨之语。
每一次叙说都条理清晰,一字不差。
三遍之后,曹宫正收回审视的目光,抬手制止,“滕娘子不必再说了,你的话皆已记录在案,你可以回去了。”
曹宫正又吩咐女史,“请韦娘子进来。”
得到可以离开的指令,滕悬黎暗吁一口气,心下明白自己通过了曹宫正的考验。
她转身刚要抬步,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被两个女史及时扶住。
滕悬黎这才发觉刚才的自己一直在强撑,现下浑身卸了力气,连路都走不得了。
她很无奈,胆小了十四年的身体一时还承受不住如此高压,只能任由女史搀着走。
从旁经过的韦思雁见滕悬黎狼狈不堪,以为滕悬黎遭受不住曹宫正的手段已经认罪,不安的心定了几分,挺直腰背,微抬下巴,一脸无惧地走进西偏厅。
曹宫正客客气气地伸手示意韦思雁在圈椅上落座,请她先详述事情经过,命女史一字不漏地记录在案。
韦思雁观察曹宫正看向她时,先前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微弯,脸色相较来时平和了几分。这说明豫王和晏珬确实没有看见她把新定公主推下水,否则曹宫正对她绝不会是这副态度。
于是,她从清晖阁见滕悬黎,新定公主当众给滕悬黎难堪,她带新定公主看鱼,滕悬黎从背后将公主推下水,滕悬黎面露惧色跳水救公主,到滕悬黎指使娘子的宫婢将谋害公主的罪名加到她头上等等,巨细靡遗地叙述了一遍。
曹宫正听得认真,期间不时点头,韦思雁停住之后,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女史低声喊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曹宫正站起身,理了理身上五品女官袍服,走到韦思雁身前罕见地笑了一笑。
韦思雁难得见曹宫正如此和善,心下更加肯定了滕悬黎已经认罪的事实,仰头回了一笑。
这时,曹宫正突然倾身在韦思雁耳边轻声说道:
“豫王和晏侍御都看见了,是你推新定公主下水的。他二位不过是顾忌封阳长公主,还有韦才人和韦氏一族的颜面,才没有当众指认你。”
韦思雁心口骤缩,双眼大睁,笑意僵在嘴角,紧握圈椅扶手的双手指尖泛白。
她强力压制颤抖的双肩,告诉自己晏珬不可能看到。他若真看到了,早就指认她了,甚至刚才在圣人面前就指认了,不会等到曹宫正来。
曹宫正这是在诈她,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韦思雁迅速恢复镇定,笑出声来,
“曹宫正主管宫正司二十余年,审讯手段不过尔尔。是瞧我年纪小好糊弄吗?竟然用诈术这样低等的手段,我才不是那么好吓唬的人。迫我承认没有做过的事,好给滕悬黎顶罪吗?做梦!是滕悬黎,不是我,我不承认。”
曹宫正直起身,从容地走回座位落座,幽幽开口,
“韦娘子真是嘴硬,连圣人亲子和御史台侍御史作证都不放在眼里。看来你们韦氏一族野心不小!”
“你什么意思?”
韦思雁被曹宫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懵了,查新定公主落水怎么和韦氏全族扯上关系了?野心?韦氏能有什么野心?
曹宫正继续道:
“韦娘子迟迟不肯承认,自然有你不能承认的理由。不妨让我猜上一猜,韦娘子推新定公主落……”
“不是我,是滕悬黎,滕悬黎!曹宫正听不懂人话吗?”
“韦娘子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嗯,落水”,曹宫正简言概括前话,“是想借孟充容冲撞娘子被圣人处罚之事火上浇油,挑拨娘子和孟充容的关系,加剧两人的争斗。至于这背后的渔翁嘛,自然是韦才人无疑。”
无端把姑姑牵涉进来,还被曹宫正说成她受姑姑指使,韦思雁吓得跳起身指着曹宫正尖声叫喊:“不是,你瞎说什么!”
曹宫正不理会情绪激动的韦思雁,自问自答:
“哦,不是韦才人,那便是韦娘子受了孟充容指使。故意陷害滕娘子,败坏滕家名声,进而让娘子失了脸面,给前朝那些本就对立娘子为后有意见的官员递弹劾话柄,将娘子拉下后位。至于韦娘子为何受孟充容指使,自然是你们韦氏……”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闭嘴,快闭嘴。”
韦思雁扑向曹宫正面前的桌案,伸手想要堵住曹宫正的嘴,被两个女史及时拉住。
“你胡扯!”
韦思雁挣不脱女史的压制,直直瞪着曹宫正大吼。
她只想报复一下滕悬黎,搞臭滕家的名声,怎么这么小的一件事,就上升到后宫争斗,甚至士族韦氏投靠开国保驾勋臣孟氏了呢?
若曹宫正这些话传扬了出去,韦氏在士族之中哪还有立足之地,姑姑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岂会好过?
曹宫正有如此猜想,那圣人……
韦思雁浑身一凛,眼儿一翻,全身软得没了骨头似的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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