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每一次抽气都带着从苏晚记忆深处沾染的冰碴子,扎得他自己五脏六腑都疼。他蜷缩在旧沙发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王宙紧紧搂着他,手臂环住他单薄的肩膀。她的眼眶又红又肿,自己脸上也湿漉漉一片,她一遍遍机械地拍着王宇的背,声音哑得厉害,却强撑着镇定:“没事了,小宇,不怕,都过去了,姐姐在呢,姐姐在这儿” 这话,说给王宇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虽然你平时废物,娘娘腔,饭量大,脑容量小,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但我们毕竟是亲姐弟,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血脉,姐姐还是爱你的。”
王宇听到王宙的发自肺腑的安慰后,哭的越加悲伤。
林琅僵立在他的设备前,屏幕上那张双胞胎姐妹的照片,此刻看来无比刺眼。他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试图用惯常的理性框架去分析。
能量残留,情绪烙印,执念核心,可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和恶心感,清晰地提醒他,这不仅仅是一个“事件”,这是一桩被时光掩埋的血案,一出自原生家庭上演的,令人齿冷的人伦悲剧。他深吸一口气:“所以,镜仙苏晚的执念,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复制或攻击。她要的是承认,是被看见。她想夺回的,不只是苏晚这个名字,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到死都没能得到的那点最基本的爱和公平。”
思烬缓缓转过身,依次扫过蜷缩的王宇,悲愤的王宙,最后落在强自镇定的林琅身上:“硬来不行了。强行净化,只会让她带着这二十年的冤屈和怨恨,连同里面那些学生的意识,一起碎掉。我们得换条路走。”
“换条路?”王宙抬起泪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急躁,“怎么换?推她下去的是她亲妹妹!帮她妹妹擦屁股,让她彻底消失的是她亲爹妈!二十年了!我们上哪儿去给她找这个公道?”
“法律上的公道,给不了。太久,证据也没了。”思烬的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平日的漠然,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们能给她承认,给她看见。这是她心里最深的结,也是我们现在唯一能给的。”
她开始布置,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琅,找到那首八音盒生日歌的完整版,用最接近当年味道的老设备放。那是她死前,可能最后一点跟好字沾边的东西,是钥匙。”
林琅立刻点头,转身就扑向那堆老旧机器和电脑:“明白!我挖地三尺也把它找出来还原!”
“王宙,”思烬看向她,“继续挖。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任何能证明苏晚优秀,她爸妈偏心的旁证,哪怕老街坊,老老师的一句半句都行。我们需要在事实上给她撑腰,告诉她,她的委屈,有人知道,有人没忘。”
王宙用力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好!我接着打电话!我就不信撬不开一张嘴!”
最后,思烬的目光落在刚刚止住哭声,但眼神还空茫茫一片的王宇身上。“王宇,”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你,是最关键的那一环。你得再进去一次,进到她意识最深处。”
王宇身体猛地一哆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下意识地往王宙怀里更深地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刚才那种灵魂被生生撕开,灌满绝望的滋味,他死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别怕,”思烬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眼神里却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沉静的引导,“这次不一样。不是让你去硬扛她的痛,是让你去当个信使。把我们查到的真相,我们对她的承认,我们的心疼和歉意,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紧抱着弟弟的王宙,“还有你跟你姐姐之间,这种能互相靠着彼此信任的感觉,尽可能放大,传给她。让她知道,这世上,终于有人知道全部真相了,承认她才是苏晚,承认她受的天大委屈,并且,有人替她难受,替她不值,不是所有血脉都像她和她妹妹这般扭曲。”
王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思烬,又扭头看向满脸担忧紧紧抱着自己的姐姐,心里头那点因为感同身受而燃起的微弱火苗,仿佛被浇上了一捧油。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囔囔的,却异常坚定:“我,我试试!”
接下来的大半天,冥途轩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忙碌。
林琅几乎把能找到的老旧音频库和数字化唱片翻了个底朝天,眼睛熬得通红,终于扒拉出一个音色,旋律几乎一模一样的八音盒版《生日快乐歌》完整版。他像对待易碎的古董,小心翼翼地把旋律转录到一台外壳掉漆按键硕大的老式便携录音机里,反复调试,确保那“叮咚”声里,带着岁月特有的沙哑和温吞。
王宙的电话几乎没离过手,她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情和谈判手段,软的硬的轮番上阵。终于从几位记忆模糊的退休老教师和言辞闪烁的老邻居嘴里,抠出了一些零碎却戳心窝子的旁证,关于姐姐苏晚怎么沉默懂事,成绩永远拔尖;
关于妹妹苏晨怎么娇气任性;关于那对父母偏心偏得邻里街坊都在背后摇头。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冷的砖,牢牢砌在苏晚那座名为悲剧的坟茔上。
思烬则闭目靠在墙边,腕上的扭扭锁链安静缠绕,暗红光泽内敛,仿佛在积蓄着某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
当夕阳再次把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四人重新站在了那栋废弃的实验楼前。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没有猎奇,没有对抗,只有一份沉得抬不起脚的如同去赴一场迟到二十年的葬礼般的肃穆与哀伤。
第二次踏进那间实验室,空气中的怨念粘稠得几乎化不开,但那粘稠之中,不再是狂暴的攻击性,而是凝聚成了一种近乎实质黑色的海,无声地淹没着每一寸空间。镜面不再漆黑或疯狂荡漾,而是如同蒙尘的死水,表面覆盖着一层灰暗的绝望的雾霭。
镜面上,一个不断扭曲,低声啜泣的少女轮廓,在灰雾里若隐若现。那哭声细细的,却像冰锥子,直往人耳朵里钻,心里扎,充满了无处诉说的委屈。
“开始吧。”思烬低语,她站在最前方,凝视着那个悲伤的轮廓,目光仿佛想穿透镜面,给予一丝微弱的支撑。
林琅迅速行动。他关掉所有现代电子设备,只留下那台老录音机。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滋啦……”
先是磁带转动特有的,带着温暖杂音的底噪,在这片被巨大悲伤笼罩的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略带沙哑却完整的八音盒旋律,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是那首《生日快乐歌》。
单纯的本该欢快的调子,此刻在这绝望之地流淌,没有带来半分喜悦,反而像一根最柔软也最尖锐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凝固二十年的时光,流露出一种让人心尖发颤的温柔与哀凉。
镜面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模糊哭泣的轮廓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细微的啜泣声停了一拍。
王宙上前一步,她手里没有实体的证据,但她将自己艰难获取的那些关于苏晚如何优秀,如何被忽视的旁证,混合着自己作为姐姐的感同身受和汹涌的正义感,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对着那面镜子,如同宣读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判决书,大声说道:
“苏晚!我们都知道了!你的委屈,你的不甘,我们全都知道了!”
“推你下去的是苏晨!帮你妹妹掩盖,让你彻底消失的,是你爸妈!”
“他们错了!错得离谱!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才是苏晚!你聪明!你努力!你比谁都善良!你值得被好好爱着,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是他们不配!是他们不配做你的父母!!”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铿锵作响,试图穿透二十年的黑暗与遗忘,递到那个被全世界遗弃的灵魂耳边。
镜中的轮廓随着她的话语开始剧烈波动!那不再是攻击的前兆,更像是一颗被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心脏,在被外力强行敲击后,笼罩镜面的灰暗雾霭疯狂翻涌!
就在这时,思烬动了。她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了王宇的手腕。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而坚定的力量,瞬间联通了他的意识,构筑起一座稳固的桥梁。
“王宇,就是现在!”思烬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王宇闭上眼,摒弃了所有恐惧,将自己的共情能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承受者,他成了一个主动的传递者。
他将团队查明的血淋淋的真相,王宙那充满力量与同情的宣告,林琅播放的生日歌里蕴含的最初祝福,以及他自己对姐姐王宙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还有对苏晚遭遇的,几乎要撑破胸膛的深切心痛与难过。
所有这些复杂而炽热的情感,汇聚成一道温暖而强大的洪流,透过思烬构建的灵魂桥梁,温柔地坚定地涌向镜中那个被悲伤和怨恨包裹了二十年瑟瑟发抖的核心。
“苏晚姐姐”王宇在意识里无声地呐喊,泪水滚烫地滑落,“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可是,我们看见你了!我们记住你了!你才是苏晚!你没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对不起你!求你,看看我们,听听我们,放下吧,太苦了,你一个人扛着这些,太苦了。”
他的共情,不再是被动感受冰冷,而是主动散发着光与热。
镜妖那滔天的怨气和攻击性,在这温暖光流的冲刷下,开始肉眼可见地消融瓦解。那些翻涌的灰暗雾霭逐渐变得稀薄。镜中那个模糊哭泣的轮廓,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小,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终,所有的怨气与灰雾都向内收缩凝聚。
镜面中央,一个清晰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格子衬衫,面容清秀却带着满脸委屈的少女虚影,缓缓浮现出来。
不再是扭曲的怪物,不再是怨毒的镜像。
那是苏晚。是那个在照片里眼神安静,在生日那天只得到一支旧钢笔的女孩。她抬起头,仿佛真的“看”向了镜外的四人,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的光。
思烬松开了王宇的手腕。她独自一人一步步地走向那面镜子。腕上的扭扭锁链自然垂落,没有散发攻击性的红芒,而是流淌出一种如同月辉般柔充满了安宁意味的乳白色光晕。
她停在镜前,伸出没有佩戴锁链的左手,掌心轻轻虚按在冰冷刺骨的镜面上,隔空抚摸那个少女苍白透明的脸颊。她的独眼,前所未有地专注,凝视着镜中苏晚那双盛满了泪水与困惑的眼睛,用一种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每一个角落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吟诵:
“苏晚。”
“你没有被忘记。”
“过错不在你。”
“告别吧,孩子。”
镜中,少女苏晚的影像彻底凝实。她静静地听着思烬那直抵灵魂的话语,目光缓缓扫过镜外的四人,那个为她播放生日歌的青年,那个为她大声鸣不平肯定她价值的女子,那个将温暖情感传递给她的泪流满面的青年,以及眼前这个给予她最终安宁与救赎的独眼女子。
她那双盛满了二十年委屈与绝望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裂融化了。
她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沉睡二十载全部力气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怨恨,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丝终于得到解脱,得到承认后的释然。
“我叫...苏晚,谢谢..你们...让我的名字...回来了。”
两行血泪,从她苍白透明的脸颊上滑落。但那血泪在脱离她脸颊的瞬间,便被那乳白色的光晕净化,化作了点点晶莹剔透的光粒,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闪烁着微光,飘散开来,照亮了昏暗的镜面。
紧接着,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带着那抹释然而悲伤的浅笑对着他们深深鞠躬后,彻底地融入了那片乳白色的光晕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她的消散,镜面如同平静的湖水被微风吹拂,荡开一圈圈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几个模糊的人影,之前失踪的学生,包括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刘闯,从镜面中浮现出来,他们的意识碎片化作纯净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纷纷逸散而出,回归他们各自沉睡的身体。
然后,那面困锁了冤魂二十年见证了人性至暗的巨大镜子,从中心思烬手掌虚按的地方开始,浮现出细密而均匀的裂纹。裂纹迅速地蔓延开来,如同蛛网,布满了整个镜面。
“咔嚓”
一声如同叹息般的脆响。
整面镜子,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失去了一切光泽与诡异的碎片,簌簌落下,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代表终结的坟茔。
实验室內,那萦绕了二十年,几乎成为建筑物一部分的阴冷,怨毒与化不开的悲伤,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的清凉。
一切都结束了。
王宇脱力地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脸,泪水却依旧从指缝中不断渗出。那不再是崩溃的痛哭,而是一种巨大的悲伤得到宣泄后,混杂着疲惫释然无声流泪。
“苏晚...是不是已经放下了?”王宙喃喃问下思烬。
“她说谢谢我们,放心,苏晚她...真正的安息了。”思烬轻声回道。
王宙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姐弟二人依偎在一起,分享着这份沉重后的宁静。
林琅沉默地看着地上那堆碎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台停止了播放的老旧录音机,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他记录下了数据,但某些东西,是无法用数据衡量的。
思烬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那堆破碎的镜子,独眼中的乳白色光晕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深黯。她成功解决了这次的事件,用最小的代价,但苏晚的悲剧,以及这悲剧背后揭示的家庭之恶与人性之暗,让她对自己除烛师的身份多了一份庆幸。
冥途轩的四人,带着参与了一场漫长葬礼后的沉重心情,依次离开了这片终于获得永恒宁静的伤心之地。
“姐,虽然你男人婆,控制欲强,审美差,眼睛长后脑勺,暴力,但...我也爱你。”王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子任务煽情的告白。
“蹦!蹦!蹦!”回应他的只有三连击的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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