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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招魂

屈彦在府中收到楚覃密令时喜形于色,片刻后又安下心神,不紧不慢地更衣出门。

他尚未有自己的府邸,仍旧与屈氏一族住在一处,因得楚覃青眼,屈家也辟出了一方独院予他。

府中上下习惯了他一身戎装来往驱驰,他孤身一人,策马直出郢都往王陵寻去。

楚覃命他将楚燎引至穆凤山,大巫在山顶设下魂坛,为楚燎驱鬼招魂。

他不知一个人阔别已久,竟可与从前判若两人,只能在须臾光景觅得些许相似……

从魏回楚的途中,他屡屡觉得楚燎熟悉得令人有几分陌生,举手投足没有了往常的随心所欲,稳则稳矣,却与他记忆中的公子大相径庭。

这些年,楚燎在他国之地,都是怎么过的?

怎会患上如此骇人的顽疾?

其中可有不为外人道的隐衷?

屈彦不敢妄言,只在心中默默想念那个会为他强出头的公子燎。

他循着楚覃叮嘱的路线没入林中,远远与被牛放的屠兴打了个照面。

屠兴戴着斗笠跟在甩来甩去的牛尾巴后,叼着草根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彼时屈彦对越离敌意不小,连带着看屠兴冯崛也不顺眼。

“哎,你怎么来了?”他拽过牛绳缓步走去。

屈彦见他一副放荡模样,想来楚燎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公子呢?”

屠兴歪过脑袋往身后指去,“在后山漂着呢。”

“漂、漂什么……”屈彦摆摆手,开门见山道:“大王命我接公子去寻大巫,好治一治他的头疾,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屠兴一听终于要给那祖宗治病了,一口呸掉草根折身就要领他去,“哎呀你们可算来了,我这两日每晚都怕得睡不着,他又不睡,整夜整夜坐在院中……”

他阔步走出一截,身后的老牛“哞”了一声,屠兴顿住步子一拍脑袋,“不成不成,这牛是我给山下的刘二伯借来的,我得把牛还回去,你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走,拐过两道弯就是一片芦苇,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他了。”

屈彦低头看了看,树木掩映间根本看不出哪儿是道,不满地觑了他和老牛一眼:“你没事借人家牛做什么?”

“就是没事所以借来遛遛啊,”屠兴跟他们热闹非凡的城里人没什么共同话题,“这儿除了山就是树,你们公子又不理人……算了他还是别搭理我,好歹有老牛陪我走走。”

听上去怪可怜见的……屈彦撇了撇嘴,朝他略一抱拳,不再耽搁抬腿就走。

走了两百来步,身后的吼声惊飞一片枝头,“左边!!”

屈彦“啧”了一声,踹了踹旁边的树往左走去。

他步子大脚程快,走出十来分钟,广阔湖面在水草与芦苇的簇拥下泛起水光,云影在水面游曳而去。

一道竹筏随风悠悠,远远看去与这湖光山色俨然一体,定睛一看,竹筏上平摊着一个人影,不是楚燎又是谁?

……果真是漂着呢。

屈彦小心地踩过岸边泥地,防不胜防踩了一脚的青苔,打滑侧摔下去,又沾了满手的泥。

等他终于狼狈地近身于岸,裤腿已经和山下农夫没什么两样。

“哎,”他出师不利地叹了口气,拢起手掌朝远处喊:“公子——快回来——”

“公子——”

“我是屈彦啊——”

那竹筏没有半点动静,与世隔绝般悠游自在。

屈彦左右顾盼,拈起两颗小石子在手中抛了抛,瞄准那湖上绿影,“起!”

小石子在水面弹跳而去,落在安详阖目的楚燎头顶三寸。

又是一阵水波声。

这一次没放过他,“啪”一声正中太阳穴。

楚燎额角青筋蹦起,屈膝坐起身来朝岸边吼去:“屈子朔!!”

屈彦跳起身来向他挥手,“公子,快回来,我有要事相告——”

楚燎叹了口气,执起竹竿往这边的岸头一撑,竹筏慢慢悠悠地往屈彦那头漂去,看得屈彦恨不能急中生智,拿绳索一套把他拖上岸来。

郢都里每日都有不一样的潮头,暗流纷争不清,本以为楚燎被贬出宫是不得已之举,他倒还真有模有样地避起世来了!

湖风吹得屈彦满头大汗,等那竹筏赏脸地靠岸过来,已过了三漏之时。

他拽着慢条斯理的楚燎拔腿就跑,“快走吧公子,大王命我把你带到穆凤山去,咱还有路要赶呢!”

楚燎任他火烧屁股地拖着,环视一圈没见其他的身影,“只有你一人来?”

屈彦脚步微顿,回过味来,眼神微妙地在他身上打转:“你家那位先生官迁掌风亭,为国出使往齐国去了……公子,你那般……殿上举动,实则是为了护他吧?”

若越离与被贬离都的公子过度牵连,那楚覃的封赏便说不通了,谁又敢冒着大不韪上门送礼贺喜呢?

楚燎对他的措辞很满意,嗔怪地瞥他一眼,“知道还问?”

“……你头疾是不是好多了?”

楚燎越过他领路前去,意味深长:“那要看王兄怎么想了。”

屈彦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儿时楚燎最是敬爱他的王兄,如今也到了这个地步,他旁观而论,除了唏嘘,无可指摘。

越过屈彦的瞬间,楚燎的神色顷刻落下,嘴角的肌肉提得有些僵硬,他的眸中黑沉沉的,在透亮的天光下也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

自打阿兄那次来过后,不知夜里与楚世鸣说了什么,楚世鸣一扫颓丧消极,竟敢与他争执起来。

那傻子不会以为他撒娇弄宠几时,阿兄就会与他心心相印了吧?

不是,越离愿意的,他还与我大吵一番,斥责你白日对他冷淡。

荒唐!若非我及时止损,你怎可趁人之危?

我没有!分明是越离亲口对我说的,不过你这般不讨喜,他肯定不会对你说!

当真可笑!

“公子?公子!”

楚燎悚然回神,屈彦一脸古怪地拿眼看他,跑马风大,他不确定道:“你方才可是在与我说话?”

“无事,呛了两口风罢了。”他连忙翻身下马,不知可有变幻神色被屈彦瞧去,也不便多问,暗自恼恨着往山中奔去。

穆凤山是距离郢都最近的性灵之地,两百年前楚穆王来此地巡狩,途遇一只身长八尺有余的青鸟。

此鸟朱喙黄冠,通身青羽由浅至深,声若钟石,振翅一啸百鸟景从,美丽的尾羽划过半空,只给攫魂慑魄的楚穆王留下一根羽毛。

此时放晴的天色已敛起盛阳,山中湿气蒸腾,楚燎却无端发起冷来。

及至半山腰,停靠在此的马匹与车辆拢在一边,守着一队黑甲卫。

卫队长沐杞走来,目光略略落在楚燎身上,稍纵即逝,对他们行军礼道:“王上与大巫已往山顶天台去了,属下这就着人送公子过去。”

他转身招手,一名甲士趋步而来,引他们直往天台而去。

楚覃与守在天台的甲士通身玄色,除了在坛中焚烧香草的大巫披青戴绿,其他人非黑即白,在楚覃的授意下一黑到底。

天台上有一方巨石,巨石上雕刻着天干地支十二星宿的星图,巧夺天工,与天象别无二致。

今晨山雨将星图浸染,凹下的星位里仍盛着周天之气,清亮雨滴在纵横回圜的连线里周而复始,润泽有声,生生不息。

楚燎一身农人打扮,灰扑扑的葛衣在一派肃然里格格不入,偏生他扬起笑毫不在意地朝楚覃疾步而来。

“王兄!”

楚覃松开背在身后攥紧的手掌,得他一声千帆过尽的“王兄”,来时的疑虑尽数消散。

“世鸣,”他把楚燎揽进怀中,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王兄愧对你。”

楚燎拍拍他的后背,“都过去了,王兄,有劳王兄为我的头疾费心。”

“对了,”楚覃拉着他跨过香草围出的魂仪,走到大巫身边,“这是大陵巫,大陵巫有侍鬼奉神之能,是我大楚无二的瑰宝。”

大陵巫一双眼似阖非阖,额头较常人凸出寸许,将其下的一双眼睛掩映得更加深不可测,鼻尖微勾,双唇薄如蝉翼,乍看像是抿唇一般。

祂的皮肤仿佛朽而不腐的树皮,为祂嶙峋的面部横增怖色,分不出性别也看不出年龄,直消看上一眼,便令人心中陡生敬畏与不快。

难怪历代能通天晓地的大巫都索隐避居……

祂头顶雕刻的木冠似是某种上古异兽,楚燎压根不曾见过,也不敢再看第二眼,忙单膝跪下拱手道:“俗子楚燎见过大陵巫,此番叨扰不胜汗颜,但求大陵巫为我驱魔散邪。”

楚穆王再往上的一两百年间,楚巫与楚王仍是可同日而语的地位,随着历代楚王越发旺盛的野心,楚巫逐渐沦为王权的附庸,如今豢养在王宫中的巫已算不得大巫,而是改头换面的巫官。

楚覃一路派人将大陵巫“请”来,祂自是不悦,楚燎的言行举止比楚王真诚恭敬得多,祂稍一颔首,算作答过。

“大巫,何时开坛设幡?”楚覃躬身问道。

大陵巫盘腿坐在燃起草木的火堆旁,探手捞出之前丢进去的龟甲。

龟甲上的裂纹常人难以辨认,祂一眼扫过,竟有须臾凝滞,偏头盯过楚燎,直把楚燎看得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方用苍老而低回的声音宣布:“还有一个时辰,在阴阳交界之际……就在这儿等。”

祂的视线并未从楚燎脸上撤开。

阴阳交界之际……楚燎捏住颤抖的手指,偏头避开祂的目光站起身来。

他立在星图中央极目眺去,金乌西沉,将大片浓云镶出夺目金边,林海浩荡,偶有轻浅人烟,渺若沧海一粟。

这偌大世间,能容得下两个楚燎吗?

如果注定只能择其一,他又凭什么是该消失的那个?

他才是众人期盼的楚燎,他才是楚世鸣千方百计想要淬炼出的公子燎,他才是……能为越离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他理应是众望所归。

过去的,就让他消失好了。

屈彦站在坛外,盘腿坐在星图中的楚燎在夕光残照里,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只要他的头疾好了,就能恢复成以前的性情吗?

楚覃负手走下天台,对大巫的冷言冷语有些不满,眼看开坛在即,他按下没有发作。

屈彦愣怔的目光从楚燎身上落到楚覃的神色间,那副风雨欲来的阴沉模样,他见过不只一次,甚至在楚燎眉目间见过如出一辙的……

他如遭雷击,种种画面浮现眼前——

楚燎弯弓搭箭欲射杀那名叫魏闾的落魄将领时,他撞破水鬼般的楚燎夜半欲刺杀熟睡的越离时,以及回楚后他神色变幻间流露出的森冷肃杀……

稳重的杀意与沉潜的阴冷,都是楚覃无法伪饰的底色。

而他竟在楚燎身上见到了,无怪乎他觉得今非昔比判若两人……

尚未长成的楚燎曾数次说过,要成为楚覃这般横扫一方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可是举国上下只有一个楚覃。

也只有一个楚燎。

一个人要如何真正成为另一个人?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后知后觉的楚燎将先知先觉的自我推入冰湖,谁知那人竟僵而不死?

在屈彦复杂的目光里,最后一缕余晖从楚燎的肩头宕去,没入八荒之外的山冈。

大陵巫早已着人将烧成灰的兰芳杜衡围着天台洒下,不知祂往香灰里掺了什么,风过扬尘,半点不扰香灰。

天光没了火源,雾杳杳地暗下夜幕,天台上幽暗丛生。

举着火把的甲士远远围在天台之外,一碗腐苦气重极的汤药端上,所过之处连楚覃也变了脸色,伸手挥了挥鼻尖。

楚燎面不改色将汤药喝下,堪堪一抬头,尖利的指尖便扎入他眉心。

血色顺着他眉心滑下,从鼻梁逸至峰尖,轻巧摔入他身下的星宿。

大陵巫将身上鸟羽制成的长袍摘下,拢在暗自忧心的楚燎肩头。

他决不能……决不能让楚覃发现。

“卅!”

楚燎在大陵巫的尖啸下悚然一惊,心神稍散。

远处投林的倦鸟被惊飞,扑棱棱朝此处振翅而来,山风乍起。

“巫——”

大陵巫身形似鸟,喉中音变,撤步面朝东方——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归兮!”

祂撤步回身,面朝南方——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来兮!”

祂撤步回身,面朝西方——

“流沙千里,五谷不生!归兮!”

祂撤步回身,面朝北方——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来兮!”

两只乌鸦一左一右落在楚燎肩头,他在大陵巫的回魂吟里失魂落魄,全然没发现。

楚人与中原不同,事鬼神而近之。楚人相信人有魂魄,魂主精神,轻清上扬,魄主形骸,重浊下沉,魂可招而魄难移。

山林里簌簌而动,传说招魂时群鬼护阵,山魈吟风,细看之下林中似有一双双碧目,在天昏地暗之际发出微弱荧光……

“来兮——”

“归兮——”

“归来!!!”

楚燎顷刻间像是从冰湖里被捞出来,浑身发抖,热汗淋漓。

各色鸟类围着天台旋飞,守卫的一干人等对此情此景无不惊叹,楚覃欲上前两步看看楚燎,洒落外圈的香灰猝然亮起!

火光憧憧将水色星图映亮,把大陵巫与楚燎隔绝于世。

大陵巫的弟子在天台之外摇响铃铛,惊飞了楚燎肩头的两只乌鸦。

转而压下更重的……两只手掌。

楚燎低低地痛吟起来,阴鸷与惊惶的面容交叠不止,他猛然被一双锲入魂灵的苍目钉住……

祂睁开的双目中瞳孔雪白,神祗垂望,照出他黏连而撕裂的黑瞳。

祂问:“来者何人?”

他艰难回答:“楚……”

他的口型开合几次,都未能发出声音。

待他挣破那虚无的桎梏,胸中一股暖流逆上。

他喷出泄愤的一口血,尾音铿锵。

“楚……世鸣!”

第一缕月光洒落人间,山林中荧荧碧目潮水般褪去。

旋鸟入夜,魑魅尽散。

现出皑皑月色下的苍松翠叶。

本栏目由屈大夫的《招魂》赞助播出~

给看到这里一头雾水的朋友们解释一下,楚燎的情况在我的理解下是人格分裂,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潜意识显现为另一个极端人格,所以白燎看起来更符合世人对“成功人士”的定义,黑燎则在自我攻坚战里落于下风,被迫守夜,是他本我的那一部分真性情。

为了让大家看得明白点所以用了裂瞳的隐喻,史记上项羽也是“重瞳子”,但现代医学说是早期白内障……好吧,一点也不浪漫的科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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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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