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敖久等,在下越离奉王命前来。”
景珛捻搓的指尖一顿,抬眼望去,越离入帐行来,朝他款款一揖。
粗略一看,不过是个文人的秀弱架子。
“军师大人,我可算把你盼来了,”他不以为意,随即笑开迎上,热络得紧,“久闻军师大名,前救危城后使齐国,这一路劳顿,今夜可得好好休息。”
越离也在暗中量他,军中多的是孟崇那般心思简单粗枝大叶的缺心眼,这常年驻边的景将军倒是会待人接物。
两人有来有往地问候几句,景珛瞧着外边天色,心下焦躁起来,只想着赶快把人打发了。
他右手扶在腰间几次摩挲剑鞘,眼神不时发飘,心不在焉,越离心下好笑,面上问候得愈发情真意切,仿佛相见恨晚,要把他驻边之事都一一叙遍。
“军师,我还有要事在身,”景珛终于忍无可忍,勉强挂笑道:“有什么需要你吩咐我左右即可,昨日得胜,今日你早些歇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议。”
说罢他摆出“请”的姿势,越离连连称是,在帐外小兵的簇拥下离开帅帐。
他走出没几步,景珛便再耐不住地拔脚而去。
小兵见越离频频回头探看,笑着解释道:“军师大人别担心,没什么事,莫敖入夜后总要到处巡视一番才安心,越人总爱使诈。”
“原来是这样,”越离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朝他笑道:“莫敖亲力亲为,真是我军之幸。”
“军师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兄弟跟在莫敖身边都放心极了,莫敖有什么事都自己冲在前面,以前还被越人暗害过,后来抓了那越人,莫敖都是亲自审的,兄弟们都很佩服!”
越离侧目道:“莫敖被越人暗害过?如何害的?”
这事虽说不上是丑闻,但也不大光彩。越离见他面色犹豫,伸手搭在他肩上压低声音:“我初来乍到,又身任军师,莫敖命你对我多加照顾,想必也是这个意思,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莫敖身边指手画脚吧?”
亲兵听他如此一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与他说道:“是是,军师大人说的有理,此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莫敖驻边多年,越军的将领大多都见过,也都面熟,那不知打哪来的越人杀了莫敖派去的谍人,自己乔装回来,亲入帅帐给莫敖下药,险些划开了莫敖的脖子。”
“那越人重伤莫敖后逃之夭夭,很快领兵来犯,那一仗我军退营百里,莫敖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气来……”
“所以莫敖恨死那刺杀的越人了,抓住那奸贼都是自己关起来审,不让我们插手。”小兵心有余悸地啧啧作声。
如此军情,越离竟完全没有听到风声,他猜测楚覃也不知道,否则不会安心率兵北上,将后方全盘交予景珛。
“那越人如今怎么样了?”
“莫敖扔去喂野狗了。”
“原来如此……”越离走到楚燎帐边,朝他笑道:“多谢你告知与我,我歇在此处便可,劳您多给我拿些被褥来。”
小兵见他语气笃定,挠着脖颈应声去了。
越离的神色顷刻间落了下来。
景珛竟能瞒过楚覃的耳目,隐瞒至此,可见他在军中一手遮天,难保其日后没有二心。
“先生,你回来了。”屠兴拍着一身的尘灰,朝他身后看了看,“楚燎还没回来?”
越离一怔,也回头看了看,“他去哪了?”
暮色褪去,军中火光荧荧,来去不见楚燎的身影。
“他用药了不曾?先别动……”
屠兴扒拉着身上的战甲,后腰的绑带未解,越离手指翻飞替他解开,帮他卸下重逾数十斤的重甲。
“哎,舒服多了,我方才去帮着卸东西,有几个大箱子莫敖还特意吩咐了,其中一个箱子比其他的轻了不少,”屠兴坐下喝了口水,楚燎的营帐总比他的近,“我把这事说与楚燎,他就说要去看看,什么东西看到天都黑了还不回来?”
越离也起了疑,问他:“那几个箱子在什么地方?”
屠兴抹了把嘴边站起来,转了转肩膀道:“我领先生去。”
“不必,”越离将他按回凳上,探了探他的背心,果不其然汗湿一片:“你歇息片刻去换身干爽的,别着凉了,你指给我,我自己去就成。”
屠兴就笑:“哪有那么娇弱……好,我一会儿就去,先生你往南面走,那一片的楼屋是拿土夯的,原是越军砌来堆礌石火砲的,现在全都清出来,有内院的那间便是,外头是两扇竹门,很好找。”
“好,我知道了。”
越离依言寻去,南面的楼屋巡逻不似其他地方那么严密,火把也疏漏起来,明一阵暗一阵。
有什么东西值得景珛那么紧张?
屠兴说那箱子比其他的轻了不少,莫非里面是他暗通曲款的证据?
亲自审……也就是说除了景珛,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个越人的下场。
谁知道那越人是死是活,有何用意,如此一来,楚燎交出莫敖符岂不是……
暗影覆在越离的面容上,丝丝缕缕的疑迹缠绕起来,越发接近阴谋的味道。
竹门就在几步之外,无人值守,他的心跳加速,怦怦作响,在沙沙的落叶声中伸出手。
一双手从黑暗中钻出,捂住他的下半张脸,猛地将他往后拖去。
越离在墙角处双腿发软,被腰间的手臂固住。
“阿兄,是我!”楚燎在他耳边用气音报道。
他两眼一闭向后倒去,楚燎将他向上托了托,为防出声手掌仍捂在他脸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动。
待身后的竹门“吱呀”响起,两扇门撞在一处发出动静,越离才在他捏来捏去的手背上打了一下。
“险些你就能换个先生了。”越离被放开,扭头用气音嗔他。
楚燎垂首在他鼻尖咬了一口,“不换。”
越离:“……”
他没有摸黑**的习惯,问起正事:“那箱子里是什么?”
楚燎皱眉道:“……是人。”
十多口箱子,楚燎挑了上锁的一一掂量,撬开最轻的那个。
他不敢点灯,只能在依稀的光影中辨出那个缩成一团的东西是个活人,且手脚都被绑上,嘴中塞了布团,长发遮挡住面容分不清是男是女。
“果然有蹊跷,”越离心下一凛,问他:“我们能进去吗?”
楚燎颔首:“不能走门,我们翻墙进去,跟我来。”
他来时已将此处的地形记在脑中,且景珛有意放宽此地巡守,更是让他如鱼得水来去自如。
楚燎牵着越离来到近河的一面墙下,“此处有水声作掩,不易惊动,我们进去吧。”
越离仰头看这九尺多高的墙头,面露难色:“……世鸣,我在此处等你,你去吧,景珛把人偷藏起来,其心可疑,你……你!”
“区区矮墙能耐我何?”他反身背起越离,托着人往上耸了耸,“阿兄,盘住我的腰,抱紧了。”
越离抱住他的脖颈,依言把腿盘上。
“好,千万千万抱紧喽。”
楚燎“嘿咻嘿咻”地往后退开几步,微微蹲身扯了把干草搓手,敛神望向那墙头。
今夜无月,只有微弱星光和远处的火把映在一边。
楚燎丢掉碎草,忽闻耳边急促的呼吸,偏头逗他:“怕吗?”
“左右不过摔一顿,”越离抓紧手臂,镇定道:“没什么好怕的。”
“就是,有我在,”他在越离手背上啄了一下,“没什么好怕的。”
他大步跨出,风声骤起,迎面糊得越离猛闭双眼。
“我们飞喽~”
楚燎蹬地跳起,两手攀在墙头手肘一撑,光凭臂力一跃而过,空出的一只手还稳在越离身下。
他背着越离绕在墙下走了一圈,故作打探。
越离见屋中并无烛光亮起,松了口气,两人在阴影里屏息等候装车的两名兵卒离开。
“这儿也太偏了些,”一名兵卒抱怨道:“床帐杂物都堆在库房不就好了,何必堆来这儿?”
“就你嘴碎,莫敖吩咐做就是了,小心被人听了去告你黑状!”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把车上的杂物一并放入屋中,又搬了几口门边的大箱,推车悠悠出了门去。
又等了片刻,越离拍拍楚燎肩膀,“好了,放我下来。”
楚燎咂咂嘴把人放下,牵过他在前面领路:“这儿,跟我来。”
两人摸黑进到屋中,那屋里杂物堆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碍眼的东西。
楚燎一回生二回熟摸到那箱子旁边,屈膝把锁撬开,被夺目寒芒激得一退。
那寒光一击不成,横向越离颈间劈去,楚燎攥住他的手腕一扭,无柄剑头“锵铛”坠地,他再无力气,趴在箱边大口喘息。
楚燎握住他筋脉寸断的手腕发愣,“你、你的手……”
蠗姼的掌中血色蔓延,血珠滴答不停。
三人都已习惯在暗中视物,他两条腿疲软箱中毫无动静,这般深重的杀意……
“是景珛做的?”越离掏出怀中方帕递给楚燎,“替他止血。”
蠗姼眼珠转动,并不言语。
楚燎很快将他的手缠好,展臂把越离隔远了些,“我来问他。”
蠗姼:“他来了。”
越离脊背一凉,竹门开合的吱呀声从外传来。
这一间足有二十来步宽敞,木料和几块大石堆在中间。
楚燎拽过越离朝那搭在墙上的木排下奔去,蠗姼咬牙捡起他藏了许久的断剑。
下一刻,门从外面被踹开。
烛光亮起,景珛端着烛台迈步而来,屋中乱七八糟的堆放令他大为不快,一连踹开好几根挡路的滚木。
其中一根骨碌骨碌滚到墙边,和躲在木排夹缝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景珛见那人就趴在箱边,眼神死死地钉住自己,毫不惊讶地蹲身下去,“我就知道你安分不了多久,下回再给你加点药量?”
他往后一偏,轻描淡写地躲过蠗姼的断剑,随即被狠狠啐了一口:“楚狗!”
他浑不在意地抹掉脸上的口水,在蠗姼颈间揩手,“有水就留着一会儿再用……谁给你的?”
越离暗道不好,一口气哽在喉间。
景珛发现他掌中血帕,提起他的手腕一把扯掉,看到其中模糊的血肉,“……你倒是知道疼了。”
“你私藏敌人,”蠗姼看着他,虚弱地笑起来:“已经被发现了,我告诉他们,你是我越国的谍报,你……死定了。”
景珛许久不见他笑过,盘腿坐下掏出怀中的干粮和水,“好啊,我死之前就先杀了你,你只要知道你会死在我手里,其他的,就别操心了。”
“吃了,再饿晕过去我可不会轻易放过。”
暗处的两人能从木排缝隙间看到光下之人,楚燎似懂非懂,这景珛到底恨是不恨,听上去还怪关照的……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楚燎凑到越离耳边问。
景珛背影一顿,站起身来,目光不善地四处逡巡。
“这帮敷衍了事的东西。”景珛头痛地一拍脑门,只好自己亲力亲为地铺排起来。
楚燎暗自叫苦,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略一偏头,见越离正专注地望着某处。
蠗姼盯着那木排里的暗影,食之无味地嚼着干粮,“你拥兵自重,又将收缴的宝物据为自有,楚王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景珛寻了宽敞处铺开干草捆,取来兽毯搭上,又移开几方大石,踹开挡路的绳索。
他越忙越气,猛一捶墙:“等我灭了越国,他自然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我可不会放过你!”
蠗姼将干粮砸他背上,瞠目怒道:“你个狗杂碎,谁灭谁还不一定!”
景珛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干粮,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吃饱了是吧?”
蠗姼被提起来扔在毯子上。
越离面无表情地抬手遮在楚燎眼上。
楚燎眨了眨眼,睫毛扫在他温热掌心,听着几步之外传来“楚狗”“越贼”的对骂声。
蠗姼渐渐口齿不清,黏腻的水声跌宕而起。
“你看,我就说你省着点水用,又哭什么?”
景珛掰过他的脸,“你在看哪?”
“看你的死路。”
景珛笑了一声,抱紧他的腿折身下去,“那你可看仔细了。”
又是一阵淫言浪语。
越离无语地闭上眼,有些后悔今日不该莽撞。
楚燎始终看着他清心寡欲的侧脸,倾身抵在他耳边问:“他们在做什么?”
越离眼风一扫,瞪他:“不准听。”
楚燎抿唇压住笑意:“哦。”
他拿下挡在面前的手,揉捏着越离的指尖,“手不酸吗?”
越离依旧瞪他:“不准看。”
楚燎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道:“我不看。”
“我只看你。”
越离:“……”
这章应该叫景珛の秘密[好运莲莲]笑晕了什么景珛快乐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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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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